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自翱压着两淮盐商凑份子,一心为的是讨好皇上,却没有想到这一层,但“钦差高大人”所说的“好事者”在大明官场可是大有人在,难免会有人对此说三道四。他当即傻了眼,结结巴巴地问道:“这……这可如何是好?”
朱厚熜说:“这就是我为何要逼着你立时就在奏疏上署名,也必须即刻将奏疏拜发朝廷的原因之所在!只有这么做,或许能澄清君父圣名于万一。”
赵自翱也绝非泛泛之辈,一听立刻就心领神会,连连点头说:“明白了,明白了。皇上俯允我们的奏议在前,两淮盐商乐输钱粮报效朝廷在后,只要明发邸报,谁敢说三道四,讪君卖直,自有朝廷律法收拾他们。”
“一点就通,真不愧是掌管国库锁钥的巡盐御史赵大人!”朱厚熜揶揄了他一句,话锋一转:“但是,只这么做,也还是不够啊……”
赵自翱谄媚地说:“还要下官做什么,但凭大人吩咐。”
朱厚熜说:“龙舟船队还有两三天方能抵达扬州,这两三天里,你别的什么都不要干,就拿着那六十万两银子在粮市上采购粮食,从速送往苏松二府,对外就说是两淮盐商体念国难君忧、民生之苦,自愿捐钱捐粮帮助朝廷赈灾抚民。即便一时无法置办这么多,第一批粮船、粮车也必须于圣驾驾幸扬州之前启运。惟其如此,无论是两淮盐商附籍扬州,还是民股参营兴业银行,高某就都好向朝廷提说了。”
赵自翱盘算了一会儿,说:“扬州乃六省通衢,运河上每天都是运粮的船,采购几十万石粮食应该不成问题。下官还可以让盐商先把用于开中的部分囤粮先挪出来,也给苏州的齐府台和松江的赵府台送去,让他们帮着灾民去和那些大户人家争田价。只是……”
他凑到朱厚熜的跟前,低声说:“大人,下官看来,无论是杨公公,还是镇抚司的那几位上差,对大人都是言听计从,下官有些话也就敢说了。其实,拿五十万两银子出来购粮赈灾也就差不多了,另外那十万两是多出来的,除了下官和李纪,再无旁人知晓,是不是就不必也用来购粮了?大人谨守礼法、清廉自省,下官早有耳闻,亦是十分佩服。不过,下官也曾在京里任职,深知京城米贵,居大不易,各位钦差大人不远千里到扬州一趟,下官怎么好叫各位大人空手而归?”
“这是什么话!”朱厚熜把眼睛一瞪:“老赵,且不说如今朝廷施行养廉银制度,官员俸禄已较以前提高数倍之多,断无生计困顿之虞;正所谓举头三尺有神明,我等身为朝廷命官,岂能做那样暗室欺心之事?你的好意,我们心领了,但那些银子还是一同拿出来购粮赈济灾民的好!”
接着,他又加重了语气,说:“此事说到这里就打止!我送你一句话:小心驶得万年船,且不要一失足成千古恨!”
赵自翱见“钦差高大人”执意不肯,也不好再多说什么,悻悻然地接过了朱厚熜还给他的那厚厚一叠银票。同时,他的心中不禁啧啧称奇:这大明朝的官,还真有不吃腥的猫儿啊……
自己日后的前程维系在“钦差高大人”的一念之间,赵自翱当然不敢怠慢。当龙舟船队抵达扬州,朱厚熜混在回复皇命的钦差一行人中潜回龙舟之时,从扬州筹办的第一批十万石粮食已经分水陆两路送往苏州和松江了。
回到龙舟之中,吕芳眼见朱厚熜这几千里地奔波下来,晒得黑了,圣颜也清减了许多,不由得一阵心酸,一边赶忙命人备膳,一边请示道:“主子可要沐浴更衣?”
朱厚熜笑道:“既然要请旨陛见,岂能不梳洗打扮一番?早起在馆驿,朕便已经沐浴过了。说说看,这两天朝中和各地有什么大事?”
原来,朱厚熜假托闭关清修,暗自溜下龙舟微服私访,与吕芳商定每两日派人将朝廷和两京一十三省所发生的大事密报给他,是以他虽说龙潜于外,有吕芳这个忠心不二的大内总管和镇抚司遍布天下的耳目,朝局动向依然能尽在掌握之中。
吕芳捧过了一摞奏疏和镇抚司的仿单:“不出主子所料,徐阶已经上了请罪的本子,并给松江的家人去信,让他们即刻向松江知府衙门自首,主动退偿侵占百姓家的田地和资财。许问达也上了请罪的本子,但听京里的奴才们奏报,他不但亲自给南京的夏阁老写信,托他给苏州知府齐汉生说情;还让与他交好的乡谊同年、门生故吏分头在南北两京活动,极言齐汉生所提‘以改兼赈,两难自解’的方略误国误民,指望着能策动科道言官(科道--明朝监察系统的简称。其中‘科’即六科廊,‘道’为都察院十三道御史,以此泛指。)将其疏劾论去,好换来其劣子许子韶的一条生路……”
出身江南大府的官员之中,松江以内阁学士、吏部侍郎徐阶为尊;苏州以刑部尚书许问达为尊。因此,面对着两位年轻知府赵鼎和齐汉生分别在松江、苏州两府开衙放告,掀起的这场抑制豪强兼并的风暴,两地的缙绅之家都在观望他们两家的反应。朱厚熜采取了双管齐下的策略,一方面让赵鼎和齐汉生拿他们两家开刀,先打老虎以震慑群丑;另一方面让张居正给徐阶写信,把松江百姓讼告他家人的事密报徐阶。他这么做,固然是出于对徐阶这个明朝历史上的“明相”还存有一点惜才之心,不想因为家人的过错导致徐阶声誉受损甚至遭贬官下野;却在有意无意之间收到了分化瓦解江南官绅地主阶层的妙用,即便是多年伴随左右的吕芳,也对他越来越出神入化的帝王心术深表钦佩。
听完吕芳的奏报,朱厚熜冷笑一声:“许问达果然至今还是执迷不悟!他干了一辈子的刑名,官也做到了刑部尚书,难道就不想想,他那个宝贝儿子许子韶身上背负有七八条人命,换谁去主审,依我《大明律》论罪量刑也难逃一死!你让南北两京的镇抚司把他那帮人盯紧一点,看看那些帮他说话的言官御史有无受贿情事,一旦查有实据,立刻拿下,打入诏狱严加审讯,顺藤摸瓜,把背后主使之人,还有那些跟着瞎起哄的都揪出来!依朕看来,要抑制豪强兼并、打击江南官绅地主阶层,这还只是起了个头,不狠狠煞一煞那些科道言官的气焰,天知道他们会生出多少事情来!”
“主子圣明!”吕芳说:“还有一件事,或许跟这个有些关联。但奴婢要先行请罪……”
“你请什么罪?”朱厚熜笑道:“是你当年坐镇南京时用的人也卷进去了?担心朕要株连你?”
吕芳说:“回主子,恰恰是在昨日,夏阁老有密疏呈进,封皮上写明十万火急。奴婢来不及给主子送去,也来不及请旨,就擅自启封了。”
“这是什么话?密疏只是对通政司那些外臣而言的,朕把大半个家都交给你来掌,还能瞒你?既然夏阁老写明十万火急,你这么临机处置做得很对!”
夸奖了尽职尽责的吕芳之后,朱厚熜催促他说:“快说说夏阁老的密疏所奏何事。”
“回主子,夏阁老奏请即刻调东海舰队戚继光部回驻宁海台军港。为何如此,夏阁老的奏疏上却没有说。”
朱厚熜一怔:“这就奇怪了。大伴,你怎么看?”
吕芳沉吟着说:“时下山东海面的倭寇大致都肃清了,调戚继光部回驻原地也是应有之意。只是奴婢不明白,这件事情分明可以公开上疏,亦可徐图去办,夏阁老为何要用密疏奏陈,还要十万火急送到行在?要说是为防江南再度生变,有随行护驾的御林军足以应对,南直隶那边的明暗两条线也都没有听到什么风声……”
朱厚熜明白,当年江南叛乱之所以一开始会成土崩鱼烂之势,一大原因就是负责监控江南的南京镇守太监和南直隶锦衣卫大帅也卷了进去,以至于明朝遍布天下的特务机构未能发挥作用。平定江南叛乱之后,坐镇江南的吕芳痛定思痛,重建起了南直隶锦衣卫,还趁撤裁东厂之际,将大批东厂的番子暗探派到江南各地,组建了一张密不透风的情报网。既然连吕芳这样谨小慎微的人都认为江南未必就会因为抑制豪强兼并而生变,那么,夏言请调戚继光部回驻江南的奏议就确实令人费解了……
想了好久,也不明白此前当国柄政多年、做事向来滴水不漏的夏言为何要提出这样的奏议,朱厚熜无可奈何地说:“这个夏阁老真是奇怪!既然提出奏议,却不说出个理由来,让朕如何决策?算了,左右不过三五天就能到南京,不如将此事暂且搁置,等见到他之后再说吧。”
“是。”吕芳接着说道:“这些日子,严阁老和马阁老曾多次探问主子可曾出关,要请旨陛见。主子要不要召见他们?”
朱厚熜笑道:“他们大概都是觉得苏松二府的事情棘手,想来探一探朕的口风。到南京前,朕谁也不见,好好看一看他们在抑制豪强兼并一事的表现!”
第九卷《扬帆》结束,总算是把经济解决方案都提了出来,请继续支持第十卷《镇海》,见证中国再次走向海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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