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秋雨余歆
课间操取消的通知刚播完,江临安就抱着胳膊趴在走廊栏杆上。操场上的积水映着灰蒙蒙的天,水洼里漂着片梧桐叶,被雨水泡得发胀,边缘卷成波浪形,像只翻不过身的蝶。
“还在看雨啊?”同桌张浩端着杯热可可凑过来,“下了一早上了,估计得等到放学才能停。”
江临安没回头,视线还黏在对面教学楼的窗户上:“嗯。”
“想啥呢?一脸春心荡漾。”张浩用胳膊肘撞他一下,热可可的甜香飘过来,“刚才物理老师还问你上节课笔记记没记全,我帮你糊弄过去了。”
“去你的,”江临安推了他一把,指尖碰到栏杆上的雨水,凉得缩了缩手,“我在想物理题。”
“拉倒吧,”张浩笑得不怀好意,“你刚才盯着三班门口那眼神,都快拉丝了。老实交代,是不是看上哪个女生了?我认识三班大半女生,帮你打听打听?”
江临安的耳尖有点热,盯着水洼里的梧桐叶含糊道:“不是女生……”
“哦——”张浩拖长了调子,突然拍了下手,“我懂了!周淮是吧?就那个新转来的帅哥,听说还是摄影大神,上次校庆晚会的照片全是他拍的。”
江临安猛地转头看他:“你认识他?”
“不算认识,”张浩嘬了口热可可,“上次我想跟他讨教拍照技巧,拿着相机追了半层楼,人家就回头看了我一眼,直接走了。高冷得很,跟冰山似的。”
江临安没说话,心里却像被雨水泡过似的发沉。高冷的人,是不是都藏着很多事?像雨天里紧闭的窗户,把心事关得严严实实,连风都吹不进去。他摸了摸口袋里的半包纸巾,薰衣草香混着潮湿的空气钻进鼻腔,突然很想塞给周淮——要是他还在为那本湿掉的书犯愁呢?
教学楼另一端的楼梯口,周淮靠在斑驳的墙面上,望着窗外的雨幕发呆。雨点打在梧桐叶上,溅起细小的水花,让他想起六岁那个雨天,母亲把他推出火场时,头发上的火星也是这样跳的。那天的火很大,把天都烧红了,像他现在眼里熬夜熬出来的血丝。
“周淮,一起去小卖部吗?”同班的男生赵磊晃着钱包跑过来,裤脚还沾着泥点,“我请你吃冰棍,新出的绿豆沙味,据说贼解暑。”
周淮摇摇头,目光还粘在雨里的梧桐树桠上。那棵树和当年家门口的那棵很像,枝繁叶茂的,只是那年的树最后被烧得只剩下黑黢黢的枝桠,像只伸向天空的手,什么都抓不住。
“你总一个人待着,”赵磊靠在他旁边的墙上,“刚转来那会儿我还以为你讨厌热闹,后来发现你是真不爱说话。”
雨丝斜斜地飘进来,打湿了周淮的袖口。他往后退了退,把脸埋进臂弯,额角抵着冰凉的墙壁。不知是不是错觉,他又闻到了烟味,混着秋雨的腥气钻进鼻腔,刺得眼睛发酸。
“你没事吧?”赵磊注意到他肩膀在抖,“是不是着凉了?我外套借你穿?”
“不用。”周淮的声音闷闷的,像被水浸过的棉絮。他在想母亲煎鱼的香气,想她揉着他头发说“阿淮慢点吃”,想那个没看完的《猫和老鼠》,最后定格的画面是汤姆被炸药炸得黑乎乎的,像极了火场里的梁木。
楼梯口的风卷着雨星扑过来,周淮抱紧胳膊,指尖掐进校服外套的布料里。校服是新的,可怎么也焐不热骨头缝里的冷,就像那年雨天,他裹着消防员递来的毛毯,还是冷得直打哆嗦。
“其实我见过你拍的照片,”赵磊没话找话,“校庆那天你拍的梧桐道,好多人转去朋友圈了。特别是那张雨打梧桐的,绝了。”
周淮的动作顿了顿。他拍梧桐,是因为母亲说过“梧桐知秋意”,她走的那天也是这样的雨天,救护车的鸣笛声里,他看见窗外的梧桐叶落了满地。
“你是不是很喜欢梧桐?”赵磊好奇地问,“我看见你总往操场那边看。”
“嗯。”周淮应了声,视线越过雨幕,忽然瞥见对面走廊的栏杆边,有个穿着蓝白校服的男生正望着这边。那男生的头发被风吹得有点乱,手里捏着什么东西,手指在栏杆上轻轻敲着,像在犹豫什么。
是早上撞掉他书的那个男生。周淮认出他亮得惊人的眼睛,像藏着碎光。
江临安也没想到会和周淮对视,心脏猛地一跳,手里的纸巾包差点掉下去。他看见周淮蹙了蹙眉,似乎在想他是谁,慌忙转过身,后背紧紧贴在栏杆上,耳朵烫得能煎鸡蛋。
“怎么了?”张浩凑过来,顺着他的目光望去,“哦——看见正主了?”
“别乱说!”江临安把半包纸巾攥得更紧,薰衣草的香气漫出来,混着雨声钻进心里,“我就是……被风吹着了。”
对面楼梯口,赵磊顺着周淮的视线看过去,只瞧见个蓝白色的背影:“看啥呢?”
周淮收回目光,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校服口袋里的东西——那是早上捡书时,从男生口袋里掉出来的糖纸,草莓味的,被雨水泡得半透,却还能看出上面画着只歪脑袋的兔子。
“没什么。”他把糖纸捏成小团,塞进裤袋深处,转身往教室走。雨还在下,可刚才那男生眼里的光,却像颗投入水洼的石子,在他心里漾开了圈圈涟漪。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