第五案 第40章 暖阳下的新居
七月的阳光，带着H市特有的潮湿暖意，慷慨地洒在范天明家宽敞的阳台上。几盆绿植——一盆倔强的虎皮兰、一盆抽着嫩绿新叶的绿萝、还有一盆叶片肥厚的玉树——被小心翼翼地摆放在光照最好的位置。它们并非名贵品种，叶片上甚至还带着些许旧痕，却在阳光下舒展着一种近乎执拗的生命力。这是李哲瀚留下的遗物，从那个承载了太多回忆、如今已被林溪封存的婚房里，被原封不动地转移到了这里。
林溪拄着助行杖，站在阳台门口，目光落在那些绿植上，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冰凉的金属杖身。膝盖处传来一阵熟悉的、带着钝痛的牵扯感，提醒着她不久前那场噩梦般的绑架——苏芮的疯狂，让她付出了行动不便的代价。复健的路还很长，每一步都伴随着汗水和咬牙的坚持。她深吸一口气，混合着阳光、植物和淡淡消毒水味道的空气涌入肺腑。搬家，新的环境，还有……范天明。
“溪溪，这个放书房还是卧室？”范天明的声音带着笑意和显而易见的殷勤，从客厅传来。他正把一个沉重的纸箱轻松地扛在肩上，汗水浸湿了浅灰色T恤的肩线，勾勒出刑警队长常年锻炼的结实轮廓。他的笑容明亮而直接，像这七月的阳光，带着不容拒绝的暖意。
“书房吧，是书。”林溪的声音不高，带着复健期特有的轻微疲惫，但很清晰。她尝试着迈出一步，膝盖立刻传来抗议，她微微蹙眉，稳了稳身体才继续挪动。范天明的目光一直追随着她，带着毫不掩饰的关切，却没有贸然上前搀扶。他知道她需要空间，需要自己克服。
“得令！”范天明应得干脆，脚步轻快地走向书房。他所谓的“死缠烂打”让林溪搬来“暂住”，理由冠冕堂皇——她膝盖有伤，需要复健，一个人住不方便。林溪心里清楚，这“暂时”恐怕遥遥无期，也清楚他眼底深藏的爱意和那份对逝去挚友李哲瀚的沉重承诺。她并非毫无感觉，只是走出李哲瀚牺牲的阴霾、克服重度抑郁的深渊，每一步都如同此刻膝盖的复健，艰难而缓慢。范天明的点滴渗透——清晨准时放在床头的温豆浆，复健时无声却坚定的陪伴，事无巨细的照顾——像细密的春雨，正一点点浸润着她冰封的心湖。
门铃声欢快地响起。
“来啦来啦！肯定是菜菜和小楠她们！”一个充满活力的女声伴随着哒哒的脚步声冲向门口。陈筱楠，林溪在法医中心的助手兼学生，像颗小太阳一样冲进来，怀里还抱着一个巨大的、摇摇欲坠的零食袋。“林老师！范队！我们来了！搬家大部队驾到！”
紧随其后的是技术天才菜嘉黎，绰号“菜菜”。她一手拎着超大杯加冰珍珠奶茶，另一只手灵活地夹着平板电脑，嘴里还叼着一根棒棒糖。“呼——范队，你家这小区保安挺尽职啊，盘问了我半天。”她含糊地说着，眼睛已经好奇地四处打量，“哇哦，范队，你家也太整洁了吧？不像个单身汉的窝啊！说，是不是为了林老师特意突击大扫除的？”
范天明从书房探出头，笑着反击：“这叫生活习惯好，菜菜同学，你以为都跟你技术科似的，零食袋能堆成防御工事？”
“切，那是我的灵感源泉！”菜菜毫不在意，吸了一大口奶茶，目光落在林溪身上，立刻换上关切，“林老师，感觉怎么样？累不累？快坐下休息！”
话音刚落，门口又涌进几个身影。张国安，绰号“小安子”，范天明最得力的搭档，机敏地侧身让过后面的人，手里拎着几大袋显然是午餐外卖的东西。“范队，林法医，午餐到位！刚子和大猫在后面搬‘硬货’呢！”
话音未落，赵刚（刚子）和张谨毛（大猫）的身影就出现在门口。当过兵的赵刚像座沉稳的山，稳稳地抱着一个装满林溪专业书籍的大纸箱。大猫则灵活地拎着林溪的复健器材包和一个看起来颇有分量的工具箱（里面是林溪惯用的解剖器械模型和一些专业资料）。两人都只是微微出汗，气息平稳。
“放哪，林法医？”刚子声音低沉可靠。
“先放客厅角落就好，辛苦你们了。”林溪感激地笑笑，试图走过去。
“哎哟我的祖宗，您可别动！”小楠立刻放下零食袋冲过去，小心翼翼地虚扶着林溪的胳膊，仿佛她是个易碎的瓷器。“您就指挥，我们来！范队说了，今天您最大！”
林溪无奈地看了范天明一眼，后者正倚在书房门框上，笑得一脸得意，仿佛在说“看，我说得对吧”。
叶瑞安是最后一个到的，手里提着一个精致的多层藤编食盒，散发着诱人的甜香。他穿着熨帖的浅色衬衫，戴着无框眼镜，气质温文尔雅。“抱歉，来晚了。烤点心多花了点时间。”他微笑着，目光温和地扫过众人，最后落在林溪脸上，带着职业性的观察，也带着老友的关怀。“小溪，气色看起来比在医院好多了。膝盖感觉如何？”
“好多了，叶顾问，谢谢你一直关心。”林溪点头致意。叶瑞安不仅是警队的犯罪心理顾问，也是她创伤后心理治疗的主要支持者。他的温和与分寸感，让她在艰难的康复期感到安心。林溪注意到他进来时，右手似乎习惯性地在裤袋位置按了一下，那里微微鼓起一个方形的轮廓——她知道，那是顾曼曼警校时的警徽，叶瑞安从不离身。那个像风一样消失的“疯丫头”，是他们所有人心中一道隐秘的牵挂。
有了这群生力军，搬家效率惊人。纸箱被迅速拆封，物品各归其位。范天明的家原本是极简的直男风，此刻迅速被林溪的生活痕迹填充：几本厚重的法医学专著摆上了书架，一个造型简洁的香薰加湿器放在卧室床头，阳台上的绿植更是增添了勃勃生机。
小楠毛手毛脚地想帮忙搬一盆绿萝，差点绊到林溪的助行杖。“小心！”菜菜眼疾手快地扶了一把小楠，自己手里的奶茶却晃了出来，几滴冰凉的液体溅到了林溪的裤脚上。
“啊！对不起林老师！”小楠和菜菜同时惊呼。
范天明几乎是条件反射地一个箭步冲过来，紧张地看向林溪的膝盖：“没事吧？溅到伤口没？”
那瞬间爆发的紧张感让大家都愣了一下。林溪心里一暖，摇摇头：“没事，没溅到伤处，裤子而已。”她看着范天明瞬间松了口气的样子，又补了一句，“别紧张。”
范天明也意识到自己反应过度了，有些不好意思地挠挠头，嘟囔道：“这不是…怕你疼嘛。”引得菜菜和小楠偷偷捂嘴笑。
混乱很快平息，物品也基本归置妥当。午餐是丰盛的外卖，大家围坐在范天明家那张终于派上大用场的餐桌旁，气氛热烈起来。
“来来来，为林老师乔迁新居，也为我们一队难得的‘非案件’聚餐，干杯！”小安子率先举起可乐。
“干杯！”众人纷纷响应，连林溪也拿起杯子，里面是叶瑞安特意带来的温热的红枣枸杞茶。
话题很快从搬家趣事发散开来。
“范队，你上次讲的那个关于嫌疑人的冷笑话，后来怎么样了？嫌疑人真信了？”小楠好奇地问。
范天明清了清嗓子，一本正经：“当然信了！我跟他说，‘坦白从宽，牢底坐穿；抗拒从严，回家过年’，他琢磨了半天，觉得牢底坐穿太可怕，就全撂了！”
“噗——”刚子一口汤差点喷出来，大猫忍俊不禁地摇头。菜菜翻了个白眼：“范队，你这算不算诱供啊？当心赵局找你喝茶！”
“这叫心理战术！”范天明得意地挑眉，目光却瞟向林溪，想看她有没有笑。
另一边，菜菜和小楠凑在一起，脑袋几乎挨着脑袋，压低声音聊着最新的明星八卦和局里的小道消息。
“诶，你听说了吗？技术科新来的那个小哥，好像对隔壁经侦的小王有意思……”
“真的假的？小王眼光可高了……”
叶瑞安安静地吃着东西，偶尔微笑着听大家说话，细心地帮身边的人添茶倒水。他带来的点心——松软的戚风蛋糕、酥脆的杏仁饼干、还有造型可爱的抹茶绿豆糕——成了餐桌上的亮点，被迅速瓜分。
林溪坐在范天明和叶瑞安中间，听着耳边的喧嚣：小安子还在努力讲着并不好笑的冷笑话，刚子和大猫低声讨论着最新的格斗技巧，菜菜和小楠的窃窃私语夹杂着低笑，范天明偶尔插科打诨……这些熟悉的声音交织在一起，带着鲜活的生活气息，像温暖的潮水，轻轻拍打着她沉寂许久的心岸。
她低头看着杯中沉沉浮浮的红枣和枸杞，热气氤氲了镜片。有多久没有感受过这样的热闹了？自从哲瀚离开，她的世界就只剩下冰冷的解剖台、无尽的悲伤和后来苏芮带来的黑暗。复健的疼痛是真实的，搬家的疲惫也是真实的，但此刻围坐在桌边的笑脸和关切，更是无比真实的温暖。
她抬起头，目光扫过一张张熟悉的面孔——开朗可靠的范天明，温和睿智的叶瑞安，机灵的小安子，沉稳的刚子，干练的大猫，活泼的菜菜，还有总是充满干劲又有点冒失的小楠。这些都是她的战友，她的朋友，在她坠入深渊时没有放弃她的人。
一丝极淡、却无比真实的微笑，终于缓缓在林溪的嘴角漾开。她拿起杯子，轻轻碰了碰旁边范天明装满可乐的杯子，发出清脆的一声“叮”。
“谢谢大家。”她的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餐桌上的喧闹安静了一瞬，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她身上，带着惊喜和鼓励。
“真的，谢谢。”她又重复了一遍，目光清澈而柔和。
范天明看着她唇边那抹久违的笑意，感觉自己的心像被什么东西轻轻撞了一下，满满的，暖暖的。他咧开嘴，露出一个大大笑容，举起杯子：“谢什么！以后这儿就是你的家！我们都在！来，再干一个，为了…为了活着真好！”
“为了活着真好！”大家齐声响应，笑声再次充满了房间。连叶瑞安镜片后的眼睛也弯成了愉悦的弧度。
阳光透过落地窗，在地板上投下长长的光斑，空气中的微尘在光柱里跳舞。阳台上的虎皮兰在暖风中微微晃动叶片，绿意盎然。林溪握着温热的杯子，感受着膝盖传来的隐隐作痛，也感受着胸腔里那颗沉寂已久的心脏，正努力地、一下下地，重新有力地跳动起来。
生活，似乎真的翻开了新的一页。即使带着伤，带着痛，带着无法磨灭的回忆，但前方，毕竟有了光，有了暖，有了可以并肩同行的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