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明朝朝廷接受蒙古各部封贡之请许开马市以来,严禁各镇兵马不得出边攻扰,鞑靼酋首俺答也依照和议条款,约束部众不再袭扰边庭,这几年里,宣府至大同漫长的西北边境线上一直未起狼烟,官民互市日渐兴旺,两地边民生活也日渐富庶。圣驾亲率大军出了宣府,沿长城而行,一路平安无事,很快就抵达大同。
大同巡抚孙望中、总兵徐绍峰、副总兵刘子昂等文武官员出城十里郊迎圣驾,向皇上汇报了大同军参加军事演习的准备情况,并奏称蒙古各部使者已抵达大同,如今正住在城外的边堡之中。
原来,十几万明军浩浩荡荡地出塞,不免令蒙古各部为之震惊。就在他们惊恐难安,不知是该聚兵抵抗,还是该引领部民退回大漠深处暂避明军锋芒之时,突然又接到了明朝送来的敕书,声称此次出塞不为征伐,而是要搞什么“军事演习”,让他们毋庸惊惧。明朝组织这么大规模的会操演武,本来就十分不寻常,敕书上还让他们派出使者去“观摩军演”,就更让他们如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了,纷纷派人前往实力最为强盛,也是明军出塞之后首当其冲的鞑靼俺答部,问计于俺答。
鞑靼俺答部也收到了明朝礼部的敕书,内部意见也不统一,有的说明军此举乃是假道伐虢,其心歹毒,不可不防;有的说明军此举不过是为耀兵域外,并不真的想要妄动刀兵,两派意见针锋相对,多日争论不休。俺答经过反复考虑,折中了两派意见,一方面暗中下达征兵备战令,令所部青壮男丁准备弓马,防备明军来袭;另一方面派出其子黄台吉为使,前去“观摩军演”,顺便打探明朝的真实意图。其他各部也都依计行事,派出了使者。大同守军防范甚严,不许各部使者进入大同城,依照旧制将他们安置在了城外。
朱厚熜闻之大笑不已:“他们是朕专程请来观摩军演的贵客,我泱泱中华礼仪之邦,哪有将客人拒之门外的道理?快快派人将他们请到城内,明日朕要设宴款待他们。”
次日,明朝朝廷在大同巡抚衙门摆下盛大筵席,款待蒙古各部使者,随行的各位朝廷重臣及大同各位文武官员奉命作陪。席间,朱厚熜命兵部右侍郎、明军总参谋长杨博将此次“射天狼”军事演习的总体方案向来宾和盘托出,声称此次演习只为检验明军战力,并不针对某一方,诸位嘉宾毋庸担忧,安心观摩演习,还请多提宝贵意见云云。随后又赐给各部使者大量的丝绸棉帛、精美瓷器及珍玩珠玉等物,以答谢他们送来当贺礼的宝马良驹。
蒙古各部使者闻说明朝计划出动三十六万人马参加演习,无不面如人色、两股战战,几欲离席逃遁,却还得维护自己蒙古硬汉的尊严,瘦驴拉硬屎地在心里安慰自己不是南蛮大吹法螺,便是眼前这个南蛮皇帝好大喜功,带着几十万人来耀兵塞外。
尤其是鞑靼俺答部使者黄台吉多次出使明廷贡马,深知明军虚实,一见俞大猷和刘鼎望等禁军高级将军悉数在座,便知明朝此次演习绝不可等闲视之,心中更是担心不已。
按照演习原定计划,扮演蓝军的禁军第一军、第二军在大同城外安营扎寨,休整五日之后,第一军向大同城发起了试探性的攻击,明军“射天狼”军事演习如期拉开帷幕。
历来守城作战,若是四面被围,会对军心士气带来极大的打击,除非敌军兵多势大,不得不固守城防避其锋芒,否则断无困守孤城的道理。大同军兵力比蓝军全军只少一两万人,又占有地利,更有皇上及诸多朝廷重臣莅临观摩,让他们在感到无上光荣的同时,也感到了很大的压力。因此,大同军没有龟缩在坚固的城池之中固守待援,而是列阵于外,展开了积极的防御,双方激战竟日,斗了个旗鼓相当。
日暮时分,红蓝两军各自收兵回营。总参谋部的作战参谋经过紧张的统计计算,公布了两军战果:红军大同军伤亡逾万,蓝军第一军伤亡两千,责令两军各自削减相应兵力。
历来文无第一,武无第二,即便是面对由号称“天下第一强兵”的营团军改编的禁军第一军,这样的结果也令大同军诸将无法接受,大同总兵徐绍峰顿时跳了起来,与杨博争辩道:“今日一战,我军明明与俞军门所部斗了个不分胜负,为何伤亡却是数倍于他?这且不说,我军前锋五千将士与俞军门所部一团之众缠斗多时,也是不分胜负,为何总参谋部判定我军前锋全军覆没,他那一团三千人马倒还有一半存活?莫非在总参谋部眼中,我大同军战力就如此不堪?”
看他怒目而视的样子,若不是皇上在场,兴许就要揪住通报战果的杨博,责问他是不是因为自己曾任职于第一军的前身营团军,就有意偏袒俞大猷。
杨博还没有开口给徐绍峰解释,朱厚熜就笑了:“徐总兵,若说偏袒,朕倒以为杨博是在偏袒你大同军啊!或许正是因他出身营团军,担心别人说他厚此薄彼,才故意如此的。”
杨博忙说:“回皇上,本次军演乃是我大明成军以来绝无仅有的一大盛事,微臣断不敢有丝毫懈怠而误国误军。总参谋部对两军战损做出那样的判定,乃是依据以往战例分析所确定的演习规则计算而得,微臣并未偏袒任何一方,请皇上明查。”
杨博如此惶恐,让朱厚熜明白了自己一言九鼎的身份实在不该随便说话,更不该跟臣子乱开玩笑,便在心中苦笑一声,安慰杨博道:“惟约,朕说你有意照顾大同军,不过是句玩笑话,你且不必在意。朕也知道,组织这样大规模的演习是开天辟地头一回,确实难为你们总参谋部了,尤其是判定两军战损,毕竟演习不是真的打仗,没有血淋淋的事实摆在面前,料想别人也难以心服口服,这个程度还真是不好把握,朕不会求全苛责的。你将今日之战两军得失简单点评一下,让大家都听一听。”
杨博知道皇上这样说是要让自己给徐绍峰做出解释,便说:“今日之战,两军战术运用均为适当,将士阵法娴熟、斗志昂扬,相互角力确是难分高下。但红军在战术运用上犯下了两个错误:其一,在列阵之时,阵型选择有误,势必为蓝军以优势火力给予大量杀伤;其二,在冲锋之时,红军队型过于密集,将士也未对蓝军火力采取相应的战术规避动作,是以伤亡较蓝军为多。”
听到杨博能将自己教给他们的新名词一连串地操练出来,还运用的如此娴熟,朱厚熜甚感欣慰,正要称赞两句,却瞥见徐绍峰还是一脸忿忿不平的神情,显然还是对总参谋部的判定不服气,便沉声叫道:“徐总兵。”
徐绍峰慌忙应道:“臣在。”
“杨总长的话,你可都听明白了?”朱厚熜正色说道:“就以杨总长方才说的那两点而论,你确实在战术运用上有所失误。蓝军将火炮阵地构筑在城外两百丈之外,辅以土木掩体,能避开你大同军城头炮火的压制,你却指挥部队列阵于城外,与他们直线距离不足百丈,已进入蓝军火炮的射程之内,蓝军第一军军属炮兵团总计有火炮二十门,若是以霰弹覆盖你军阵营,会给你军造成多大的伤亡?还有,红军从本阵冲锋至蓝军阵前,有百丈之遥,其时第一军将装备有27式半自动步枪的各师属火枪营集中于本阵之前,并排出了前后三排的线形队列。百丈距离,哪怕是刚刚从军的兵士,只要稍加训练,就能开五枪。三千名火枪手开五枪,便是一万五千发子弹射向你军,如此密集的弹雨,第一波冲锋的五千将士能有几人存活下来?”
略微停顿了一下,让徐绍峰有时间能想想自己说的话,朱厚熜才接着说道:“朕记得,你是前年由河南都指挥使任上调到大同的,虽未曾参加过嘉靖二十三年京师保卫战,却参加了二十六年的军事检讨会,应该记得营团军当年在德胜门外抗击鞑靼,以炮火枪弹大量杀伤敌人,以鞑靼铁骑战力之强悍,也不得不丢下七八千具尸体败下阵来,还有两千多人被俘,营团军自身损失不足四千。你大同军的机动性和冲击力都不如鞑靼铁骑,亦没有鞑靼铁骑那样的骑射本领,而我军如今不但装备有神龙炮,禁军各军火枪营也换装了27式半自动步枪,还配发了手榴弹,火力密度远胜过当年,总参谋部判定你军损失一万,杀敌两千,照朕看来,杨总长还是偏袒了你们的,因为总参谋部在判定战损之时,尽管考虑到了蓝军的火力优势及其所采用的适当战术,却并未考虑到战场之上,同伴死伤对军心士气的打击。平心而论,蓝军火枪营两三轮齐射过后,你前锋五千余众损失已过半,按照演习规则,就可判定为全军崩溃了,怎么可能在经受五轮射击之后还有余力继续冲锋?还能杀伤蓝军一千多人,岂不滑天下之大稽?”
徐绍峰此刻已经大致明白过来,头上冷汗潺潺而出,赶紧跪了下来,嗫嚅着说:“罪臣无能,丧师辱国,恳请皇上治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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