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量寿佛!”一个五、六十岁的道士突然出现在朱厚熜的面前,左手拂尘一挥,搭在弯曲的右臂上,右手单掌上竖行了个礼:“贫道给灵霄上清统雷元阳妙一飞元真君、九天弘教普济生灵掌阴阳功过大道思仁紫极仙翁一阳真人元虚圆应开化伏魔忠孝帝君、太上大罗天仙紫极长生圣智昭灵统元证应玉虚总掌五雷大真人元都境万寿帝君稽首了。”
刚刚吃完午饭的朱厚熜一口水全喷在了面前端着盆子伺候他漱口的小太监脸上,他赶紧对那个小太监说:“对不起,对不起。好,你下去吧。”
皇后进来请安都要着人通报,见了朕也要行跪拜之礼,而这位杂毛老道竟然可以直入朕的寝宫见朕不拜,不用说就是那个给朕炼制让朕一想起来就犯恶心的“先天丹铅”的邵元节邵神仙。看你干瘦干瘦,眼窝深陷,一点仙风道骨都没有,穿身道袍就敢冒充神仙啊!那朕把你马甲脱了看你是个什么东西!
不过,你念叨的那一大串能把人听糊涂的什么“飞元真君”、“忠孝帝君”和“万寿帝君”都是谁啊?这里除了伺候朕用膳的几个太监以外,也没别人,难道都是在说朕?看来你们就是用这些东西把朕给忽悠了!
朱厚熜微微一笑:“邵神仙,你好!”
刚才皇上给那小太监赔礼道歉已经让邵元节十分惊诧,突然又听到了“你好”这样莫名其妙的话,更是不知所措,愣在了那里。
他这么一愣倒让朱厚熜也不知所措起来,自己是不是认错人了?嘉靖身边的“神仙”可不止他邵元节一个,还有个叫陶仲文的啊!吕芳不在身边暗示他,他还真不认识这个穿着道士马甲的人是谁,自己失忆这件事情关系到大明王朝的安定大局,可不能随便让人知道,赶紧又换了种问候方式:“陶神仙近来可好?”
邵元节又是单掌上竖一稽首,说:“无量寿佛!回飞元真君、忠孝帝君、万寿帝君的话,小徒正在为飞元真君炼制明日所用之仙药,未随贫道前来给飞元真君、忠孝帝君、万寿帝君请安,还请飞元真君、忠孝帝君、万寿帝君恕罪。”
看来朕猜对了,你就是那个混帐“神仙”邵元节!动不动就忽悠朕,还一口一个什么飞元真君什么忠孝帝君什么万寿帝君,朕是天子,是这大明王朝的最高统治者,你们凭什么给朕封那三个尊号?!看朕今天怎么收拾你!
朱厚熜微微一笑:“邵神仙来的正好,朕今日心神不宁,还请邵神仙替朕起上一卦。”
邵元节虽然没有住在大内,而是住在离紫禁城西苑以北一墙之隔的朝天观,但他自嘉靖初年被延请进京,到如今已经在皇上身边混了近二十年,深得皇上的宠信,宫廷内外、朝臣贵宦都称“神仙”而不名,昨晚发生的事情自然逃不过他的“法眼”,他今天来觐见皇上为的就是给皇上作法以安神祈福,却见皇上遭了那般大难之后竟然神情若定,谈笑风生,不禁让他暗自钦佩,心里说一声“天佑真龙”。此刻皇上又主动说让他打卦问吉凶,立时就从袍袖之中掏出了六枚黄铜制钱,说:“无量寿佛!谨领飞元真君、忠孝帝君、万寿帝君仙谕!”
那六枚铜钱磨得精光锃亮,可见平时就没少拿出来起课打卦,说不定没进宫之前行走江湖行骗四方就使用的是这一套家什。
见他摸出寻常道士装神弄鬼骗口饭吃的道具,朱厚熜连看的兴趣都没有了,顺手拿起御案上的一根金簪,悠闲地剔着牙。
邵元节闭着眼睛嘴里念叨着经文,然后将铜钱向天一抛,以很夸张的惊喜语气说:“启奏飞元真君、忠孝帝君、万寿帝君,贫道得的是乾卦,元亨,利贞,上上大吉之相啊!”
朱厚熜没有象以前那样喜形于色,而是“呸”地一声吐出了牙缝里的残渣肉屑,说:“此卦相可有杀身之祸吗?”
邵元节吓了一大跳,联想到昨晚发生的那件事,便以为是皇上对他起出的乾卦不满,便说:“无量寿佛!乾卦乃是上上大吉,得卦之人纵有困厄,也有天地神灵庇护,必能逢凶化吉遇难呈祥。”
“哦,是这样啊,难怪朕昨夜……”朱厚熜象是不好意思把自己的糗事公诸于众,又将话咽了回去,赞叹道:“邵神仙不愧是神仙也!朕还请邵神仙再给自己起一卦。”
邵元节愣了一下,遵“仙谕”又给自己起了一卦,他还算识相,没有敢给自己也打出一个上上大吉的乾卦,而是打了一个不上不下的震卦。
朱厚熜早就料到是这样的结果,不置可否地笑笑,说:“朕想再问邵神仙一句,此卦相可有杀身之祸吗?”
“无量寿佛!回飞元真君、忠孝帝君、万寿帝君的话,震卦五行属木,得卦之人也并无刀兵之灾。”
“啧啧啧,神仙就是神仙,并非是那浪得虚名之江湖骗子……”
邵元节尽管觉得今天的皇上有点怪,但这样赞誉的话听了心里却是很舒服,便又稽首行礼,说:“无量寿佛!飞元真君、忠孝帝君、万寿帝君过誉,贫道受不起……”
“受得,你邵神仙当然受得!”朱厚熜笑着说:“朕只想把你抓起来关在牢狱之中,却未曾下定决心要取你性命,你便得了一个主木的震卦,岂不恰恰合了卦相?”接着,他对门外喊了一声:“来人!”
黄锦等人闻声进来,朱厚熜说:“把这个妖道抓起来!”
直到被三五个太监扭着胳膊按在地上,邵元节才反应过来,哭喊着说:“万寿帝君饶命,万寿帝君饶命啊……”
“你放心,这些年你为朕办了不少事,朕还舍不得把你交付有司明正典刑!” 朱厚熜突然怒骂道:“你等妖道以淫秽之术媚君惑主,撺唆着朕做下那等伤天害理之事,也累及朕遭那等大厄,朕真真不晓得该如何处置你等!吕芳已带着锦衣卫的人去抄了你那朝天观,你与你那乖徒儿一齐去镇抚司诏狱做伴吧!”说到这里,他突然笑了:“哈哈哈!你那徒儿经常画符念咒,自称能驱邪除妖,只可惜我大明海晏河清,竟无妖邪可除,他空有一身屠龙术,却无用武之地,少不得要多吃些苦头了!你不是会求雨吗?日后我大明两京一十三省各州县哪里若是大旱无雨,朕就把你披枷带锁押到那里去与百姓求雨,求得来便许你再活几日,求不来立时杀了,以治你欺君之罪!这样也算是废物利用了,哈,能有这样好的创意,朕真是一个天才!”
其实在早上被那“先天丹铅”恶心了一把之后,朱厚熜就动了要收拾身边那几个**“神仙”的心思,可毕竟关系到自己的面子,不好意思把他们抓到刑部大牢,交给刑部(公安部)、都察院(监察部)和大理寺(最高法院)这三法司公开会审,依照《大明律》定罪论处,让他长吁短叹了好一阵子。得知主子心思的吕芳当然要为主子分忧,便对他说那几个妖道虽然被主子你授予了二品、三品的官职,可在朝野上下的眼里,他们却并不算是个官,不如就让奴婢着锦衣卫的奴才们把他们给……
朱厚熜提心吊胆地说咱大明朝可是有法律的,这样做会不会引起朝野上下士林清流的非议啊。
吕芳把嘴一撇,那几个妖道进献淫方邪术媚惑人主,朝臣清流早就对他们恨之入骨,主子万岁爷你将他们抓起来上合天意下顺民心,朝野上下必定一片颂圣之声。
说到这里,吕芳忍不住又刺激了朱厚熜一把,对他讲了他以前的那些荒唐事情:
原来大礼仪之争一波三折,让嘉靖皇帝也身心疲惫,逐渐对朝政失去了热情,将刚即位时那颗“宵衣旰食”之心抛在了脑后,崇信道教、一意玄修。其中,邵元节、陶仲文推波助澜,起了很坏的作用。
邵元节是江西人,吹嘘自己会求雨祈雪,于嘉靖三年被召进宫,封为“真人”,授二品,并赐玉带冠服及玉、金、银、象牙印各一枚,还在京城专为其建造了“真人府”。嘉靖十五年,嘉靖皇帝有了儿子,他认为是邵元节祈祷有功,更封其为礼部尚书,赏一品服饰俸禄。后来,邵元节又把自己的徒弟,号称能驱邪除妖的道士陶仲文引荐给嘉靖皇帝,被封为“神霄保国宣教秀士”,自此两人便沆瀣一气,装神弄鬼,引诱嘉靖皇帝沉湎于道学方术,更加不理朝政,终日和他们混在一起斋醮祭祀,平时政事、刑狱也由打卦跳大神等方术来裁决。
这样的皇帝这样的荒唐事情,正直的朝臣们当然群起上疏苦谏,不过嘉靖一概不予理会。到了嘉靖十九年,他更听信这两个假“神仙”真骗子的话,让只有四岁的太子监国,自己则再不上朝,专心致志修炼他的成仙之道。太仆卿杨最上疏劝谏,劝皇上不近声色,保复元阳,惹得嘉靖大怒,将他抓进诏狱,活活打死。
上有所好,下必投其所好,那些道士们更利用嘉靖皇帝祈求长生不老、一心成仙的心理,对他百般愚弄,有假造秘笈得以加官进爵的;有假造仙桃骗取厚赏的,最最可恶的就是便是这对师徒混蛋道士最后竟让他用虐待童女的方式来炼制所谓的长生丹药,闹出了古今罕有的大笑话,更引发了那古今罕有的“壬寅宫变”。
荒唐的过去听得朱厚熜脸红一阵又白一阵,恨不得立刻亲自带兵去剿了那个妖道修身的朝天观,但他实在不好意思把事情闹大,只好守株待兔,还好没有让他等多长时间,这只倒霉的兔子就自己跳到了他的面前,真是让他很开心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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