溪云初起日沉阁(上)
4000字献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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年末的古街,褪去了往日的喧嚣与繁华,沉浸在一种难以言喻的冷清之中。行人的身影寥寥无几,且个个步履匆忙,仿佛在躲避什么无形的威胁。
更令人不安的是,这些匆匆掠过的身影竟没有一丝投影在地上。乌云悄然吞噬了天边最后一缕残阳的余晖,天空被压得低沉而压抑。
雨丝无声地滑落,沿着黑瓦白墙蜿蜒而下,滴落在青石板的凹痕中,汇聚成一个个形态各异的小水洼。
整条街道显得荒凉破败,方圆百里之内的这座城池,平日里熙攘的人群如今如同蒸发一般消失无踪,只剩下死一般的寂静,仿佛一座没有生命的空壳。
然而,在这片死寂中,“竹泉”医馆却亮起了微弱的灯火,明明灭灭间为这凄冷的长夜增添了一丝生机。
店门口的门槛上,坐着一个七八岁的女孩。
她身穿一袭绘有墨竹的白色长袍,那浅灰色的眸子晶莹剔透,宛如夜空中的星辰,映射出纯净与安宁。
一头乌黑柔顺的长发随意扎成两个辫子,垂在肩膀两侧,稚嫩的面容中带着些许倦意。
她叫季云浅,是这家医馆唯一的“店员”。
此刻,她双手托腮,努力抗拒着困意的侵袭,却终究敌不过疲惫,眼皮一点点合拢,脑袋逐渐垂下,直到最终陷入沉睡。
深夜,一个身着灰色长袍的男子缓步而来,手中提着一盒药材。
他望着靠在门框上酣然入梦的小女孩,眼中流露出无奈又宠溺的笑意。
他俯下身,动作轻柔地将她抱起,轻手轻脚地带进了店内。
随着他转身的动作,厚重的木门仿佛被一只无形的手轻轻合上,而那盒药材则自动飘向屋内深处。
这名男子便是这座医馆的老板,同时也是季云浅的哥哥——季云清。
他一袭简约的灰色长袍,松散的低马尾垂至腰际,耳边略显凌乱的碎发随风轻轻晃动,搭配着精致如雕刻般的五官,整个人散发出一种儒雅高贵的气质,宛如书香世家走出的公子。
将妹妹安顿在床上后,季云清替她掖好被角,又伸手轻轻揉了揉她毛茸茸的头顶,而后悄无声息地退了出去。
就在他离开的瞬间,季云浅缓缓睁开了眼睛。
她盯着天花板,低声呢喃了一句:
“笨哥哥。”
那双空灵的眸子仿佛穿透了空间,投向一片无人知晓的遥远所在。
她的唇角微微弯起,声音柔和而虔诚:“他连自己都照顾不好,但却是个好哥哥啊。”
片刻后,她低声祈祷:“王,感谢您庇佑您的子民,感谢您让我有了这样一个好的归宿。”
不知何时,一只浑身雪白的蝙蝠轻盈地落在了站在屋顶上的季云清肩头。
它的小爪子抓住他的衣襟,一双黑豆般的眼睛闪烁着狡黠的光芒,似乎正在汇报着什么。
听完它的“报告”,季云清忍不住笑骂了一声:“这丫头,果然还是藏不住心思。”
他摇了摇头,语气中却透着浓浓的宠溺,“不过也好,学会防备别人,才是她这一生最重要的课题。”
一身黑衣的季云清撑着伞立于房顶,低马尾被高高束起,面上戴着一副面具,只露出一双漆黑如墨的眸子,透着冷峻与深邃。
他静静俯瞰着被淡淡雾气笼罩的九泉城,眼底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厌恶与悲悯。
片刻后,他轻叹一声:“下雨了。”
颈间的微痒让他垂眸,正对上一道可怜巴巴的目光。
一只白蝙蝠悬停在他身侧,脸上几乎写满了两个大字——“奖励”。
季云清唇角微扬,从腰间竹筒中倒出一颗红色果子,随手抛给了它。
白蝙蝠兴奋地扇动翅膀,稳稳接住果子,随即狼吞虎咽起来,吃得连渣都不剩,还小心翼翼地舔干净嘴角的残屑。
随后,它心满意足地蜷缩在季云清掌心休息,脸上浮现出惬意的神情。
季云清轻笑了一声,指尖轻轻点了点它头顶柔软的茸毛:“贪心的小家伙,一次吃完,也不怕撑坏。”
这种红色果子名为香橼,内部蕴含丰富的营养物质,即使连续两日不进食也不会感到饥饿。
季云清外出时常携带一些以备不时之需。
而这只白蝙蝠,则是在一次采药途中因偷吃香木果而结识的。
自那以后,它便常常带来些稀奇古怪的东西来换取更多香木果——有时是奇异的果子或花,有时是华而不实的宝石,偶尔甚至有珍贵药材。
不知不觉间,两者之间形成了一种默契。
经过一段时间的相处,季云清渐渐发现这只白蝙蝠似乎拥有某种特殊能力,能够感知到某些珍稀物品的所在。
虽然它送来的许多东西并没有实际用途,但却是世间难得一见的稀缺之物。
“小家伙,你要不要跟着我?”季云清忽然开口,语气看似随意,却带着一抹意味深长的笑意,仿佛引诱小白兔的大灰狼般狡黠。
单纯的白蝙蝠显然未能察觉这潜藏的意图,只是眨巴着眼睛,显得有些困惑。
毕竟,人类的语言对它来说仍然太过复杂,难以完全理解。
季云清继续循循善诱道:“我可以养你,这不是交易,而是真实的关系。只要你愿意跟着我,每天都会有这样的红色果子吃。”
过了好一会儿,白蝙蝠才终于反应过来:
面前这个两脚兽的意思很简单——只要跟着他,今后每天都有果子吃!
这么好的条件怎能拒绝?
它立刻兴奋地围着季云清盘旋了几圈,表达自己的同意。
季云清的嘴角勾起一抹更加真诚的笑容,声音低缓却笃定:“那好,从今天起,你就叫清野吧,自由的风。”
翌日清晨,一夜未归的季云清提着一篮药材缓步踏入医馆。
鞋底沾染的泥浆与杂草昭示着他这一夜奔波的痕迹。清野则慵懒地趴在季云清头顶,四肢摊成一个“大”字,安然熟睡。
确认四周无人后,他悄无声息地转入医馆后院。
季云浅早已在那儿等候多时,目光敏锐地捕捉到哥哥袖口处那一抹不起眼的暗红血迹,不禁蹙眉问道:“哥哥,你受伤了?”
“放心,血是别人的。”季云清放下药篮,伸手揉了揉妹妹的头,随后拎起清野的一条短腿,将它吊起来展示给季云浅,“这是清野,洪都拉品种的白蝙蝠。”
“从今天开始,它就和我们一起生活了。”
“哇——”季云浅好奇地戳了戳清野毛茸茸的身体,“清野?他好可爱啊!”
“有他在,平日里别总折腾珍珠了。”季云清轻声叮嘱,随即将清野放入季云浅摊开的手心。
话音未落,一只银灰色的小蜘蛛从季云浅袖中钻出,跃至地面,随即化作一位白发灰裙的女孩。她的瞳孔浅灰中掺杂着淡紫,看上去比季云浅略小几分。
这正是珍珠。
珍珠跑至季云清身后,只探出半个脑袋,对季云浅吐了吐舌头:“就是就是!季大哥不在的时候,小云姐对我可坏了!”
说完,她不理会季云浅逐渐发酵的闷气,转而兴致勃勃地观察起清野来。
“应该是个小弟弟吧?他什么时候会化形呀?我一直想当姐姐呢!”珍珠满脸期待地问。
季云清闻言叹了口气:“清野的情况有些特殊。他的能量需求似乎比普通神兽高出许多,已经连续吃了四个月的香橼,却仍未出现分化的迹象。不过……”
他略作停顿,“他的理解能力倒是有所提升,大概能听懂我们的话。”
“四个月?”季云浅与珍珠几乎异口同声地惊呼。
“我的天呐,这小家伙也太能吃了吧!”珍珠又伸手戳了戳清野,忍不住吐槽,“还这么能睡!”
而季云浅则紧皱眉头,掰着手指碎碎念:“四个月的香橼……那就是2800多个冥币!这可是足够买三年糖葫芦的钱啊!要是他一直不化形,那我的糖葫芦……完了完了!”
突然意识到什么,她身子一僵,仿佛被雷击般呆立原地,随即抱住季云清的衣袖,哭天喊地:“哥!我们要破产了!我以后没有糖葫芦吃了!怎么办?哥!你救救我的糖葫芦!”
季云清嘴角抽搐了一下,取出一根糖葫芦塞进她嘴里,成功堵住了那张不停哀嚎的嘴巴。
“除夕快到了,别乱说话。”他无奈扶额,“就算真破产,找你调爷爷帮忙,少不了你的糖葫芦。”
听见这话,季云浅的眼泪瞬间止住,眨巴着眼睛,小心翼翼咬了一口糖葫芦,满意地点点头,彻底安心下来。
这场闹剧结束后,季云清换了身平日惯常穿的衣服,带着季云浅和珍珠前往梦魇酒吧,消失在晨曦之中。
这家酒吧坐落于黄泉之畔,一年四季从未歇业。
从外观来看,它仿若古代的大型客栈,然而内部却流光溢彩,绚丽的灯饰与现代化的酒吧设施形成鲜明对比,与时下潮流毫无违和感。
刚踏入酒吧,扑面而来的烟草气息让季云清微微蹙眉。
他始终无法理解,为何有人愿意用酒精与烟草麻痹神经,沉溺于这场盛大又狂乱的欢愉之中。
就在这时,一名身着白色衬衫、黑色西装裤的男子迎面走来。他那紧绷的布料之下,肌肉线条清晰可见,头顶还生着一对威严的牛角。
看到季云清和季云浅,他挑了挑眉,带着几分调侃开口道:“哟,小云清和小云浅竟然来了,真是稀客啊!是我牛某怠慢了。怎么,小云清这是打算破戒了?不过小云浅还没成年,可不能喝酒。”
此人正是酒吧的店员,自称牛头,有个搭档唤作马面。
季云清直截了当地说道:“不了,牛大哥,我是来找梦婆婆帮忙的。”
牛头闻言,略显惊讶地挠了挠头:“你说老大啊,她应该去摘忘川花了。说起来也怪,都年底了,要投胎的魂魄特别多,连孟婆汤都卖断货了。今年的业绩怕是要超过老马了!不过,你们找老大做什么?”
季云清简短答道:“小浅要分化了,但她的体质有些麻烦,所以想请梦婆婆帮个忙。”
听到“分化”二字,牛头顿时变得兴奋起来。
他一把拉过正在东张西望的季云浅,捏起她脸上的软肉,一本正经地道:“分化可是大事!我看你这一身肉,铁定能成长为像你牛哥我一样强壮的乾元!”
说完,他还特意拍了拍自己的胸膛,炫耀起胳膊上的肌肉。
季云浅的脸色顿时阴沉下来。她狠狠地跺了一脚,怒声说道:“这哪是肉,是我自己努力吃出来的!你要是再不会说话,小心我放珍珠咬你!”
虽然这一脚并不重,但牛头显然对“珍珠”心存忌惮,连忙赔笑道:“开个玩笑嘛,别当真。你肯定是个娇小玲珑的地泽,对吧?”
“不过,我觉得乾元这地方其实挺不错的。你看看我们老大,美貌与智慧并存啊……”
牛头依旧滔滔不绝,声音如蝉鸣般在耳边回荡,搅得李云清太阳穴直跳。
他揉了揉额角,终于忍不住喊了一声,“牛大哥!”
“我和小浅现在得去找梦婆婆了,今天店里这么忙,再不抓紧,业绩怕是要被马大哥甩开一大截,年终奖可就悬了……”
原本还打算继续高谈阔论的牛头,一听到“年终奖”三个字,嘴巴张了张,却硬生生把剩下的话咽了回去。
他摆了摆手,故作洒脱地说:“哦,行吧,你们去吧,我先回去了。”
他迈开步子朝酒吧里面走,脚底生风,没几步却又猛地刹住车,转身折返回来。
下一秒,仿佛变戏法一般,他从怀里掏出两个精致的礼盒,不由分说塞进季云清和季云浅的手中,随后便头也不回地大步离开。
只是那微微耸动的肩膀,怎么看都像是在拼命忍住笑意。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