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汪将军误会了,误会了。”戚继光忙说:“将军虽曾……曾受南都乱臣贼子蒙蔽,做过一些令人痛惜之事,但皆是奉命而为,实属公罪,国朝律法载有明文,公罪一概不论。皇上更早有恩旨,只要临阵起事,便可赦免一应官民军将从逆之罪。圣恩浩荡,将军何必如此多虑?将军此番率军起事,助我大军一鼓破敌,更可谓是功在社稷,朝廷旌表厚赏尚且不及,怎会有信得过信不过之说?”
“对啊,老汪,你我相交也不是一年两年了,你是什么样的人我还能不清楚?早就给吕公公报了上去并转呈了皇上。”朱七与汪宗瀚早有私交,说话毫不客气:“你自家想一想,要不是信你终归还是我大明的忠臣,皇上和朝廷又怎会把关乎我大明国运之战的胜负全系在你一个小小的统领身上?”
戚继光拉起了汪宗瀚的手,热情地说:“戚某虽与将军初次相识,但见将军风华卓异,气宇轩昂,定非寻常之辈,也想与将军并肩杀敌。只是,请将军率贵部回北岸,也是张老公帅和吕公公遵着皇上‘江防军久习水战,日后抗击倭寇、守护我大明万里海疆还要倚重他们,能保全的就要尽力保全’之圣谕定下的方略……”
汪宗瀚猛地抬起了头,疑惑地看着戚继光:“皇上真这么说?”
“呵呵,戚某不才,可总也是个大明军人,何时说过一句诳语?”戚继光迎着汪宗瀚的目光,坚定地点了点头:“将军到了军营之中,吕公公便会把圣谕拿给将军拜读。将军信不过在下,莫非还信不过皇上?”
汪宗瀚的眼泪立刻就涌出了眼眶:“天恩浩荡,天恩浩荡!既然如此,罪将就更不能回去了,我和我手下的弟兄们要用鲜血来洗去身上从逆的耻辱!”
戚继光说:“话可不能这么说。你我都是大明的军人、皇上的健锐,该以君命军令为重!”
“不行!”汪宗瀚说:“龚延平那个老小子虽说是个逆贼叛将,但为人谨慎,又统兵多年,治军甚严。比如巡防船队回营,照例要以灯号问答,确信无误之后方准允进寨。所定灯语有几十种之多,答错者就要发炮攻击。木筏上装有许多引火之物,一旦中炮便会起火,以致前功尽弃。为了皇上的浩荡天恩,罪将也不能眼睁睁地看着所有人的苦心孤诣,到了最后一刻却功败垂成!”
戚继光将征询的眼神投向朱七。朱七也不知道江防军有这些防范部署,但小心无大错,便冲着他点了点头。
“那,那……”戚继光犹豫着说:“既然如此,就有劳将军了。”
汪宗瀚喜出望外,又更进一步提出了新的要求说:火攻只能以封锁实力最为强大的中军水寨为目标,以期造成江防军指挥上的混乱,不能很快组织起有效的反击;此外,为了给大军渡江赢得时间,巡江船队还可出其不意地主动攻击左右两军水寨,使各寨人人自危,不能及时出击。如此说来,巡江船队定会面临一场激烈的、以寡敌众的水战。而水战关键在于船只进退往来,还有船队之间的协同配合,应该把各船的营官、舵手都留下操船掌舵。至于漕军,还是回去准备运送大军渡江,那才是他们的本职工作,就不必赶鸭子上架,让他们跟正规水师交手了……
戚继光也是统兵大将,怎能不知道“打虎亲兄弟,上阵父子兵”的道理?大战当前,尤其是执行如此艰巨而又危险的任务,谁不想用自己熟悉和忠诚的手下?此外,根据线报,江防军水寨林立,绵延数十里,其实各寨前沿都布放了好些“水底鸣雷”和“混江龙”等各种水雷,而江防军主力战船编为三队,分立左、中、右三大水寨,三寨之间相距五里,互为犄角。起初的计划只能舍小图大,以龚延平的中军为目标,战事一旦打响,总得要面对江防军左右两军的前后夹击,但若能同时袭扰左右两军,则更能收取全功,便欣然答应了汪宗瀚的要求,让漕军兵士押着汤啸风上了几只空木筏,朝北岸驶去。
不必换人操船,就比原定的计划节约了小半个时辰,汪宗瀚还将各船营官叫到自己的战座船上开了个简短的会议,分派了各船的任务。巡江船队各船的营官闻说皇上有恩旨,既免了诸人从逆之罪,还能叙功论赏,无不感激不已,誓言要杀敌报国以酬圣恩。
亥时许,巡江船队徐徐起锚,由汪宗瀚所在那条四百料的战座船领头,朝着南岸江防军水寨直驶过去。众多木筏都藏身在船队之中,仍由营团军兵士推着前进。行进之中免不了磕磕碰碰,但江防军的战船都是久经江水浸泡的旧船,坚固无比,为了防备北军火攻,又在船身上蒙上了厚厚的牛皮,别说是几只木筏子,就算是战船撞上去,也未必会散架进水。
巡江船队接近了灯火通明的中军水寨,汪宗瀚命人升起了一串灯号,接着就命令调整航向,加速划桨,朝着左右两军的水寨驶去。
戚继光此前从未经历过水战,船越接近水寨他便越紧张,到了此刻,那颗心更是已提到了嗓子眼里,却未见到汪宗瀚只命令挂出灯号,想必是通知水寨船队即将回营,却未见有什么灯语问答之事,疑惑地朝着汪宗瀚望了过去。朱七也正在纳闷,不过他可是镇抚司的太保爷,心机比戚继光这个军中大将深重多了,随即就明白了过来,笑着擂了汪宗瀚一拳:“好你个老汪,想立功便明说,何必要编出那等鸟话来吓唬戚将军与我!”
汪宗瀚一改方才发布命令之时的严肃表情,回了个鬼脸,冲戚继光抱拳说:“对不住戚将军了,圣恩浩荡,兄弟们更不能就那么两手空空地去见皇上啊!”
一片报国之心固然可嘉,可军中之事岂能儿戏!戚继光微微有些不快,但事已至此,也只能苦笑一声,一只手紧紧地抓住船舷,另一只手使劲抓着腰间的刀柄,准备迎接有生以来第一次的水战。
中军水寨之中,那高高的了望台上负责了望的兵士看着巡江船队没有笔直地驶向寨门,却向左右两边驶了过去,着急地喊道:“偏了,偏了!唉!这帮笨蛋,偏了!”
了望台上带队的哨官正缩在角落里打盹,被他的骂声惊动了,跳起来正要骂人,突然看见巡江船队的后方漂过了一大片燃起大火的木筏,直冲水寨寨门而来,不禁怔住了。随即明白了过来,大声喊道:“敌……敌军来袭!”抽出腰刀,砍掉了了望台上那一大串灯笼。
其实,用不着他示警,刚才还是平静沉寂的秋夜,转眼之间就被隆隆的炮声打破了。在长达十几里的江面上,中间那两三里宽的江面上燃烧起了熊熊的大火,将周遭照得亮如白昼;而在左右两段,则有熊熊的火光忽明忽灭地闪耀着,那是巡防船队的所有战船已经飞速就位,船上的火炮朝着江防军左右两军的水寨开火了,随着颗颗炮弹撕开夜色,呼啸着向水寨里停泊的战船砸去。
北兵雄据江北,说不上哪天就要挥师进击,江防军也不敢懈怠,水师兵将这段时间都宿在船上,袭击骤然从天而降,所有的人都惊慌失措地涌出船舱,耳边立刻便分明地感到四下里交织着炮弹落在水里、船上的“噗嗵”声、“砰嘭”声。任凭那些统领、营官们扯着喉咙大喊:“勿要慌,勿要慌!”那些新近才被强征从军的兵士还是一个个吓得抱头乱窜,从这条船跳到那条船,却很快又觉得那条船也不安全,便又跳回了刚才的这条船,不时有兵士因为心慌意乱而失足落入两船之间的江水之中;个别有经验的老兵则躲在船舷边、绞盘下,根本不去理会军官们的喝骂。
一个五十来岁的将军带着一大群随扈军校从左军水寨边的旱寨里跑了出来,怒吼着说:“混帐东西!到底是怎么回事?”
他便是江防军副都督、总领江防守将龚延平。今日对岸北兵的动静闹得那么大,龚延平也知道一场关乎全局的决战即将爆发,故此在派出汤啸风带队巡江之后,便带着随扈亲兵来到了左军水寨,一是视察防务,二来北兵若要进攻,中军势必首当其冲,左军位居上游,占有地利,有他坐镇指挥则更能御敌于江面之上。至于有没有躲在左军,暂避北兵锋芒的用意,就只有他自己知道了。
竟然没有人应声作答!他又大叫道:“混帐东西!到底是怎么回事?”由于愤怒,更由于惊恐,他的声音变得异常狰狞。
周围的人都面面相觑,他们也只能看见眼前一片冲天的火光,视线却被水寨之中那些高高低低的战船遮挡住了,看不到水寨前沿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但大帅已经发怒,有人便怯生生地说:“回大帅,北……北兵杀过来了……”
龚延平猛地一激灵,忙凝神看过去,只见水寨里一片混乱,江面上不时地窜起一股一两丈高的巨大水柱,更有多条船只被轰折了桅杆、炸裂了甲板,有好几条船还着了火,更有一条二百五十料的大战船,兴许是被一颗炮弹击中了火药仓,接连不断地响起了震耳欲聋的爆炸声,船身也象一个醉汉一样,激烈地摇摆起来,十几个浑身着火的兵士从船舱之中冲出来,惨叫着跳进江里。片刻之后,那只战船船头越翘越高,尾部开始下沉;终于,折断的桅杆连同巨大的船帆一道,猛烈地倾倒在江面上,不但砸沉了旁边两条小船,掀起的巨浪直立起来,又横扫开去,整个水寨都被颠簸得上下晃动起来。
一丝悲凉的心绪悄然泛起在他的心中:莫非,我命要丧在此地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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