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城外战事吃紧,严世蕃受命督率工匠民夫加固城防,又需用巨石将内城七门封堵起来,整天忙得要死,也累出了几身臭汗,却一连几日不得回家,今日好不容易瞅个空当儿,便跟同僚打了声招呼,想溜回家洗澡换身衣裳。
刚刚进了家门,还未来得及跟小妾调笑几句,就听到父亲在外面厉声喝到:“东楼,快些出来,为父在书房等你!”
严世蕃赶紧来到书房,见父亲一脸焦虑的神色在书房来回地踱步,忙问道:“爹,找小儿可有要事?”
“一连几日都不见你回家,本想赶紧着人去找你,没想到你今日竟回家来了,真是天不亡我大明,天不灭我严家啊!”严嵩没头没脑地说了一句,然后说:“你即刻出城去禀报皇上,永安侯薛林义纠结一帮勋贵要谋反!”
“啊?”严世蕃闻言大惊,说:“这……这是真的?”
“爹刚刚自薛府出来,你说是不是真的?!”
“都有哪些人参与?”
“为首的是便是薛林义,还有忠勇侯许世杰、西宁侯宋斌等人。哦,还有个人你却想不到,”严嵩说:“翰林院掌院学士陈以勤!”
严世蕃喃喃地说:“他们……他们疯了么?谋反可是灭九族的罪啊!”
严嵩轻蔑地摆摆手,说:“还用问么,还不是新政闹得!”
“新政?爹是说子粒田征税么?仇鸾被朝廷扔在那苦寒危险之地,终日里提心吊胆。鞑靼进犯,他丢了大同也是死路一条,不得已才扯旗造反,这都好说。那些公侯勋贵安安稳稳地待在京师,任事不干,吃着一品的俸禄还坐享万亩赐田收项,竟也要造反?依儿子看来,他们真是些钱痨,为着几两银子几石米,连命都不要了!”
“也不尽如你所说的这般,他们见着如今城外战事吃紧,就蠢蠢欲动了。”严嵩愤慨地说:“哼,京城官军百姓万众一心舍生抗敌,那些事受皇恩的公侯勋贵却生出这不臣之心,逆天之罪,令人发指!”
“他们祖宗匡扶社稷才挣得这世袭罔替的爵位,若是在天有灵,知晓他们这些不屑子孙做出这等大逆不道之事,气也被他们气杀了!”严世蕃附和着父亲说了一句,然后问道:“对了,爹,陈以勤那个老东西平日里素不与那些公侯勋贵来往,怎地今次却与他们搅到一起,就不怕事败之后诛灭九族么?”
“那种食古不化的老顽固,谁晓得他做何之想。”严嵩道:“诛灭九族也是他咎由自取。”
“他们可说要如何行事?”
“今晚子时举火为号,各自带着府兵杀出去,夺取德胜门和彰仪门,再将六部九卿全部拿获;薛林义手下还有锦衣卫一个卫所的兵马,由他亲带着杀进皇城。”
严世蕃沉吟着说:“御林军如今虽调至城外参战,但深宫大内总有数千兵士守卫,薛林义手下那点兵马满打满算不到五千人,,竟想杀进皇城,他莫不是得了失心疯么?”
严嵩说:“他们得了刚被赶出司礼监的石公公等人为内应,到时候会打开宫门放他们进去。”
“石公公刚刚吃罪被免了司礼监秉笔,想必对皇上怀恨在心,能跟着薛林义一起谋反倒也不足为奇。”严世蕃说:“他们找爹过府,便是商议此事?”
“不错。他们也知你爹与仇鸾的关系,加之石公公又说要我主持大局,便将我请了过去。”严嵩叹了口气:“也是你爹老糊涂了,这等情形之下还要与他们来往,也未多想便糊里糊涂跟着过去了,上贼船容易,下贼船难啊!”
“主持大局?”严世蕃怦然心动,急切地问:“他们许了事成之后,要爹出任内阁首辅么?”
严嵩说:“那几个闲散的公侯勋贵舒坦日子过腻了,竟也想去坐内阁那几把椅子,莫说是内阁首辅,便是吏部尚书也没有你爹的份,礼部尚书陈以勤那老东西又拼死也不愿让给别人……”见儿子面露激愤之色,他笑着说:“不过他们倒也没有亏待你爹,正一品的太师自不待言,少不得还要封个世袭罔替的一等国公。”
严世蕃疑惑地问道:“一等国公?那些勋贵侯爷们莫非竟不知道文官至多只能封侯,不能封公?”
“礼乐崩坏之时就顾不了那么多了,他们故妄说之,我故妄听之罢了。”
“那爹怎么回来了?莫非爹不愿与他们同流合污么?”
“谋逆是灭九族的罪,若你爹断然拒绝与他们一起举事,他们还能让你爹活着离开么?我推说要找你这工部营造司的主事打听九门布防之事,这才骗过了他们,得以脱身回府。”严嵩看了看书房的铜壶滴漏,焦急地说:“时辰已不早了,你莫要再耽搁,快快寻机出城禀报皇上,恳请皇上速速调兵入城平叛。”
严世蕃却不动步,说:“爹,既然他们子时才动手,现在离子时还有几个时辰,倒也不急这一时。容儿子放肆说上一句,爹可想好了?”
严嵩怔怔地望着儿子,说:“想好了?想什么?”
严世蕃的眼睛里闪出兴奋的光芒:“这可是天赐于我严家的良机啊,爹!若是成了,一个世袭罔替的国公爵位便是我们严家的了。”
“成了?”严嵩哑然失笑:“可笑!你以为就以那几个侯爷府中各不过千人的府兵家将,还有薛林义手下那不足五千之众的卫所军,便能把我大明给亡了?”
“如今御林军不在内城,大内守备空虚,或许事有可为……”
“真真如薛林义那帮闲散勋贵一般愚蠢!”严嵩喝道:“御林军虽不在内城,圣驾却也不在宫中,大内不过几处殿宇几间房子而已,占之何用?”
严世蕃这才明白过来,奇怪地说:“对啊!他们为何做此之想?”
严嵩竟笑了出来:“还不是陈以勤那个老东西给他们出的主意,要效法英宗‘夺门之变’。”
明英宗正统年间,瓦刺犯边,明英宗朱祁镇亲率五十万大军北征,因权阉王振弄权误军,导致明军丧师土木堡,英宗也成了瓦刺的俘虏。朝臣拥立英宗之弟郕王朱祁钰即位,年号景泰。其后明军大败瓦刺于北京城下,两国议和,英宗返国,被尊为太上皇,景泰帝将其移居南宫,供养甚薄。景泰八年,一些别有用心的文武大臣左副都御史徐有贞、京师营团军指挥使石亨等人与太监曹吉祥勾结,趁景泰帝病重之际,劈开南宫大门,拥英宗于朝堂复位,史称“夺门之变”。
“夺门之变?”严世蕃也笑了:“陈以勤那个老东西真是越老越糊涂了,陛下膺天明命,入继大统已二十三年,如今却从哪里再寻一个英宗来坐天下?”
“陈以勤那个老东西给他们出的主意,让他们夺得玉玺之后诏告天下,尊皇上为太上皇,由庄敬太子即位大宝。”
严世蕃不屑地说:“这就越发可笑了,莫说玉玺重重巨锁锁在尚宝监的宝库里,若无内应断然难以找到;便是找到了,有真命天子在,玉玺矫诏顶个屁用!”
“不错,皇上春秋鼎盛,安坐朝堂之上,呼吸之际有雷有风,竟也有人做此痴心妄想!”严嵩笑道:“一帮蠢货找了个迂腐书生出主意,他们真拿陈以勤那个书呆子当徐有贞那样足智多谋的鬼才呢!”
“儿子记得四年前皇上要潜心修道,欲令庄敬太子监国。陈以勤那个老东西上疏力谏,还伏阙痛哭,说什么‘亘古未闻皇上在位,却令年方五岁的太子监国之例’,如今倒好,却要拥立还不到十岁的太子为天子了,那个老东西果然不是个好东西啊!”
“这倒正合了薛林义那帮人的心思,主少国疑,正可专权擅政嘛!”
“其心可诛!”严世蕃应了一句,又问道:“莫非爹真以为他们事不可为?”
严嵩斩钉截铁地说:“若真能成事,我大明都不晓得被亡了多少次了。或许皇上不需动刀兵,一个太监,一纸诏书,便能令他们灰飞烟灭!”
“爹莫要忘了,城外还有鞑靼二十万大军,仇鸾也有十万之众,儿子料想他们或许不似爹说的那般不堪一击……”严世蕃沉吟着说:“儿子明白了,这拥戴新君的不世之功,那些人且舍不得被别人分一杯羹去呢。”
严嵩摇摇头说:“也不尽如此,说到底他们还是没有夺天位自得的胆子,若是放鞑靼进城来,事情便无法收场。即便鞑靼无有再占中原之野心,仇鸾岂是那等好相与的?退一步说,哪怕仇鸾也不敢黄袍加身,手下那些与他一同起兵靖难的将佐军卒又怎能没有封公拜侯之心,少不得也要窜唆着他窥测天位。若真是那样,仇鸾手中毕竟有十万兵马,以薛林义他们手中那点实力,未必能保住今日之荣耀!”
“爹说的是,这些人也真是蠢到家了,做了初一却不敢做十五,又是各怀鬼胎,只知道打自家的小算盘,确不是干大事之人,还不如当初便不要生这等不臣之心,安安稳稳做他们的铁帽子侯爷,还能保得家门有存,香火不灭!”
“若他们能如你这般晓事,或可放手一搏。”严嵩不屑地说:“一帮钟鸣鼎食的公侯勋贵,再加上几个迂腐的书呆子,能干得成什么大事!”
严世蕃的眼睛里再次闪出兴奋的光芒,压低了声音说:“爹既说到干大事,儿子倒有个主意:不若儿子先不出城,待离子时不到一个时辰再奏报皇上。爹意下如何?”
严嵩打了个寒噤,象是看着一个魔鬼一样惊恐地看着自己的儿子:“这……这是为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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