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田利家见织田信长不再坚持反对,连忙牵过他的那匹连钱苇毛马,扶着他爬上马背。
闷闷不乐的织田信长正要催马离开,突然想起了刚刚出手搭救自己的那位自称奉了美浓国主斋藤道三之命,前来保护自己的神秘武士远井七郎,就回过头来对董远靖说:“你对我有救命之恩,我可以不杀你。立刻滚回美浓去,替我转告‘蝮之道三’,再敢派人插手我尾张织田氏的家事,我信长第一个不放过他。”
董远靖跟那些三河武士一样,对织田信长翻脸无情、恩将仇报一点也不觉得奇怪,更不生气,反而微微一笑,说:“远井七郎奉命保护信长公子,传话一事就请公子另托他人。”
“我信长不需要别人保护。而且,我已被放逐出尾张,沦为浪人,更不敢劳驾‘蝮之道三’派人保护。”
董远靖仍笑着说:“身为武士,只知道执行主君的命令,不知道其他。”
织田信长狠狠地瞪了他一眼,转身打马,跟在那群三河武士的身后。令他奇怪的是,三河武士们并不走鸣海至安祥的大路,而是朝着大高城的方向疾奔而去,显然是要从那古居城走水路回三河--不用说,这样做的用意跟他替松平竹千代选择这条逃生线路的用意完全一致。
织田信长稍微放心了一点:三河武士舍近求远,只能说明一点,他们并没有打开三河至尾张的通道,安祥城还在织田家的手中,确实没有今川军大举入侵尾张之事。
一口气跑出了十几里地,张明远突然勒住了马,从怀中掏出一个沉甸甸的袋子,扔给了身旁一位二十来岁的武士:“你们已经完成任务,这是另一半酬金。”
那位武士接了过来,在手里掂了掂分量,对张明远说:“似乎比我们先前的约定多了不少。”
张明远笑着说:“你们的战力让我深表佩服,想跟你们交个朋友。”
那位被三河人雇佣的野武士头目说:“真是汗颜,阁下的武力和胆略都远胜小六,能与阁下并肩作战是小六的荣幸。只要日后还有这样的买卖,你尽管来找我。”
“少不得日后还多有劳驾你们的地方,先行谢过了!”
“好说!但有差遣,小六无不从命!”
织田信长默默听着他们的对话,心里已是全然明白了:难怪三河武士能不为人所觉察地潜入尾张腹地热田,原来他们并没有出动多少人,而是靠收买附近的野武士和山贼做马前卒!
在这个战乱频仍、纷争不断的多事之秋,有一些孔武有力又不安分守己的人,还有一些为生活所迫而走投无路的普通百姓,纠集在一起,沦为打家劫舍的山贼强盗。比山贼强盗稍好一点的是野武士,靠出卖武力为生,或做着一种类似强盗又非强盗的勾当,即趁着邻近地区发生战事之时,先是躲在一边坐山观虎斗,一旦胜负形势渐渐明朗,就马上投入闻操胜券的一方,割取那些身负重伤、垂死挣扎的兵士的首级,将其呈给胜利一方的主将换取赏赐。当然,也少不了会不失时机地剥取死者身上值钱的物品。这些勾当,为真正的武士多不齿,所以把他们鄙夷地称为“野武士”。
听到那人自称“小六”,织田信长突然心中一动:难道是他?
那位自称“小六”的武士看来是个头目,说完之后,他挥了挥手,二、三十名武士一起在马上向张明远低头施了一礼,拨转马头就要离去。
“等一等。”织田信长突然说:“你们是海部郡的野武士吧?”
那位武士头目闻言之后笑了一声:“怎么?上总介信长公子还要探听我们的底细?”
织田信长说:“不必探听。我不但知道你们来自海部郡,还知道你的名字叫蜂须贺小六,家住位于木曾川三角州腹地蜂须贺村,是海部郡土著野武士头目。”
原来,蜂须贺小六的先祖乃是前朝丹波国舟井庄的领主,海部郡的野武士以往都是蜂须贺家族的领民,因此都奉蜂须贺小六为首领。织田信秀为了将自己的势力从下四郡扩展到濒临伊势湾的海部郡,曾多次派人拉拢当地的土著豪强,其中就包括蜂须贺小六。不过,蜂须贺小六始终拒绝为织田家效力。
“哈哈,上总介信长公子把我们的底细掌握的这么清楚,是不是准备派兵讨伐我们?”
“不,我已被逐出尾张沦为浪人,没有权利调兵遣将。不过,身为尾张人,我还是想问你们一句,”织田信长恼怒地说:“家父曾多次派人去招抚你们,你们不愿意在织田家奉公也就罢了,却为了区区钱财帮助尾张的敌人,作为一名武士,你们不觉得羞耻吗?”
“羞耻?”蜂须贺小六狂笑起来:“哈哈哈,我蜂须贺小六实在不明白,尾张乃至周边诸国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的上总介信长公子,竟然说出这样可笑的话!”
前田利家和丹羽长秀怒喝一声:“混蛋,竟敢对信长公子无礼!”说着,就要抽刀相向。
蜂须贺小六手下那二、三十名武士也都将手按在了刀柄上,不过,蜂须贺小六却笑着对他们说:“上总介信长公子已不是尾张少主,大家不必如此紧张。”
接着,他又转头对织田信长说:“我想问信长公子一句,你刚才拼死救三河的少主竹千代公子,是不是也在帮助尾张的敌人?”
织田信长冷冷地说:“我是为了尾张与三河之间的和平,跟你们这些打家劫舍的山贼强盗不同!”
“哈哈哈,”蜂须贺小六再次狂笑起来:“真是可笑,先是把我们看成普通的野武士,现在又把我们看成了打家劫舍的山贼强盗,看来我不愿意侍奉你们织田家一点也没错啊!”
“难道你们不是吗?”
蜂须贺小六脸上的笑容敛了:“我们与一般的野武士不同,不会相信屈膝跪拜而食不义之禄的大名、领主。”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看在你已经被逐出织田家沦为浪人,我不妨告诉你,我们这些人都是南北朝时期为忠义殉节的官家子孙。当初许多显赫一时的大名、领主,还有许多出身武士的名门望族,根本毫无武士的志气和节操可言,一看南朝失败,马上向足利称臣。而我们跟他们不一样!”蜂须贺小六骄傲地说:“几百年来,我们一直秉承着祖辈‘七生报国,消灭敌朝’的遗志,没有屈服于室町幕府足利将军的武力,也没有因时势不利而成为向人摇尾乞怜、低头乞食的无耻武士!”
听蜂须贺小六的口气,显然是把织田家和父亲织田信秀看成了没有节操可言的无耻武士,织田信长大怒,反唇相讥道:“难道说,你们做的这种打家劫舍的勾当,也可以称得上是固守你们的武士之道了?”
“是!这就是我们的武士之道!对于我们来说,主君即是朝廷,我们只忠于朝廷。”
“我的父亲织田信秀一直供奉皇室,多次出资修缮皇居的宫室和城墙;对伊势和热田的献金也从未中断。朝廷为了表彰他的功绩,委任他为弹正忠,领有尾张一国,可以说与你们的志向是一致的。为什么你们还是不愿在我织田家奉公?难道你们不认为,为尾张效力,亦是为朝廷效力?”
“许多大名率军上洛,并不是为了统一战国乱世,将天下归于天子;而是为了趁如今混乱的局势取代将军,享受至尊至贵的武家地位罢了。令尊信秀大人虽没有那样做过,但不过是因为织田家的实力不济的原因,若他象今川义元那样领有百万石领地,他会不会和那些人一样,也开始做这样的美梦?”
织田信长为之语塞。他当然很清楚,他的父亲织田信秀多年来东征西伐,都是为了扩大织田氏的领地和实力,甚至立志要夺取天下的他,也不过是为了开创自己的不世功业,又何尝真的是为了平定乱世,还政于号称“万世一系”的天皇!因此,蜂须贺小六的指责毫不留情却又义正词严,令他心中气愤不已,却无可辩驳。
蜂须贺小六说:“足利氏倒行逆施,拥立北朝,与南朝正统的后醍醐天皇相争,导致天下大乱,战乱蜂起,这正是上天对他们的惩罚。如今,向天皇挥戈相向的足利氏已走向穷途末路,世间之人期待着能再出现一位象楠木正成那样的大英雄大豪杰,顺应民心,敬奉神社和天皇,举兵勤王,结束纷争不休的乱世,拯救水深火热中的苍生。只有如此,才能得到神佛的护佑,战无不胜。信长公子可愿意做这样的英雄人物吗?”
织田信长怔怔地说:“啊?我吗?”
“如果上总介信长公子有这样的志向和气度,我蜂须贺小六和手下的武士都愿终生追随!”蜂须贺小六说:“信长公子应该知道,我们野武士虽说没有自己的领地,但我们的领地其实无所不在,并无国境限制,而且我们非常团结,实力是所有大名、领主也不敢忽视的!”
接着,他又说道:“信长公子,你是大名出身,我们是野武士出身,高举勤王大旗又能得到平民百姓的拥戴,大名、野武士和平民三者联手,这是日本前所未有的强大力量,何愁勤王大业不成?请上总介信长公子好好想想我说的话!”
说完之后,他不再理会皱眉苦思的织田信长,打声唿哨,带着他的手下扬长而去。
看着蜂须贺小六等人逐渐远去的背影,织田信长陷入了迷惘之中。
张明远策马过来,叫了一声:“信长公子。”
织田信长没有反应。
张明远又稍稍提高了声调:“信长公子。”
“啊……”织田信长惊醒过来,问道:“何事?”
“此地不可久留,我们还是快些上路吧。”第七十五章 晓之以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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