焚琴危局
柳随风的右手紧紧按在背后的剑柄之上,剑虽未出鞘,一股无形的、如同山岳倾覆般的沉重压力却瞬间充斥了整个狭小的房间!
空气仿佛凝固成了粘稠的胶质,每一次呼吸都变得异常艰难。
他的目光锐利如电,死死锁定着地板上那把幽光暗沉、如同蛰伏凶兽般的焦尾琴。
那几道深深刻入木地板、边缘焦黑如炭的恐怖爪痕,无声地彰显着方才那瞬间爆发的毁灭性力量。
“别碰她!”柳如烟的厉喝犹在耳边。
她挡在惊恐万分的莫小贝身前,目光却同样凝重地落在那焦尾琴上。
她迅速从随身的青布包袱里取出一个巴掌大小、非金非玉的黑色小盒,盒面刻满玄奥繁复的银色符文。
她打开盒盖,里面是几根细如牛毛、通体乌黑的银针。
柳如烟毫不犹豫地捻起一根黑针,动作快如闪电,精准无比地刺入莫小贝左手手腕内侧一个不起眼的穴位。
“唔……”
莫小贝只觉得手腕一麻,随即一股清凉的气流顺着黑针涌入,迅速蔓延至手背那片灼痛的红痕处。那火辣辣的刺痛感立刻减轻了大半,红肿也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消退下去。
“点苍秘术·冰魄镇煞针!”柳随风沉声道,语气中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赞许和凝重。
他依旧紧盯着焦尾琴,仿佛那琴随时会暴起噬人,“暂时压制她体内被琴煞引动的气血躁动。但这只是治标!根源在此琴!”
佟湘玉看着莫小贝手上红痕消退,悬着的心稍稍放下一点,但柳氏夫妇对焦尾琴那如临大敌的态度,让她刚刚松懈的神经再次绷紧到极致!
她冲到莫小贝身边,一把将还在发抖的小人儿紧紧搂进怀里,用身体挡住她看向焦尾琴的视线,声音带着哭腔和后怕:“小贝别怕!嫂子在!没事了!没事了!”
随即她猛地抬头,看向柳随风,眼中充满了惊疑和一丝被冒犯的怒意:“柳大侠!这琴是衡山派莫大先生临终所赠!是小贝师父的遗物!它……它怎么会有问题?!”
“遗物?”
柳随风冷哼一声,那温和儒雅的面具彻底撕下,只剩下江湖顶尖高手的冷峻与犀利,“佟掌柜,你可知这焦尾琴,最初并非衡山之物!更非什么良善之器!”
他缓缓上前一步,目光如同实质般扫过琴身上每一道古朴的纹路,仿佛能穿透木质,看到其内蕴藏的凶戾过往。
“此琴,相传乃上古魔匠,取九幽玄煞之地的‘阴沉木’为体,以地心熔岩淬炼的‘赤焰金精’为弦基!其木性至阴至寒,其弦基却蕴含狂暴火煞!阴阳相冲,本就是逆天之物!”
柳随风的声音低沉,带着一种揭开尘封秘史的沉重,“更兼其历代持有者,多为杀伐决断、戾气深重之辈!琴音之中,早已浸透了无数亡魂的怨煞之气!寻常人抚之,心神立受其扰!意志薄弱者,更会被琴中凶煞戾气侵蚀,轻则癫狂,重则沦为只知杀戮的凶器!”
他每说一句,佟湘玉的脸色就白一分。
衡山派、莫大先生、小贝师父……这些她原本信赖的依靠,此刻在这颠覆性的真相面前,显得如此苍白无力!
她想起莫大先生临终托付此琴时,那复杂难言的眼神;想起小贝偶尔练琴时,琴音中那难以言喻的、令人心头发冷的穿透力;想起刚才那撕裂般的琴音和地板上恐怖的灼痕……
一股寒意从心底直冲四肢百骸!
“莫大先生……”
柳随风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光芒,似惋惜,似了然,“他晚年得此琴,想必已深知其害!以他衡山心法的中正平和,强行压制琴中煞气多年,已是耗尽心力。他临终将此琴传给令妹……”
他目光转向佟湘玉怀中瑟瑟发抖、小脸煞白的莫小贝,语气中带着一丝难以言喻的沉重,“或许是寄望于孩童心性的纯粹,能不受其扰?又或许……是别无选择,只能托付于他认为最不可能被琴完全控制之人?但无论如何,此举,无异于将一头封印的远古凶兽,交到了一个懵懂孩童手中!”
“凶兽……”佟湘玉喃喃重复,搂着小贝的手臂收得更紧,仿佛要将她揉进自己身体里保护起来。
巨大的恐惧和自责几乎将她淹没。
她一直以为这是小贝师父留给她的珍贵礼物,是传承,是念想!
却从未想过,这竟是一柄悬在小贝头顶、随时可能斩落的魔刃!
是她亲手将这危险之物放在了小贝身边!
“那……那刚才……”
郭芙蓉脸色发白,指着地上的灼痕,“是这琴自己……?”
“是煞气失控!”
柳如烟接口道,她依旧保持着警惕的姿态,目光紧锁焦尾琴,手中的黑针盒并未收起,“方才天象异变,赤光贯空,天地间至阳煞气暴涨!此琴蕴含的赤焰金精煞气与之共鸣,瞬间被引动!而令妹……”
她看向莫小贝,眼中带着一丝怜悯,“她年纪尚幼,心志未坚,骤然遭遇惊吓,心神失守,体内气血翻腾,恰成了琴煞戾气宣泄的引子!方才若非她及时松手,被琴弦煞气反噬灼伤,强行中断了联系,后果……不堪设想!”
柳如烟的话,如同冰冷的解剖刀,将刚才那惊魂一幕的真相血淋淋地剖开。
莫小贝在佟湘玉怀里猛地一抖,想起刚才琴弦突然变得滚烫,那股狂暴的、想要撕裂一切的意念涌入脑海的恐怖感觉,小嘴一瘪,“哇”的一声又哭了出来:“呜呜……嫂子……琴……琴好可怕……它……它想让我……呜呜……”
“不怕!小贝不怕!嫂子在!嫂子再也不会让它碰你!”
佟湘玉心如刀绞,眼泪终于忍不住滚落下来,紧紧抱着小贝,不断安抚。
吕秀才脸色惨白,推了推滑到鼻尖的眼镜,声音发颤:“如此说来……那石碑预言,‘赤焰出,天地哭’……难道……难道指的不是小贝,而是……而是这把琴?!”
这个推断让他自己都感到一阵毛骨悚然!
柳随风缓缓点头,眼中寒芒更盛:
“极有可能!幕后之人,不仅知晓预言,更可能深谙此琴底细!天象异变,引动琴煞共鸣,制造出‘灾星降世’的假象!再配合那伪造的石碑预言,将矛头精准指向身怀此琴、且拥有‘赤焰狂魔’之名的令妹!一环扣一环,歹毒至极!其目的,恐怕不仅仅是陷害一个小姑娘,更是想借此琴失控之力,掀起滔天血浪,搅乱整个江湖!”
真相的轮廓,在柳随风的抽丝剥茧下,逐渐清晰,却也更加骇人!
这已不是简单的栽赃,而是借刀杀人,驱虎吞狼的绝户毒计!
目标直指莫小贝,更直指她怀中这把蕴藏大恐怖的焦尾魔琴!
“那……那现在怎么办?”
李大嘴握着拳头,急得满头大汗,“这琴……这琴就是个炸弹啊!放在小贝身边太危险了!”
“毁掉它!”柳随风斩钉截铁,声音冰冷如铁,带着不容置疑的决绝!
他按在剑柄上的手微微用力,一股凌厉的剑气瞬间透体而出,激荡得他衣袍无风自动!“此物凶煞滔天,留之必成大患!趁其方才爆发,煞气暂时蛰伏,正是将其彻底毁去的最佳时机!迟则生变!”
“毁掉?!”
佟湘玉猛地抬头,脸上泪痕未干,眼中却充满了激烈的挣扎和抗拒,“不行!这是小贝师父唯一的遗物!是……是衡山传承的信物!不能毁!”
理智告诉她柳随风是对的,这琴是祸根!但情感上,这是小贝视若生命的珍宝,是连接她与那个已逝师父的唯一纽带!毁掉它,无异于剜掉小贝心头一块肉!
“佟掌柜!”
柳随风语气加重,带着迫人的压力,“当断不断,反受其乱!此琴凶性已露!今日能引动天象失控伤人,他日若被幕后之人彻底引动,或者令妹心神再有波动,被其趁虚而入,后果是什么?!轻则令妹心神被夺,沦为只知杀戮的琴傀!重则琴煞彻底爆发,方圆数里化为焦土!届时,莫说遗物传承,便是性命,也难保!”
他字字如锤,狠狠敲在佟湘玉心头。
“嫂子……不要毁我的琴……”
莫小贝在佟湘玉怀里抬起泪眼婆娑的小脸,怯生生地哀求,声音里充满了无助和害怕。她虽然被琴吓坏了,但这是师父留给她的,是她最宝贵的东西。
佟湘玉看着莫小贝哀求的眼神,心如刀绞,又看向地上那把静静躺着、却散发着无形恐怖气息的焦尾琴,再看看周围众人紧张而沉重的目光,以及柳随风那不容置疑的坚决……
巨大的矛盾如同两股巨力,撕扯着她的灵魂。
毁,还是不毁?
理智与情感,守护与绝断,在她心中激烈交锋,几乎要将她撕裂!
房间内陷入一片死寂。只有莫小贝压抑的抽泣声和众人沉重的呼吸声。空气凝重得如同铅块。
就在这时——
“掌柜的!掌柜的!”
李大嘴突然指着窗外,压低声音惊呼起来,声音里充满了惊骇,“你们快看镇子外面!五里坡方向!那……那烟!”
众人心头一凛,齐刷刷扑到窗边,推开窗户向外望去。
只见镇子东边,五里坡的方向,一股粗大的、浓黑如墨的烟柱,正滚滚升腾而起,直冲云霄!
那黑烟在尚未散尽的血色天幕背景下,显得格外狰狞刺目!即使隔着数里之遥,也能感受到那股烟柱中蕴含的暴烈和不祥!
“黑烟?!五里坡?!”
佟湘玉失声叫道,一股不祥的预感瞬间攫住了她的心脏!
吕秀才脸色剧变,失声道:“老白!老白还在那里!他说要去盯着……这烟……难道是……”
“杀人灭口!毁尸灭迹!”
柳随风眼中寒光暴射,瞬间明白了那黑烟的意味!
白展堂点破了石碑造假的痕迹,幕后之人果然如他所料,用最直接、最暴烈的手段抹除了一切证据!
甚至可能……连去查验的费彬、赵敬等人,以及追踪过去的白展堂,都一并陷入了险境!
“老白!”郭芙蓉脸色煞白,惊呼出声,就要往窗外跳。
“别冲动!”
柳随风一把按住她,语气急促而凝重,“烟起之处,必是陷阱重重!贸然前往,凶多吉少!”
他猛地回头,目光如电,再次钉在那把焦尾琴上,决断之意再无半分动摇:“佟掌柜!没时间犹豫了!幕后黑手狠辣果决,此地亦非久留之地!必须立刻毁掉此琴,断绝后患!然后速离此地!迟恐生变!”
他不再给佟湘玉犹豫的机会,右手猛地握紧剑柄!
一股磅礴而凝练的剑气瞬间从他身上爆发出来!房间内气流激荡,桌椅无风自动!
剑虽未出,那股足以撕裂金石的锋锐之意,已然遥遥锁定了地板上那把深褐色的魔琴!
“不——!”
佟湘玉发出一声绝望的悲鸣,下意识地将怀中的莫小贝搂得更紧,仿佛想用自己的身体挡住那即将到来的毁灭一击。
莫小贝也感觉到了那恐怖的压力,吓得将小脸深深埋进佟湘玉怀里,发出惊恐的呜咽。
柳随风眼神冰冷,再无半分迟疑。
他周身剑气凝聚到了极致,手臂微抬,背后的古剑发出一声低沉的嗡鸣,眼看就要出鞘,将那焦尾琴连同其内的滔天凶煞,一并斩为齑粉!
就在这千钧一发、焚琴之剑即将落下的瞬间——
“且慢动手!!!”
一个急促、嘶哑,却带着一种奇特质感的声音,如同裂帛般,猛地从窗外传来!
这声音不大,却异常清晰地穿透了房间内凝重的空气,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穿透力,硬生生打断了柳随风那凝聚到顶点的剑气!
众人愕然循声望去。
只见窗外,客栈后巷的墙头上,不知何时竟悄无声息地蹲着一个身影!
那人身形异常瘦小,裹在一件宽大破旧、沾满灰泥的黑色斗篷里,整个人几乎缩成一团,像一只巨大的乌鸦。
斗篷的兜帽压得极低,遮住了大半张脸,只能看到兜帽阴影下,一个线条紧绷、显得异常倔强的下巴。
声音正是从那里发出,嘶哑中带着一丝金属摩擦般的怪异感。
“你是谁?!”柳随风剑气虽被打断,气势却丝毫未减,目光如电射向那黑袍人,按在剑柄上的手反而更紧了几分。
此人能无声无息接近至此,绝非易与之辈!
黑袍人没有回答柳随风,兜帽下的阴影似乎转向了佟湘玉和她怀中的莫小贝,那嘶哑的声音再次响起,带着一种奇异的急迫和……
一丝难以言喻的关切?
“琴不能毁!毁了它……那丫头……会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