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恶龙帮立
残巷尽头的破庙里,三炷插在泥地里的粗香正烧得噼啪作响。烟味儿混着墙角霉味、孩子们身上的汗馊味,在漏风的窗洞间打了个旋,竟生出几分说不清道不明的肃穆。
凌辰盘腿坐在唯一还算完整的供桌上,膝盖上搭着块刚从布庄“顺”来的青麻布——那是前几日跟着他去布庄偷钱的虎子,今天特意从垃圾堆里翻出来洗干净的,说是“帮主得有帮主的样子”。他指尖敲着桌面,目光扫过底下站成歪歪扭扭一排的七个孩子,最小的狗剩还在偷偷抠鼻屎,被旁边的虎子狠狠踩了一脚,疼得龇牙咧嘴又不敢作声。
“从今天起,咱不叫‘凌辰一伙’了。”凌辰的声音比往日沉了些,破庙里的回声让他的话多了几分分量,“咱得有个名号,像城东黑虎帮那样,报出去能让街边小贩腿肚子打转的名号。”
“叫啥?叫‘饿狼帮’咋样?”虎子第一个嚷嚷起来,他去年被饿疯的野狗追过三条街,至今觉得“狼”比“虎”厉害。
“俗!”蹲在供桌旁的石头嗤了一声,他左手还缠着布条——上周抢地盘时被黑虎帮的人划了道口子,这会儿正痒得难受,“要我说叫‘尖刀帮’,咱专捅黑虎帮的屁股!”
孩子们七嘴八舌吵开了,狗剩举着脏兮兮的小手:“叫‘糖糕帮’!以后走到哪儿都有糖糕吃!”
哄笑声里,凌辰突然拍了下桌子。供桌上的粗瓷碗震得跳了跳,里面盛着的半瓢清水晃出圈涟漪。
“都给我住嘴。”他眼神扫过众人,刚才还吵得像菜市场的破庙瞬间静了,只有香灰簌簌落在地上的轻响。“咱是要在萍都街头活下去的,不是过家家。”他指尖点了点自己的心口,“黑虎帮靠的是狠,斧头帮仗的是人多,咱啥都没有,就得比他们更毒、更精、更抱团。”
他忽然站起身,青麻布滑到地上,露出打了补丁的短褂。破庙的阳光从他身后斜照进来,在他脸上投下明明暗暗的光影,竟真有了几分慑人的气势:“从今天起,咱叫‘恶龙帮’。”
“恶龙?”虎子挠挠头,“龙不是天上飞的吗?比虎厉害?”
“厉害十倍!”凌辰猛地一拍供桌,碗里的水溅出几滴,正好落在狗剩手背上,吓得那小崽子一哆嗦,“龙能翻江倒海,能吞云吐雾,黑虎帮算个屁?等咱成了气候,让他们见了咱就得跪下磕头!”
这话像团火,“轰”地钻进孩子们心里。虎子攥紧了拳头,石头忘了手上的痒,连最小的狗剩都挺直了小身板,仿佛自己真成了能翻江倒海的恶龙。
“但龙得有龙的规矩。”凌辰话锋一转,弯腰从供桌下拖出个破木箱,“哐当”一声掀开盖子,里面竟是些歪歪扭扭的木牌,每个木牌上都用烧黑的木炭画着歪七扭八的符号——那是他昨天让认字最多的石头照着账本上的字画的。
“虎子。”凌辰拿起块画着老虎的木牌扔过去。
虎子手忙脚乱接住,木刺扎进掌心也没觉疼:“帮主,这是?”
“你是二当家。”凌辰的声音不高,却让虎子瞬间红了眼。他爹娘死得早,在街头被人欺负惯了,哪想过自己能当“二当家”?“管打架,带三个兄弟守东边的包子铺,每天收两屉肉包,少一个,拿你是问。”
“是!”虎子攥着木牌,声音都在抖。
“石头。”凌辰又拿起块画着石头的木牌,“你脑子活,当三当家,带两个兄弟盯布庄那条街,专找穿得光鲜的过路人‘借’钱,记住,别贪多,见好就收。”
石头接木牌时手稳了许多,只是耳根悄悄红了:“知道,帮主,保证每天给您留两个铜板买糖吃。”
“少来这套。”凌辰瞪了他一眼,嘴角却忍不住勾了勾,“狗剩,你年纪小,没人防你。”他从怀里掏出个破布包,里面是些磨得发亮的小石子——那是他攒了半个月的“暗器”,“你去西街茶馆,听那些喝茶的老爷们聊天,有啥新鲜事,比如哪个富户家里没养狗,哪个帮派最近要抢地盘,回来报信,赏你半块糖。”
狗剩的眼睛瞬间亮得像两颗黑葡萄,把石子包紧紧搂在怀里,生怕被人抢了去。
七个孩子分完了木牌,供桌前突然安静下来。香还在烧,烟柱直直往上冲,竟像是在给这场简陋的“立帮仪式”作证。
“规矩就三条。”凌辰站起身,供桌被他踩得吱呀作响,“第一,对内,谁也不准藏私。今天你多拿一个铜板,明天就别想分到窝头。第二,对外,听指挥,我让你往东,你要是敢往西,打断腿扔去喂野狗。第三……”他顿了顿,目光扫过每个人脸上的疤——那是他们在街头讨生活的勋章,“谁要是被抓了,咬紧牙关别把弟兄们供出去。等咱有了实力,砸开牢门也把你捞出来。”
最后一句话说完,破庙里静得能听见香灰落地的声音。虎子突然“噗通”一声跪了下去,额头重重磕在泥地上:“我虎子对天发誓,这辈子跟定帮主,要是背叛,让我被黑虎帮的人打死!”
“我也发誓!”“我也是!”
孩子们接二连三地跪下,磕得地上的尘土都飞了起来。凌辰站在供桌上,看着底下此起彼伏的后脑勺,突然觉得鼻子有点酸。他想起三个月前自己还在为半个窝头跟老乞丐拼命,现在竟有了一群愿意跟他出生入死的弟兄。
“都起来。”他别过脸,假装看窗外的麻雀,“从今天起,恶龙帮的人,走路得挺直腰杆。”
立帮的第三天,麻烦就找上了门。
起因是虎子收包子铺的“孝敬”时,遇上了黑虎帮的人。
那黑虎帮的小头目叫王三,是个独眼龙,据说去年跟人抢地盘时被石灰粉迷了眼,瞎了一只,从此脾气变得格外暴躁。他带着两个手下在包子铺门口转悠,正好撞见虎子拎着两屉肉包往外走。
“哟,这不是残巷里的小叫花子吗?”王三用独眼看人时,总带着股阴恻恻的劲儿,他伸手就去抢虎子手里的包子,“这包子铺是老子罩着的,你也敢动?”
虎子往后一躲,把包子护在怀里:“现在是恶龙帮的地盘,王三爷,识相点就赶紧走。”他说着,往身后招了招手——三个跟他守地盘的弟兄从墙根后钻了出来,手里都攥着半截砖头。
“恶龙帮?”王三愣了愣,随即哈哈大笑,笑得独眼都眯了起来,“就你们几个小屁孩,也配叫帮?我看叫‘饿狗帮’还差不多!”
他身后的两个手下也跟着哄笑,其中一个瘦高个还冲虎子做了个鬼脸:“小崽子,把包子放下,再给爷磕三个头,爷就饶了你。”
虎子的脸瞬间涨得通红。他想起凌辰说的“对外听指挥”,可王三的话实在太刺耳,他攥着包子的手背上青筋都爆了起来:“别给脸不要脸!”
“嘿,还敢顶嘴?”王三收起笑,独眼里闪过凶光,“给我打!让这小崽子知道,萍都街头谁说了算!”
瘦高个第一个冲上来,抬脚就往虎子肚子上踹。虎子去年在码头跟搬运工学过两招,知道打架不能躲,他猛地侧身,手里的包子往地上一扔,顺势抓住瘦高个的脚踝,猛地往后一拽——
“哎哟!”瘦高个没料到这小叫花子还有力气,整个人往后摔了个四脚朝天,后脑勺磕在石板路上,疼得直抽抽。
另一个矮胖子见状,抄起旁边卖菜的扁担就打过来。虎子刚躲开,身后的弟兄就抡着砖头冲了上去,虽然没什么章法,却胜在不要命,砖头往矮胖子背上招呼,打得对方嗷嗷叫。
王三见状,骂了句“废物”,自己撸起袖子冲了上来。他毕竟混街头多年,打架有经验,一拳就打在虎子胸口。虎子只觉喉咙发甜,踉跄着后退了两步,却死死盯着王三,突然扑上去抱住他的腿,张嘴就往他小腿上咬——那是街头野狗教他的招,打不过就咬,往死里咬。
“操!”王三疼得跳起来,另一只脚往虎子背上踹,“松口!给老子松口!”
虎子咬得更紧了,嘴里尝到血腥味也不松。他的弟兄们见帮主(虽然是二当家)被打,也红了眼,不管不顾地往王三身上扑,有拽胳膊的,有抱腰的,还有个年纪小的,直接往王三裤裆里抓——
“嗷!”王三发出一声不似人声的惨叫,浑身的力气仿佛都被抽干了,他挣扎着推开孩子们,一瘸一拐地往东边跑,跑两步还回头骂一句:“你们等着!黑虎帮不会放过你们的!”
瘦高个和矮胖子见状,也顾不上疼,连滚带爬地跟了上去。
虎子捂着胸口站起来,嘴角挂着血,却咧开嘴笑了。他捡起地上的包子,虽然沾了灰,却觉得这是他吃过最香的一次——因为这是他们恶龙帮赢来的。
傍晚,破庙里格外热闹。
虎子带着弟兄们回来,把打架的经过添油加醋说了一遍,说到自己咬王三小腿时,连狗剩都拍着小手叫好。石头那边也有收获,从一个喝醉的富商身上“借”到了五个铜板,还顺了个装酒的锡壶,说是“帮主能用来喝水”。
凌辰坐在供桌上,听着弟兄们七嘴八舌地说,偶尔插句话,脸上没什么表情,心里却像揣了个暖炉。他拿起锡壶晃了晃,里面还有小半壶酒,他仰头喝了一口,辛辣的液体滑过喉咙,呛得他咳嗽起来,逗得孩子们哈哈大笑。
“笑啥?”凌辰瞪了他们一眼,把锡壶递给虎子,“明天去打听下,黑虎帮的老巢在哪儿。”
“帮主,你要……”虎子眼睛一亮。
“他们敢来砸场子,咱就得还回去。”凌辰的指尖在供桌上敲了敲,“但不能硬拼。”他看向石头,“你说,黑虎帮的人最近在忙啥?”
石头想了想,从怀里掏出个皱巴巴的纸条——那是他让狗剩去茶馆听来的消息,他照着记下来的,虽然歪歪扭扭,却能认出大概:“听茶馆的掌柜说,黑虎帮最近在跟西街的斧头帮抢地盘,好像是为了一个……修仙的人?”
“修仙的?”凌辰皱眉。萍都虽小,却也听说过修仙者的存在,那些人能飞天遁地,挥手间就能拆了半条街,是他们这些街头混混连仰望都觉得奢侈的存在。
“嗯,说是个穿着蓝衣服的道士,好像是什么‘炼气三层’的修仙者。”石头指着纸条上的“气”字,“黑虎帮想巴结他,斧头帮也想,两边正为了谁能请那道士去酒楼吃饭吵架呢。”
修仙等级从低到高,分为炼气、筑基、金丹、元婴等,炼气三层在修仙者里只能算刚入门,但对付街头帮派,却跟捏死蚂蚁一样容易。
凌辰的眼睛突然亮了。他想起前几天在破庙后墙根捡到的半本破书,上面画着些奇怪的小人,旁边写着“吐纳诀”三个字,当时他只当是废纸,现在想来,说不定跟修仙有关?
“机会来了。”凌辰站起身,供桌又发出吱呀的呻吟,“虎子,你带两个人,去西街酒楼附近盯着,看黑虎帮的人啥时候去请那道士。”
“石头,你去准备些‘好东西’。”他凑到石头耳边,低声说了几句。石头听完,眼睛瞪得溜圆,随即嘿嘿笑起来:“帮主,你这招太损了!”
“损?”凌辰挑眉,“这叫‘帝王术’。”他从怀里掏出那半本破书,拍了拍封面,“等咱搞定了黑虎帮,就研究这个,说不定以后,咱恶龙帮的人也能当修仙者,到时候,整个萍都都是咱的!”
孩子们听得眼睛发亮,连最小的狗剩都举着小石子喊:“当修仙者!当修仙者!”
香还在烧,烟柱在破庙里盘旋,仿佛真的在预示着什么。凌辰看着眼前这群浑身是伤却眼神明亮的孩子,突然觉得,这“恶龙帮”的名号,或许真的能在萍都街头,掀起一场不大不小的风浪。
而他不知道的是,西街酒楼里,那个炼气三层的蓝袍道士,正端着酒杯,看着窗外掠过的一个小身影,嘴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笑——那是去打听消息的虎子,他腰间的木牌,在夕阳下闪着微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