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面上,东海舰队二十艘主力战舰首尾相连排成“一”字,以侧舷对着海岛,一座座黑洞洞的炮口直指岸边倭寇的寨栅,却都在沉默着。
戚继光、曹闻道、钱文义和徐渭等人站在东海舰队的旗舰“镇远号”的甲板上,手持望远镜观察前方的倭寨。
曹闻道一边看,嘴里一边骂骂咧咧地说:“他娘的,这帮天杀的畜生,老子要将你们碎尸万段!”
钱文义此刻也两眼喷火:“这帮狗杂种,竟然拿我们大明百姓当挡箭牌,让老子抓住了,不把你们剥皮抽筋老子就不姓钱!”
原来,东海舰队将首战详情及徐海等人哗变叛逃之事上奏朝廷之后,朱厚熜迅即下旨,明发邸报表彰东海舰队平倭御寇的功绩,发十万两白银犒赏全军,并恩准他们由即日起改称“海军”;同时,又以治军不严、以致麾下军卒哗变逃散为由,将东海舰队正副统领戚继光、汪宗瀚撤职留用,责其戴罪立功,也明发邸报刊行天下。皇上如此明断功过,赏罚分明,令东海舰队上下人等无不叹服,摩拳擦掌,矢志荡平倭寇,以报浩荡圣恩。
戚继光和汪宗瀚也想以一场大胜来一雪前耻,便精心选择了东海舰队下一个行动目标——一个孤悬在东海海域的无名小岛。这个小岛面积不大,但由于与大陆的距离不远不近,那些之前被清剿了老巢的倭寇既对大明水师的强悍心有余悸,却又对富庶的大明沿海村落市镇贼心不死,就都躲到了这里,使这个无名岛聚集了有三四千人,俨然成为倭寇在东南沿海最大的据点。
其时,东海舰队陆战队已完成基本的适应性训练,两位师长曹闻道和钱文义均迫不及待地请缨出战,为此还发生了激烈的争执,若非东海舰队军规甚严,戚继光又有严禁军中私自殴斗的将令,两位师长当场就要在帅帐中分出个高下。戚继光不偏不倚,让他们各自带着一个团参战。
这次围剿倭寇跟上次远征海外孤岛一样,东海舰队还是以实战练兵为目的,采用牛刀杀鸡的战术,将这个小岛包围了起来,到了火炮射程之内先是一阵轰击,就象打靶一样轻松地将停泊在海面上的倭船击沉了好几艘,好多躲在船上的人被炸得飞了起来,从空中落入了海面。戚继光等人正得意洋洋地举着望远镜审视战果,却突然发现落水之人中间竟然有不少穿着大明百姓服饰的人,赶紧命令停止炮击,全力救人。
被救上来的确实是大明的百姓,听他们说倭寇还在营寨和船上绑了很多百姓当挡箭牌,有数千人之多。观察倭寇巢穴,果然有无数的大明百姓,其中青壮男子被铁链锁着,女人则是被一根长绳套住了每个人的左臂串成一行,被倭寇胁迫跪在寨栅前和炮位前面,而倭寇全都躲在百姓的身后。戚继光他们顿时傻眼了。
说起来,还是朱厚熜那别出心裁的“八格牙鹿”甄别法惹出的祸事——明军犁庭扫穴、斩草除根的战法给了那些倭寇极大的压力,他们又从不同的渠道得知明军竟然还有这样极大地侮辱了武士尊严的“八格牙鹿”甄别法,穷凶极恶的倭寇狗急跳墙,竟想出了极其阴损极其毒辣的一招,一下子就拿住了明军的死穴,把东海舰队将士们气得暴跳如雷也没有办法。
戚继光无可奈何地吩咐:“倭巢和倭船上多有我大明百姓,此战不求歼敌立功,只求救出百姓!吹号角打旗语通知各舰,没有我的将令一律不许发炮,不许出击!违令者军法从事!”
接着,他又咬牙切齿地说:“方才有倭寇混在百姓中被救了上来,全给老子剁了,扔到海里喂鱼!还有,将获救百姓分船安置,请他们给将士们讲讲自己的遭遇,让我们东海舰队每一个人都知道,那些狗日的倭寇有多凶残有多可恨!”
军令如山,东海舰队只好驻锚在倭寇火炮射程之外的海面上,炮口直指倭寨,呈战斗状态警戒。
明军停止了炮击,倭寇知道自己的阴谋得逞,便得意了起来,架在寨栅里的大炮连续不断地轰击,炮口喷射出骇人的火光,将整座营寨笼罩在浓浓的黑烟之中。过了一阵子,炮声渐渐稀疏了下来,最后也完全停止了——可能是倭寇头目终于明白,以他那样的火炮根本没有一发炮弹能打中远在海面之上的大明水师战船,这样的炮击只是白白地耗费弹药而已。敌对双方就这样耗着,已经僵持了大半天了。
在甲板上焦急地兜了无数个圈子,戚继光终于下定了决心,对曹闻道和钱文义说:“准备换乘小船抢滩登陆,不惜一切代价也要救出被倭寇掳掠的百姓。告诉弟兄们,此战不留俘虏!”
早已对倭寇的暴行义愤填膺的曹闻道和钱文义双双敬了个军礼:“是!”
戚继光又说:“我军刺刀不足以与倭刀相拼,让弟兄们换上刀枪,上岸之后结成鸳鸯阵与倭寇肉搏,一律不得使用手榴弹。”
曹闻道得意地笑了起来:“哈哈,老子的大刀终于要派上用场了!老钱,你手下的弟兄操练不足,这次就先歇着,让哥哥包圆了吧!”
“放你娘的狗屁!”钱文义愤怒地说道:“谁他娘的操练不足?我们二师确实没有你们一师跟戚军门的日子久,可弟兄们也是战场上一刀一枪杀出来的,编入东海舰队之后,操练一天也没有拉下。不信的话,打完这一仗,咱们带着弟兄们练练!”
在这样当紧当忙的时候,手下的两员大将还要发生口角,令戚继光心烦意乱,厉声喝道:“都别争了!岛上倭寇有三四千人,与你们各自手头上那一个团的兵力不相上下,又占有地利,还有诸多火器,你们谁他娘的也别想吃独食,一师二师一齐上岛!”
听一向儒雅的戚继光也口吐脏话,曹闻道和钱文义两人赶紧停止了争执。
一旁的徐渭闻言大惊失色:“军门,不能这样打!岛上滩头不足五里之宽,倭寇又有数十门火炮,还有几百支火铳,就这样让陆战队一齐冲上滩涂,我军伤亡太大了。”
戚继光长叹一声:“皇上多次明示全军,我们明军是百姓的军队,百姓是我们的衣食父母,为救百姓,我军将士不惜一死……”
徐渭急了,竟不顾身份地打断了戚继光的话:“那也不能让将士们白白送死!只那么宽的滩头,一炮打过来,就要折损不少人马。还有,我军只有数十条小船,一次至多送上去千余名兵士,待小船返回之后才能运送第二批,往来一趟所耗时间近一个时辰,倭寇若是半渡而击,又如之奈何?”
“这个不必担忧,”戚继光说:“我会命舰队靠近海岸,让那些精通水性的兵士泅渡过海。”
“那更不可以!”徐渭毫不客气地说:“我军战舰被覆铁甲、牛皮,抵近海岸,倒不怕倭寇投石发炮,却有搁浅之险。而陆战队兵士身批重甲、手持兵器泅渡,既不免为倭寇炮矢所伤,更耗费巨大体力,纵能上岸,何以作战?其时以逸待劳的倭寇再半渡而击,后果便不堪设想!”
徐渭虽对兵法颇有心得,戚继光一直将他带在身边悉心栽培,但他毕竟只是一个小小的七品文官,这样肆无忌惮地当众反驳军门大帅的意见,令原本心中就已经万分焦虑的戚继光也不禁有些恼怒了,冷冷地说:“这也不行,那也不行,那你说怎么办?就这么眼睁睁地看着倭寇肆虐?或者就此休兵罢战?”
“军门不必担忧,”徐渭说:“属下有一计,或能保全百姓性命……”
听完徐渭的破敌之策,曹闻道和钱文义面面相觑:仗有这么打的吗?
戚继光的眼睛却陡然发亮了,一拳砸在徐渭的肩膀之上:“好你个徐文长,不愧是皇上亲自为我东海舰队挑选的参谋长!此战之后,我定要奏请皇上让你改授军职。”
经过这么长时间的军营锤炼、海上洗礼,徐渭的身子骨已不再如往日那样孱弱,但却还是被戚继光那一拳砸得浑身剧烈一颤,好不容易才稳住了身形,揉着肩膀苦笑着说:“属下只为报效家国,救民水火,不敢奢求其他。不过,军门既然觉得属下献上之计或有可取之处,属下斗胆恳请军门应允一事……”
戚继光看着他,笑着说:“想求我同意你随陆战队上岛,是么?你想都不必去想。你如今还只是一个文官,有我们这些武人在,上阵杀敌之事还轮不到你这个书生来做!”
徐渭涨红了脸还要再说什么,戚继光摆摆手:“我还需要你留下,来代我指挥调度各舰。”
“代军门指挥调度各舰?”徐渭更是大惊失色:“军门可是要亲自带人上岛杀贼?”
戚继光振振有辞地说:“如你方才所言,此战已成瓮中捉鳖之势,关键在于登岛一战,一师、二师皆要抽调精锐军卒上岛,我若不亲临指挥,两师之间如何协同作战?”
曹闻道和钱文义两人都明白,其实是倭寇以大明百姓为人质的作法激起了戚继光的怒火,要亲自率军上岛杀贼,哪是什么指挥两军协同作战的问题!不过,他们与戚继光的想法完全一致,便担心戚继光也用同样的理由不许自己上岛,不敢公开提出反对,只有已经被戚继光剥夺了上阵资格的徐渭抗辩道:“军门执掌全军,责任何其之重,又怎能以身犯险?”
戚继光理直气壮说道:“文长,你在我军中时日不短了,也该知道‘令行禁止,虽误亦行。’的道理吧!”
徐渭却更加理直气壮,大声说:“莫非军门竟忘了上谕了吗?”
戚继光为之语塞。原来,对于自己悉心培养的青年将领,朱厚熜一直关爱有加,曾特下手札,严禁戚继光亲临战阵。以戚继光的忠心,自然说不出“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这样的话,只好悻悻然地说:“罢了,一师、二师就按着徐经历官的方略,速做准备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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