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龙行于昼
火光照亮的新世界,没有太阳,却亮得刺眼。天空是一面巨大的铜镜,映出大地,也映出大地上唯一的行走者——
阿烛。
他背脊生出一截弧形的龙骨,从颈后一直延伸到尾椎,骨节之间悬着一盏青灯,灯焰白得近乎透明。
灯火不摇,却将他的影子钉在铜镜天穹,像一道无法愈合的裂痕。第一步落下,干裂的大地浮起细碎的金鳞。
第二步,鳞聚成溪,流向远方;
第三步,溪化作河,河中浮起倒置的铁棘城——
城墙完好,酒旗飘摇,却空无一人。
那是焚心灯里十万盏火种投出的幻影,亦是阿烛随身携带的囚笼。“守火人。”
声音从河心传来,像孩童,又像老妪。
水面裂开,走出一个披斗篷的人,兜帽下没有脸,只有一张燃烧的嘴。
“我代他们向你讨一个黎明。”阿烛抬手。
指尖所触,灯火凝为弓,龙骨化弦。
他拉弓,弦上却无箭,只有一滴自己的血。
血离弦,化作白鸟,掠过河面,将铁棘城的幻影点燃。
火无声,城无声,灰烬亦无声。
灰烬里,浮起第一片真正的光——
一枚指甲盖大小的日轮,缓缓升上铜镜天空。斗篷人跪地,兜帽燃尽,露出空白的脸。
脸中央,裂开一道竖仁,像未睁的眼。
“日升一寸,龙行一昼。”
空白人化作流沙,渗入地缝。
地缝随之闭合,长出一株幼小的烛树,树干布满龙鳞,叶脉里流动金火。阿烛继续前行。龙骨青灯之后,世界开始回应他的脚步:
沙原尽头,出现一条笔直的白骨长道,道旁立着十二座无面石像。
每一座石像脚下,都跪着一位旧席城主——
沈蛰、韩阙、魏霜……
他们的影子被灯火钉在地面,无法跟随头颅转动,只能齐声开口:“昼行百里,夜蚀一尺。
龙火易灭,人心易熄。”阿烛未停。
他抬脚跨过沈蛰的影子,影子立刻燃起青焰,焰中浮现一座微缩的铁棘城——
那是沈蛰记忆里的城,酒肆喧闹,孩童追逐。
火焰舔过城门,记忆崩塌,沈蛰的头颅随之粉碎,化作一粒新的日轮,升上天空。第二座、第三座……
阿烛一路前行,十二轮小日依次升空,排成一弯炽白的弧,像未完成的龙角。
当最后一座石像崩碎,白骨长道尽头,出现了一座城。城门高悬铜镜,镜面映出阿烛,却映不出龙骨青灯。
城名:昼。城门自开,无风。
街道空旷,屋舍如新,却没有人影。
阿烛踏入的瞬间,脚下传来心跳——
不是他自己的,而是整座城的。
城心是十二座石像的基座,如今基座合一,化作一口深井。
井壁刻满符文,每一道符文都在流血,血向井底汇聚,凝成一面水镜。
水镜里,裁影的脸缓缓浮现。“你焚了夜,却忘了夜里的人。”
她颈侧裂纹已蔓延至唇角,却仍微笑,“把他们带出来,才算真正的黎明。”阿烛俯身。
指尖触及水镜,镜面立刻结冰。
冰层下,十万盏火种静静燃烧,每一盏火里,都囚着铁棘城的原主:
卖唱的瞎子抱着空锣,歌姬的嗓子只剩焦痕,校尉的甲胄锈满锁孔……
他们抬头,看见镜外的阿烛,无声张口,只重复一个口型:“回家。”阿烛闭眼,再睁开。
右眼漆黑,左眼青白,灯火在瞳孔中分裂为二。
他抬手,拔出青灯灯芯——那截燃着白焰的龙角——
反手插入井口冰镜。咔嚓!冰镜炸裂,火雨逆卷。
十万盏火种同时熄灭,化作十万颗微星,升上铜镜天空,与十二轮小日并列。
星与日开始旋转,拼成一条光之龙,龙首昂起,发出第一声真正的日鸣:“昼——”声音所过之处,大地开裂,烛树疯长,鳞叶接天。
阿烛站在龙首与昼城之间,背脊龙骨发出最后一阵脆响。
龙骨节节脱落,却未坠地,而是升上天空,与光之龙合而为一。
青灯熄灭,灯芯化作一枚新的竖仁,镶入阿烛空荡的左眼。竖仁睁开的瞬间,铜镜天空崩裂。
碎片如雨,每一片都映出阿烛不同的未来:
或为人皇,或化龙魔,或永守昼夜之隙……
碎片落尽,真正的太阳从裂缝后探出一线。那太阳,竟是铁棘城的形状。城悬于天,门洞大开,十万居民站在城头,齐声呼喊:“龙行于昼——
守火人,归位!”阿烛抬脚,一步踏入光中。
背脊新生的龙翼展开,翼骨是旧城的街巷,翼膜是十万火种凝成的晨曦。
他振翼,风雷声里,昼城与夜渊同时震颤。
铜镜天空彻底碎裂,真实世界的天光倾泻而下。而在天光最盛处,裁影的身影悄然浮现。
她手持裂镜,镜中倒映着阿烛的背影,也倒映着尚未被点燃的另一半黑夜。
“昼已至,”她轻声道,“夜,仍在等你。”阿烛回头,右眼映出晨曦,左眼映出未至的永夜。
他微笑,声音如龙吟:“那便让夜,再等我一个黄昏。”龙翼一振,昼城升空。
阿烛携十万火种,向真正的黎明飞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