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李春芳、徐阶两人微微点头,象是赞同严嵩的说法,朱厚熜更加来了兴趣,忙问道:“快快说来让张居正这个后生小辈听听。”
严嵩躬身答道:“回皇上,露布还有一层意思,泛指布告、通告之类。《资治通鉴?唐懿宗咸通九年》又曰‘庞勋自谓无敌于天下,作露布,散示诸寨及乡村。’此之所谓‘露布’便是此意。不知臣说的可确凿与否,敬请皇上并李阁老、徐阁老指正。”
朱厚熜将征询的目光投向了李春芳和徐阶。李春芳也不敢藏私,便躬身答道:“严阁老说的不错。张居正方才所提到的三国之魏曹操,在其所作《表论田畴功》中有云‘又使部曲持臣露布,出诱胡众。’也是严阁老说的那层意思。”
朱厚熜心里不禁涌出了“天下英才尽入我囊中!”的得意,当即大笑起来:“哈哈哈!严阁老、李阁老两位都不愧是当世名宿、天下以公望归之的雅人啊!张居正!”
张居正应道:“臣在!”
“严阁老、李阁老的指正,你都听见了吧?”
张居正面带羞愧之色地跪了下来:“臣耽于嬉游,学殖荒废,有负圣望,臣罪该万死!”
朱厚熜厚着脸皮说:“朕非刻薄之君,也知道你能有今日之学识造诣已实属难得,之所以要几位阁老指点于你,乃是想告诉你,书山有路勤为径,学海无涯苦作舟,你且不可骄傲自满,该当以几位阁老为榜样,潜心向学、刻苦用功。你还年轻,只要肯下功夫,何愁学业不能精勤猛进!”
“臣谨遵圣训。”
朱厚熜说:“好了,闲话少叙。几位阁老来的正是时候,朕这里有一份吕芳发自军前的奏报,大家传看一下。”说着,将放在案头显眼处的一份手本递给了严嵩等人。
严嵩、李春芳和徐阶三位阁员清楚地看见,那份手本的封面上由吕芳亲笔写着“直呈大内”字样,都不敢伸手去接,反而离座跪了下来。严嵩惶恐不安地说:“吕公公上呈皇上的内廷密报,人臣依律不得与闻,恳请皇上收回成命!”
朱厚熜将脸沉了下来:“朕一向恭行俭约,与诸位爱卿和衷同济,共持朝纲,以期天下大治,有什么密事不能让诸位爱卿知晓的?快些看了,朕还有事要与你们商议!”
在连宰相制度都被废除了的明朝侈谈君臣共治,岂不是痴人说梦?三位阁员心里都是一哂,但圣心莫测,君命难违,只得双手举天,恭恭敬敬地将那份密报接了过来。
吕芳的密报所奏之事很简单:营团军第一日攻城,徐州叛军作法厌胜,中军炮营不敢发炮,导致营团军前军攻城未果,伤亡惨重。戚继光怒斩炮营队官有名马忠者,并与主帅张茂发生争执,被自己劝止。营团军遥祭阵亡将士,全军将士群情激愤,遂以前军、中军为主力,全军协同,立誓拿下徐州城云云。
由于吕芳只陈述事实,没有加以任何评论,更未臧否任何一位当事人,因此密报并不长,用的也都是通俗易懂的大白话,三位阁老很快便都传看完毕。由于不知道皇上葫芦里到底卖的是什么药,谁也不敢随便开口,将密报恭送到御案上之后,一时都沉默了下来。
朱厚熜不得不点名了:“严阁老是首揆,内阁的当家人,对此有什么看法?”
严嵩道:“回皇上,叛军披猖,行此狂悖荒谬之事,着实可恨可笑;王师上膺天命,下顺民心,更托皇上齐天洪福,是故能一鼓而克坚城、破逆贼。有此大捷,江南诸省指日可定,天下昌平亦未远矣!”
朱厚熜不置可否地又点名:“李阁老分管军务,对此有什么看法?”
颂圣的话已经被严嵩抢着说了,李春芳只好换了个角度,说:“杀伐果敢,执法如山,戚继光有大将之才!皇上慧眼识英,乃大明社稷之幸,万民之福!”
朱厚熜还是面无表情地继续点名:“徐阁老怎么看?”
徐阶也只能再换个角度:“逆贼愚顽,竟妄图以方士邪术厌胜御制神炮,足见其辜恩背主,逆天行事,上苍已夺其魂魄,败亡覆灭顷刻即至。惟是中军炮营诸人竟也信此邪说,未免可惜可叹。臣以为应以广兴教育、开启民智为重,以圣人之道、先哲之言教而化之,导其向善之心,消其桀骜之志,如此则天下清平、盛世可期!”
朱厚熜微微地摇了摇头,三位阁员心里顿时“咯噔”一下。接着,又听到朱厚熜说:“你们说的都不错,却不是朕今日要与你们商议之事。”三人更加惶恐, 慌忙起身,一边说:“臣等颟顸愚钝……”一边就要跪下请罪。朱厚熜摆了摆手:“是朕这个题目出得不着边际,也怪不得你们。你们可曾看到吕芳的奏报之上出了几个中军?各军都沿袭旧制,分为中军和前后左右各军,说起来竟是什么前军的中军、中军的前军,岂不拗口?还有武将的官秩,同样是指挥使,还要分个都指挥使、卫指挥使和京卫指挥使,都指挥使是正二品,卫指挥使和京卫指挥使却是正三品,岂不混乱?”
严嵩等人这才恍然大悟,原来皇上要对大明军制动刀子了!
他们猜得不错,朱厚熜已经为此动了几年的心思了,终于被他逮着了机会!
自从穿越到了明朝,朱厚熜就想效法其他穿越大大开疆拓土,成就一番伟业,小日本自然是不能留的;还有英法德意奥俄,八国联军一个也不能饶放;还有美国--哦,美国就算了,印第安人和中国人一样,也是受剥削受压迫的阶级兄弟,甚至比中国人还要惨,被杀得没剩下几个了……
可是,当他兴致勃勃地命令兵部和五军都督府点验全国兵马之后才知道,明朝实行军户卫所制,全国有两百三十万军户,应有两百三十万的常备军,可是各地卫所军卒或逃散或被军官充做苦役,导致全军武备废弛,战力低下,别说是开疆拓土,守土保境都不堪其用!他本想借点验全国兵马之机,撤裁整合缺编在半数以上的卫所,抽调各撤裁卫所精壮部卒在京师编练新军,时任内阁首辅的夏言声称“卫所军制乃是皇朝祖宗成法,贸然撤裁恐引起军队混乱。而时下嘉靖新政刚刚开始,宗室勋贵、官绅士子怨气很大,在这种朝局激荡、人心惶惶之时,军队一定不能乱。”苦苦劝阻了他。
朱厚熜接受了夏言的建议,效法景泰年间旧例,重建京师营团军,作为对卫所军的补充。江南叛乱之后,为了应付平叛之役,朝廷又组建了禁军。为什么不能趁此良机,组建一支新式的常备军呢?京师营团军在北京保卫战中发挥了巨大的作用,成军一两年便已成为天下第一强兵,有这样成功的试点经验,为什么不赶紧在全军推广?
在场几人之中,李春芳当日参与了夏言与皇上的奏对,微微欠身刚要说话,严嵩却先站了起来,说:“回皇上,臣以为如今江南叛乱未平,贸然改变军制恐贻误兵事,恳请皇上暂缓此议,待王师平定江南之后,再议此事。”
“兹事体大,自然要从长计议,朕只不过是给你们提个想法,具体施行还需内阁及兵部会同五军都督府议个妥善的法子来,既要保证改制期间军心不乱,武备不废,还要让我大明全军将士欣然接受。”朱厚熜说:“李阁老!”
“臣在。”
“你方才可有话要说?”
李春芳原本还是持着与夏言当年一样的观点,认为改革军制非同小可,一定要慎之又慎,能不去触碰就不要去触碰。可是,严嵩已经抢先一步将这层意思表露了出来,他便不能更不愿意再附和严嵩了,遂起身应道:“回皇上,严阁老的顾虑自然有道理,军队乃国家柱石,卫所军户制乃我大明朝建军之基,不可不慎。但臣以为,江南数省军镇附逆,朝廷又将各地勤王之师留下组建禁军,军户卫所制已名存实亡。有道是不破不立,皇上改革军制,正当其时。我大明军中诸将士皆怀忠感恩之人,只要朝廷能妥善安置裁汰老弱,着意慰留良将精壮,军心不会乱,武备更不会废!”
历史上有名的奸佞柔媚之臣严嵩没有跳着高呼“吾皇圣明!”,却是夏言一党的重要人物李春芳率先表态赞同,让朱厚熜觉得有些诧异。不过,几年以来一直耿耿于怀的整军方略能得到内阁重臣即便是有所保留的支持,也让他着实兴奋不已,当即抚掌笑道:“好!好一个‘不破不立’!好好好!李阁老此议深契朕心啊!此事就由你主持,尽快议定个法子出来。”
严嵩和徐阶两人表面不动声色,心里都偷笑了起来:好你个李春芳,一味逢迎圣意,顺谀皇上,却将一块烫手的山芋抢在了怀里!太祖高皇帝钦定、大明王朝施行了近两百年的军制岂能是说废就能废的?看吧,即便不因办砸了差事被皇上追究罪责,也会被朝野上下骂死!
李春芳却不这么看,皇上能如此郑重其事地将吕芳呈上的大内密报让他们几位内阁阁员传看,说明圣意已决,他这个分管兵部的阁老怎么也不能撂开手,伸头是一刀,缩头也是一刀,既然如此,也只有硬着头皮顶上去,或许还能于荆棘丛中劈开一条生路来!再者说来,皇上睿智,心里自有一杆秤,只要臣子秉承圣意实心用事,哪怕捅出天大的漏子,也不会将罪责推到臣子的头上,就象夏阁老辅佐皇上推行嘉靖新政,招惹了朝野上下多少非议诘难?举子罢考、官员自尽、九边大帅鞑靼犯境,逼反了江南数省,放在哪朝哪代,宰辅都难逃族诛之祸,可皇上只是让他回府休养,连内阁首辅的位子都没有免去,跟着这样的皇上干,有什么好担心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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