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契之门
医生的手在我掌心里发抖。
但不是因为害怕，而是因为某种难以言说的狂喜。他的白大褂被血浸透了，胸口位置破了个洞，能看到里面金属和血肉交错的组织。那根本不是人类该有的身体构造。
"你到底是什么东西？"我问他。
"我是你们的父亲。"他说。
这句话像颗子弹，直接打进了我的心脏。瑶瑶在我身边猛地一颤，护士的注射器再次从指间滑落，摔在地上发出清脆的响声。
"放屁！"瑶瑶突然尖叫起来，"我爸早死了！"
"是吗？"医生笑了，嘴角裂开一道诡异的弧度，"那你知道你爸是怎么死的？"
我愣住了。
那天的事我记得很清楚。父亲是在送外卖的路上出的事。一辆失控的卡车撞了他，车灯都撞碎了。我赶到医院时，只看到他脸上沾着玻璃碴子，呼吸机已经拉直了红线。
"你怎么会知道这些？"我问医生。
"因为我就在现场。"他说，"是我让那辆卡车冲过去的。"
瑶瑶的呼吸变得急促。她抓住我的手，指甲几乎要掐进我的皮肉里。我能感觉到她的体温更低了，冷得像是冰窖里刚拿出来的东西。
"你胡说。"我说，"我爸是意外身亡。"
"是吗？"医生往前迈了一步，"那你告诉我，为什么那辆卡车司机事后消失了？为什么警察查不到任何记录？为什么连尸检报告都不见了？"
我张了张嘴，却说不出话来。
这些事我确实想过，但一直以为只是巧合。直到现在才意识到，那些疑问一直埋在我心底最深处。
"你爸不是普通人。"医生继续说，"他是第一个发现镜像世界的人。他发现了YYH计划的真相，所以必须消失。"
"你少在这儿胡说八道！"瑶瑶突然冲上去，一脚踢向医生的膝盖。但医生只是轻轻一闪，她就扑了个空，踉跄着撞到墙上。
"你还是这么冲动。"医生叹了口气，"跟你爸一个毛病。"
我看着他，突然注意到他脖子上有个奇怪的印记。是个小小的齿轮图案，颜色暗红，像是烧伤留下的疤痕。
"你脖子上的疤……"我开口。
"怎么？"医生抬手摸了摸那里，"你也觉得眼熟？"
我想起来了。那图案和瑶瑶卫衣上的补丁很像。都是手工缝的，针脚歪歪扭扭的，像是小孩子随便缝上去的。
"那是我缝的。"瑶瑶忽然说，"小时候我爸受伤，我给他缝过伤口。"
医生笑了："没错。你六岁那年，我在实验室里出了事故，你偷偷溜进来给我缝伤口。那时候你还不太会用针，扎了自己好几次。"
这不可能。
我完全记不起这件事。如果真有这事，瑶瑶一定会告诉我的。她从来不会瞒着我任何事。
"你撒谎。"我盯着医生的眼睛，"如果是真的，瑶瑶一定会记得。"
"她当然记得。"医生说，"只是有人动了她的记忆。"
话音刚落，培养舱突然发出尖锐的警报声。绿色指示灯变成了红色，玻璃罩上开始出现裂纹。
"不好！"护士冲过去检查控制面板，"药剂反应过激了，她马上就要醒了！"
"谁？"我问。
"真正的林瑶。"医生说，"你们以为自己救的是她，其实你们一直在帮我们测试实验体的稳定性。"
我冲到培养舱前。女孩的脸还是那么安详，睫毛轻轻颤动，像是快要醒来了。
"别听他的。"瑶瑶抓住我的肩膀，"这是他们的把戏。他们想让我们自相残杀。"
"可你说过，你记得小时候的事。"我说，"你说过我们一起长大，说过我爸送外卖摔断腿，说过我妈生病住院……"
"这些都是真的。"瑶瑶急切地说，"只是……只是时间顺序可能有点乱。"
"对。"医生插嘴，"她说的时间顺序确实是乱的。因为她只是个复制品，记忆是碎片化的。而真正的林瑶，她记得所有事。等她醒来，一切都会揭晓。"
护士突然跪倒在地，双手抱着头："不……这不是真的……"
"你怎么了？"我问她。
"我也是复制体。"她说，"我刚才注入控制台的药剂触发了记忆恢复程序。我想起来了……我是第三个实验体。"
"什么？"瑶瑶瞪大了眼睛。
"我本来应该在五年前就完成任务。"护士的声音颤抖，"但我的记忆被重置了。他们让我以为自己是独立的人类……"
培养舱里的警报声越来越急促。红色指示灯疯狂闪烁，玻璃罩上的裂缝越来越多。
"快决定吧。"医生看着我，"是要救你的妹妹，还是要毁掉核心。"
我看了看培养舱，又看了看瑶瑶。
她们长得一模一样。但一个睡得很安详，一个站在那里浑身发抖。一个身上有洗洁精的味道，一个身上带着消毒水的气味。
"哥……"瑶瑶的声音哽咽了，"你还记得去年冬天我发烧的事吗？"
"记得。"我说，"你烧了三天三夜，我守着你寸步不离。"
"那你告诉我，"她盯着我的眼睛，"我发烧的时候，是不是总说胡话？是不是老说'哥，对不起'？"
我愣住了。
是的。那段时间她确实经常说这些话。但我不明白她为什么要提这个。
"因为那是我唯一能表达的方式。"她说，"我怕你会讨厌我，怕你会恨我……"
"为什么？"
"因为我偷了你的U盘。"她说，"就是那个装着YYH计划资料的U盘。我把它交给了医生，想换回自己的自由。"
我感觉胸口像被人狠狠打了一拳。
原来如此。难怪那天她显得那么反常，总是躲着我，说话也支支吾吾的。
"我不是故意的。"她的眼泪流下来了，"我只是……只是太想离开这里了。我受不了每天晚上做噩梦，梦见自己被困在镜子里……"
我看着她，突然发现她的手指在微微发抖。不是因为害怕，而是因为某种难以抑制的兴奋。
"你骗我。"我轻声说。
"什么？"
"你不是瑶瑶。"我后退了一步，"真正的瑶瑶不会偷我的东西。她知道那个U盘对我有多重要。"
医生笑了："你终于明白了。"
我转身冲向控制台。护士还在地上坐着，眼神呆滞。双色球还在我的口袋里，但我没拿出来。
"等等！"医生突然喊，"你想知道真相吗？"
我停下了脚步。
"真正的林瑶，她早就死了。"他说，"死在那场车祸里。而你面前的这个，是第47号实验体。她爱上了你，所以背叛了组织。"
我回头看了眼瑶瑶。她的眼泪还在流，但眼神变了。不再是恐惧，而是一种难以言喻的悲伤。
"是真的吗？"我问她。
她没有回答。只是慢慢摘下卫衣帽子，露出后脑勺上的金属接口。银光闪闪，和之前那个复制体一模一样。
"为什么不告诉我？"我的声音有些发抖。
"我怕你会不要我。"她说，"我知道自己不是真正的瑶瑶，但我爱你。这份感情是真的。"
我看着她，突然觉得喉咙里堵着什么东西。我想起她帮我缝衣服的样子，想起她偷偷给我饭盒底下塞创可贴，想起她在我生病时守着我……
那些都是假的吗？
"不是假的。"她仿佛看穿了我的心思，"虽然我不是亲生的，但我对你的感情是真的。我可以为你去死。"
她说完这句话，突然冲向培养舱。我还没来得及反应，她已经撞碎了玻璃罩。蓝色液体溅得到处都是，其中一滴落在她的脸上。
她发出一声惨叫，皮肤开始脱落。下面露出暗红色的机械骨骼，和之前那个复制体一模一样。
"快走！"医生大喊，"核心要爆炸了！"
我抱起昏迷的女孩，跟着护士往外跑。身后传来金属撕裂的声音，还有某种仪器启动的嗡鸣。
"瑶瑶……"我回头看了一眼。
她躺在地上，身体正在解体。但她的手还伸向我这边，像是想抓住什么。
"对不起……"她的声音越来越弱，"我爱你……"
爆炸声响起时，我正抱着女孩穿过镜廊。无数镜子在我们身边碎裂，映出无数个我和无数个瑶瑶。
有些画面里，她是我的亲妹妹；有些画面里，她是我的爱人；有些画面里，她只是一个陌生人。
但所有的画面都在这一刻破碎了。
我抱着女孩冲出镜廊的最后一道门，身后传来金属解体的轰鸣。走廊尽头的应急灯忽明忽暗，空气中弥漫着烧焦的电线味。
护士踉跄着扶住墙壁：“往左！安全通道在左边！”
但我停下了脚步。
怀里的女孩动了动，睫毛轻轻颤动。她的手指勾住了我的衣角，像是溺水的人抓住最后一根稻草。
“哥……”她轻声喊我。
声音和记忆里一模一样。
我浑身的血液都凝固了。瑶瑶从来不会这样叫我，只有……
“别停！”护士扯我的袖子，“核心马上要爆炸了！”
可我已经松开了手。女孩的脚刚落地，就一把抱住了我。
“你记得吗？”她把脸贴在我胸口，“你说过要带我去海边。你说那里的贝壳都是彩虹色的。”
我的喉咙像被什么东西堵住了。
瑶瑶最怕海。她五岁时差点在游泳池里淹死，从那以后看见水就发抖。可眼前这个女孩，却总说想去海边捡贝壳。
“你是谁？”我问她。
“我是林瑶。”她抬起头，眼里闪着泪光，“真正的林瑶。”
护士突然发出尖叫。我回头看见她的手臂正在扭曲变形，皮肤下鼓起奇怪的凸起。
“快走！”她咬着牙说，“她才是他们要找的人！带走她，他们会追来的！”
我还没来得及反应，整栋楼突然剧烈震动。天花板簌簌落下灰尘，远处传来玻璃碎裂的声音。
“跟我来。”女孩拉住我的手。
她跑得很急，但每一步都踩在地板上的裂缝边缘。那些裂缝像是某种规律排列的图案，组成了一条隐秘的路线。
我们穿过一条狭长的通道，尽头是扇铁门。她伸手按在门把手上，门锁发出咔哒一声响。
“你怎么知道密码？”我问。
“不是密码。”她看着我，“是我的指纹。”
门开了。外面的风一下子灌了进来，带着海水的咸味。我这才发现我们已经到了海边悬崖上。
夜空下，一艘快艇正等着我们。
“这不可能。”我说，“这里离市区至少三十公里。”
“你不信我？”她望着漆黑的海面，“那你告诉我，为什么我能背得出你的生日？为什么我知道你左膝盖上有颗痣？为什么每次下雨你都会头痛？”
我后退了一步。
这些事连我自己都记不清了。只有每天和我生活在一起的人才……
“瑶瑶呢？”我问她。
“死了。”她低声说，“五年前就死了。那天你去送外卖，回来时只看到一辆撞烂的卡车。但你不知道，车上还有一个人。”
我的太阳穴突突直跳。
是的。那天警察说过，卡车司机当场死亡。但具体是谁开的车，我一直不清楚。
“是你。”我忽然明白了，“是你撞死了司机，然后把我妹妹……”
话没说完，身后又传来爆炸声。整个悬崖都在震动，快艇引擎已经开始轰鸣。
“你要是想知道真相，就跟我走。”她说。
我站在原地没动。
她转身要上船，却被我抓住了手腕。她的体温比我想象中还要冷，像是刚从冰柜里拿出来似的。
“你到底是谁？”我盯着她的眼睛。
她没有回答，只是轻轻叹了口气。那气息拂过我的手背，带着淡淡的消毒水味道。
和医院走廊一模一样的味道。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