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渐沉之时,一行人已抄小路绕过了大高城,转入了深山的一个山坳之中。对众人说:“天色已晚,追兵一时也找不到这里,大家就在此地歇息,明日一早再动身。”
接着,他又对董远靖说:“这位美浓的朋友,信长公子如今已经安全脱身,你可以回去向贵国主复命了。”
董远靖摇摇头:“信长公子一日不离开尾张,远井七郎的使命就未完成,不能离开信长公子。”
“果然是个忠勇的好汉。那么,请随我过来,有些话我想问问你。”
董远靖假装犹豫地看了看织田信长,似乎不放心把他留在三河武士的手中。不过,他还是跟着张明远一起走到了远离众人的另一处。
一避开众人,张明远就低声呵斥道:“老七,你太卤莽了。那种情势之下,怎能随便冲出去?若是有什么闪失,你让我如何向皇上和诸位兄弟交代?!”
“五哥责的是。不过,”董远靖嬉皮笑脸地说:“你我兄弟心意相通,我料定五哥定会从天而降来救我的……”
见张明远把脸拉了下来,又要训他,董远靖忙肃整了面容,说:“对了,五哥,你们何以得知那个织田信长有性命危险?”
“这正是我后怕之处。”张明远没好气地说:“若不是我们判断那个三河冈崎城松平家的幼主松平竹千代十有**就是圣谕说的那个德川家康,杀回来救他,你这位堂堂的镇抚司七爷就要栽在尾张热田这个鬼地方,栽在织田家几个杂兵的手里了!”
“哦?这么快就找到了第三号人物了?”董远靖突然笑了起来:“难怪你五哥如获至宝,一直要将他抱在怀中。即便真是他松平家的家臣,大概也没有你这么殷勤吧?”
张明远也跟着笑了起来:“还不止如此。连皇上说的那只猴子,我们也抓到了!”
“啊?”董远靖惊呼一声:“你们离开那古野城时留下暗号,说找到的那个藤吉郎不见得就是皇上所说的那个木下藤吉郎,着我暗中寻访,没想到我还未曾顾得上他,竟也被你们抢了先机,五哥可谓为我大明立下了第一等大功啊!”
“这二人是否真是皇上点着名要我们查访的人,如今还只是我们猜测而已,我和老十二、老汪他们商议,决定把他们带回国,请皇上圣裁明断。功不功的且不去说他,只要真是皇上要的人,我们也就不枉走这一趟了。”
董远靖沉吟着说:“五哥说的是,能否不辱圣心厚望,还要看那两人是否真是皇上指名要的正主。皇上曾说过,木下藤吉郎不过是织田信长一个小厮,如今织田信长已被逐出尾张,他恐怕也就难有出头之日了,可以暂不去管他。你快给小弟说说,你们是如何断定那个被掠为人质的松平竹千代就是德川家康的?”
张明远嘴角泛起一丝笑容:“这个松平竹千代的出身可不一般啊……”
原来,为了找到皇上所要的德川家康,张明远派了好几位镇抚司密探潜入三河,分别搜集冈崎城松平氏和刈谷城水野氏的情报,想看看那个德川家康到底出于他们哪一家。就在汪直一行人离开尾张去往三河冈崎城的途中,大量情报陆续从三河传了回来,松平氏和水野氏成年男子之中,并没有什么了不起的人物,而许多线索都指向了那位小小年纪就被送到骏河做人质,却在半途之中被织田信长劫持到了尾张的冈崎城松平家的幼主松平竹千代!
松平竹千代的母亲於大出身于与冈崎城松平氏有世仇的刈谷城水野氏,与丈夫松平广忠的结合不过是战国时代常见的政治联姻。不过,两人相处日久,由相互猜忌、相互提防,渐渐变成了相互容忍和接受,甚至更进一步地产生了远比平常夫妻更深厚的真挚感情。於大为了给生性懦弱、身体嬴弱的丈夫生下一个威猛强壮的儿子,在怀孕期间天天向佛祖祈祷,每晚还用冰凉的井水沐浴,终于在寅年寅时生下了松平竹千代。
这且不说,就在他出生的当晚,发生了一件匪夷所思的事情--三河名刹凤来寺中的一尊佛像不见了。寺中诸人都说佛像不是被盗,而是凭空消失了。失去的那尊佛像,正是被人们视为虎神、手持降伏诸恶的神虎杵的普贤菩萨真达罗大将,在诸佛菩萨之中智慧第一,拥有万千法体。因此,就有传言说普贤菩萨是感念冈崎城主夫人於大的虔诚,于寅年寅时转世到了冈崎城。
这种说法当然荒诞不经,佛像消失不外乎有三种可能,一是早就被人偷了去;二是有人试图散布这种谣言,派人潜入寺院偷走了佛像;第三也可能是凤来寺的和尚为了求得供奉,编出这样的谎言向松平家献媚。但是,世人却对此深信不疑,一时传得沸沸扬扬。
特别是近几年里,年纪轻轻的冈崎城城主松平广忠由于接连遭受被迫抛弃妻子、被迫送出六岁的爱子做人质等等悲惨的打击,一蹶不振,终日借酒浇愁。松平家那些忠心耿耿的家臣们对当代家主感到极度失望,不得不把振兴松平氏声威的希望全部寄托在了远在异国他乡做人质的幼主松平竹千代的身上,有意将菩萨转世的传言渲染得更加确有其事一般,还将年仅七岁的他的一言一行都刻意修饰美化,以此增强松平党的凝聚力。
背负着家族的希望,并没有给那个可怜的孩子松平竹千代带来任何好处,而且,让那些来自大明的镇抚司密探们都动了心,认定他就是皇上所指的德川家康,不惜重金收买野武士,奔袭热田,将他从尾张织田氏的手中抢了过来,还搂草打兔子,顺便救出了被放逐的织田信长。
听完张明远的话,董远靖也是喜出望外:“哈哈,难怪皇上如此看重这个几岁的孩童,原来他竟有这么大的来头!”
张明远尽管心中也十分得意,表面上却还是淡淡地说:“毕竟只是传言,真的是与不是,如今还不好说。”
“怎么不是?我敢拿脑袋担保,绝对是他!”董远靖说:“皇上不是曾说过,无论是那个木下藤吉郎,还是那个德川家康,都是依附织田信长因人成事的吗?据我这些天来观察,织田信长与那个松平竹千代,虽分别出身于势不两立的世仇之家,松平竹千代还是被织田信长劫掠至尾张的人质,但两人的关系却介于半师半友之间,确实非同寻常,岂不印证了皇上的说法?”
“话虽如此,可你也晓得,皇上最不喜神佛之说,我们也不好贸然决断。如今当务之急是把他们送回大明,恭请皇上圣裁明断。好在托皇上的齐天洪福,老汪谋划的离间之计竟如此轻而易举地奏效,织田信长被逐出尾张,只要把他弄回去,我们也总算是不辱使命了。”
董远靖笑道:“五哥的谋划只怕还不止如此吧。那位蜂须贺小六对织田信长说的那番话,与皇上晓谕那帮倭寇俘虏‘尊王攘夷’的圣谕如出一辙,难道不是你教的?凭他区区一个草寇,怎能说出那样君臣大节、春秋大义的话?”
张明远摇摇头:“老七,你且莫小看了那个蜂须贺小六,此人虽是一介野武士,却非是池中之物,我已探知他确是倭人南朝忠臣后裔,遵从家传遗训,矢志尊王攘夷。皇上圣明,对万里之外的倭人心性也是了如指掌啊!”
“那你何不将皇上的圣谕晓谕于他,也好收服他为我所用?”
“皇上平倭方略的底牌还没有亮呢,现在告诉他实情还不到时候……”
张明远正在说着,就听到树林那边的宿营地起了一阵骚乱,两人忙飞身入林,只见织田信长、前田利家和丹羽长秀三人正与镇抚司的密探们刀剑对峙,怒目而视。
张明远沉声问道:“发生什么事了?”
被织田信长三人掩护在身后的松平竹千代叫了起来:“你们到底是何人?为什么要假扮我家的家臣?”
张明远一愣。一个镇抚司的密探忙解释说:“这个小家伙不知为何起了疑,一直追问我们的姓名……”
张明远劈手一个耳光抽了过去:“混蛋!竹千代公子乃是我们三河松平家的少主,你虽刚刚入仕冈崎城,也不能对少主如此不敬,还不快向少主赔罪!”
织田信长冷笑着说:“你们不要演戏了!竹千代发现你们可疑,并不是因为你们不敢说出姓名,而是因为你们的刀!”
“刀?”
织田信长嘲讽道:“你们人人都佩带着名刀村正,可是你们大概不知道,村正竹千代的曾祖父、祖父都死于村正刀之下,所以松平家的家臣从不使用村正刀。连这个都不知道,你们也敢冒充松平党?”
“刷”地一声,董远靖抽刀在手,直指张明远:“原来你们并非冈崎城的人!那么一定是今川家派来的了?”
“你们误会了。我们的确不是松平氏的家臣,但我们也并非来自骏河……”
董远靖厉声打断了他的话:“住口!无耻小人,休要再花言巧语。只要我远井七郎在,绝不容你们对信长公子不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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