议亲
青州·慕府·慕淑珩闺房,晨光透过雕花窗棂斜斜地洒进来,在梨花木茶桌上投下细碎的光斑。甜白瓷描彩绘的细颈瓶中,几枝月季含露半绽,花瓣边缘镀着一层浅金。
淑珩素手执茶匙,从青玉茶罐中舀出一勺碧螺春。茶叶落入壶底,发出极轻的沙沙声。
"女公子,乔族欲与魏劭结亲。"
简兮将密信展开,声音压得极低。淑珩眼睫未抬,腕间翡翠镯子随着提壶的动作滑落,在晨光中漾出盈盈水色。热水冲入茶壶,白雾腾起,模糊了她唇边那抹似有若无的笑。
"意料之中。"
她声音清浅,如檐外掠过的风。青瓷茶盏在她指尖转了个圈,茶汤澄澈,映出她眼底一闪而逝的锐光。
简兮接过茶盏时,注意到自家女公子指甲上淡粉的蔻丹,那是昨日用凤仙花新染的,此刻正轻轻叩着盏沿,像在盘算什么。
"待我慕氏大军撤回,"淑珩忽然抬眸,窗外一枝海棠恰被风吹落,飘过她肩头,"我估摸着他们就会迫不及待将乔家女郎送至辛都。"
简兮急急饮尽茶汤:"可这魏劭可是将乔家视作与李肃一般的仇人,他会答应吗?"
淑珩忽然轻笑出声,她起身行至妆台前,铜镜映出她昳丽的容颜。玉指拈起一支金镶玉步摇,在鬓边比了比,镜中人眼波流转: "给云娘传信。"
步摇"叮"地一声插入云鬓,她转身时裙裾旋开一抹流霞般的弧度: "咱们也去辛都,会会这个魏劭。"
窗外忽有雀鸟惊飞,振翅声里,茶桌上那封密信被风掀起一角,露出"乔氏女"四个字,墨迹犹新。
兖州康郡郊外花林,暮春的风掠过枝头,卷起一片绯色烟霞。花瓣簌簌而落,沾在少女们的罗裙鬓角。大乔足尖轻点,毽子上的孔雀翎羽在空中划出碧色流光,引得姐妹们连声喝彩。
“阿姊接住!”
毽子飞向山坡处,比彘正挽着袖子刷洗马匹,水珠顺着他麦色臂膀滚落。见毽子飞来,他下意识抬腿一勾,毽子竟高高飞回花林,惊起一片莺啼般的笑声。
大乔以袖掩面,却藏不住眼角偷瞥的眸光。花影斑驳间,她与山坡上的比彘四目相对,连耳坠上的珍珠都跟着颤了颤。
小乔独坐树下,指尖无意识地碾碎一片花瓣。
“蛮蛮近日总是心神不宁,到底有什么事,不能同我说?”
大乔提着裙摆挨着她坐下,发间花环蹭落几片海棠。小乔望着长姐天真澄澈的眼睛,喉头微哽: “魏劭已经攻破辛都,长姐难道不怕吗?”
大乔歪头,鬓边流苏晃了晃:“魏劭打的是辛都,又不是我们,为何要怕?”
远处比彘正掬水泼在马背上,水光映着他明朗的笑。小乔攥紧帕子,声音压得极低: “辛都已破,随后就要打我们兖州了。”
“啊……是嘛。” 大乔心不在焉地应着,目光仍追随着那个挺拔身影。直到小乔突然抓住她的手腕。
“若是兖州无心迎战,要以联姻示好,将你嫁到巍国……”小乔盯着她骤然苍白的脸,“那魏劭残暴嗜杀,又与我们有深仇大恨,你能应对吗?”
大乔瞳孔猛地收缩,风忽然停了,一片花瓣粘在她颤抖的唇上。她死死攥住小乔的袖子,指甲几乎掐进锦缎,像溺水之人抓住浮木。
山坡处传来骏马的嘶鸣。比彘疑惑地望向这边,却见大乔突然将脸埋进妹妹肩头,满树繁花在她身后簌簌而落,恍若一场无声的暴雨。
兖州·乔府议事厅。暮色渐沉,厅内烛火通明,金兽香炉吞吐着沉水香的袅袅青烟。乔越端坐主座,指尖摩挲着青玉酒樽,面上含笑,眼底却凝着一层薄霜。
刘琰一袭月白锦袍,玉冠束发,端坐如松。他身侧的刘扇却频频举杯,酒过三巡后,忽然将酒盏重重一放:“此番我受良崖王室所托,前来议亲下聘。” 刘扇捋须笑道,“只是沿途听闻一桩旧事……当年太公为州牧迎娶丁夫人,丁夫人以万金陪嫁,十里红妆,好不风光!”
他话锋一转,眼中精光闪烁:“不知今日世子求娶女郎,州牧可愿以属地作陪?何况女郎并非州牧所出,又自幼丧母……”
“咔嚓”一声,乔慈捏碎了手中核桃。少年郎君霍然起身,剑穗随动作剧烈摇晃:“我阿姐有河山之德、洛神之貌,求娶者甚多!”
乔平按住儿子肩膀,笑意不达眼底:“小女长在家父膝下,受嫂嫂疼爱,我们也不愿过早议亲。”
刘琰急急扯住刘扇衣袖:“堂叔!”
刘扇却佯装耳语,声音却清晰传入众人耳中:“世子,我们来的路上,巍侯已打下了辛都,兖州恐被牵连啊……”
乔越突然大笑,酒液在杯中晃出凌厉的弧光:“贤弟有所不知!” 他重重搁下酒樽,“家父已与巍国徐太夫人议亲,要将我女儿许给巍侯——巍侯已是我乔家女婿了!娶了我这侄女,世子与巍侯就是连襟,何来牵连一说?”
满堂死寂。
刘琰面色骤白,手中玉箸“当啷”落地。刘扇却眼珠一转,突然抚掌笑道:“正是!是我想岔了!” 他亲热地揽住乔越手臂,“不如先将婚期定下,成全这对少年夫妻!”
乔越眯眼打量刘琰失魂落魄的模样,慢悠悠道:“不知现下,贤弟愿以何物做聘?”
“女郎由乔公亲手抚育,满腹学问教养——”刘扇高声道,“何止万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