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四十章 西进初衷
当年一阕传诵天下的《沁园春.雪》,已将皇上傲视秦皇汉武、唐宗宋祖的帝王之气表露无遗;御制《皇舆万国图》更是向世人宣示了自己意欲雄霸天下、威震四方的雄心壮志,严世蕃也就信服了父亲的说法,他当然不敢对皇上的圣心远谟大放厥词,却又愤愤不平地骂道:“看起来,高拱与他那个狗屁恩师夏言一样,都不是什么好东西!将徐海远远打发到天竺,无非是想借刀杀人而已!可怜徐海,虽不是什么良善之辈,却也并非十恶不赦之徒,毕竟还敬献数百万银钱给了……”
尽管书房里只有他们严氏父子二人,严世蕃却深知镇抚司的能耐,终归还是不敢明着说出那个骇人听闻的秘密,抬起眼皮看了看天,隐去了到底是谁收受了徐海的“敬献”,这才接着说道:“想他徐海如此煞费苦心,又耗费偌多银钱,也不过是得了个镇抚司千户的虚衔,却仍是天不收地不管的孤魂野鬼,更难以为高拱那厮所容,被远远打发到天竺,孤军涉险,独抗强敌,这又何苦来哉?”
严嵩却公允地说:“话也不能这么说。徐海那么做,概因他曾在东海舰队听用,深知天朝军威何其之盛,绝非他这等桀骜之辈所能拭以锋芒。朝廷一俟平定东南倭乱,就断不能再容他这样的逃卒叛匪逍遥法外。能谋得朝廷招安,已是天大幸事。至于高拱派他去往天竺,借刀杀人之心或许有之,但平心而论,一是用其所长,二来西洋海路自三宝太监之后便再无人走过,针路海图已残缺不全,我大明海商也从未去往那里货殖,欲要去往彼国,只能仰仗当地向导引领。正所谓非我族类,其心必异。焉知那些向导会否为夷人所收买,陷我大军于渺茫烟海之不救境地?谨慎起见,还是先由徐海船队前去探一探路的好……”
略微停顿了一下,严嵩笑道:“说起来,高拱毕竟是一个书生,做事不免还怀有些许妇人之仁。他并未让徐海孤军涉险,还给他划去了大小战船二十余艘、兵士千名。据印度那边传回来的消息,佛朗机人在柯枝、古里等国只设有托名商栈的要塞,将不过二三,兵不过数百,又各自分散驻守,相互之间难以策应增援,算不上什么强敌。以徐海船队诸多海匪之强悍,又补充了东海舰队一千精兵,战而胜之绝非难事。是故徐海此去,非但没有性命之忧,甚或可再立功勋。高拱如此苦心为其谋划,也算是做到仁至义尽了。”
严世蕃扪心自问,倘若自己处于高拱那个位置,要为皇上保守那个天大的秘密,一定会找个理由将徐海军前正法,永绝后患。因此,他轻蔑地一笑:“古人云,大行不顾细谨,大礼不辞小让。他高拱这么做,要么定是确曾受徐海重贿,要么便是顾惜自家那点臭名声,不愿被人指责屠戮功臣。可见他也不是个忠臣、纯臣。倘若这件事日后泄露出去,伤及皇上千秋圣名,看他高拱怎么交代!”
严嵩点头叹道:“惟其如此,皇上才离不开我们严家啊!你且稍安毋躁,日后辅佐皇上开创盛世伟业之人,未必就是他高肃卿!”
严氏父子猜得不错,徐海率船队西进印度洋,并非出于徐渭的作战方略;更不是高拱的借刀杀人之计;始作俑者,正是他们一心要为尊者讳的大明王朝的最高统治者、明嘉靖帝朱厚熜。不过,他们父子二人并不知晓“月之暗面”绝密行动的内情,因此也就万难想到,皇上这么做,其实并不是想效法明成祖朱棣耀兵异域、宣中华之国威;更不是想开创四夷宾服、万邦来朝的皇图霸业,使自己能够名标青史、万古流芳,而是眼红于佛朗机人垄断了东西方香料贸易,每年能从中赚取高达数百万两白银的巨额利润!
穿越回明朝,朱厚熜一直念念不忘亚欧大陆之间获利甚巨的香料贸易。这些年里,大明王朝勒紧裤腰带编练海军、大造战船,不惜重金从各国海商手中购买航海图、礼聘精通测绘之术的夷人绘制、自己亲自审阅修改名曰《皇舆万国图》的世界地图,以及安排徐海秘密开展“月之暗面”绝密行动等等诸多举措,其实都是为了从葡萄牙人手中夺回东西方香料贸易的控制权。
寻找香料是引领欧洲航海大冒险的重要动力之一,为了摆脱阿拉伯人对香料贸易的控制,开辟通往亚洲的航线,从遥远而神秘的东方运回价比黄金的豆蔻、胡椒,无数欧洲航海家们前仆后继,终于迎来了人类历史上伟大的地理大发现时代。可是,在重农抑商、言必称“君子好义、小人重利”的中国,这个理由根本不能说服满朝文武乃至天下百姓,甚至连说都不能公开说起,让朱厚熜好不郁闷,却又无计可施。这一次南洋剧变,正好给了他一个绝佳的机会--两国既已开战,则地无分南北,人无分老幼,皆有共御外侮、伸我国威之责。那么,用尽一切手段打击敌人也就都是正当行为了。因此,在高拱率军南下之前,君臣二人曾就徐海船队日后如何继续执行“月之暗面”绝密行动有过一番深谈,核心正是徐海船队西进印度洋,阻隔印度洋海路,打击葡萄牙人香料贸易。
从前来大明货殖的葡萄牙人和西番诸国商人那里,朱厚熜得知,如今葡萄牙不但占领了马六甲城,把印度人和阿拉伯人排除出了亚欧贸易;还从波斯帝国手中夺过了东西方贸易的咽喉要地霍尔木兹城,控制了波斯湾的入口处;并且占据了被称为香料群岛的摩鹿加群岛。如此三管齐下,葡萄牙建立起了以印度的果阿、霍尔木兹和马六甲为核心的东方贸易网络,完全控制了亚欧之间的香料贸易,所获暴利不计其数,更让朱厚熜眼红不已。可是,他只知道摩鹿加群岛属于后世的印度尼西亚,具体座标却不知道,在号称“万岛之国”的印度尼西亚海域寻找几个种植香料的小岛,无异于大海捞针,劳神费力还不一定能如愿以偿;而霍尔木兹远在中东,大明海军鞭长莫及;那么,阻隔印度洋海路就成为当务之急,也是眼下较为稳妥可行之法。
不过,在行动目标的选择上,还存在一点小小的问题:从《皇舆万国图》上来看,果阿地处印度西海岸,距离大明比古里还要遥远,当年郑和下西洋,虽说多次到达印度洋西南海岸,却没有到达那里。因此,它并不是大明王朝的藩属之国。大明王朝兵锋直指果阿,未免出师无名,难免招人诟病。朱厚熜和高拱斟酌再三,把行动目标定为了古里和柯枝。
如今的印度,还只是朱厚熜在绘制《皇舆万国图》时标定的一个地理名词,在那片被朱厚熜赐名曰“南亚次大陆”的疆域,北部由莫卧儿帝国统治,南部分裂为许多小国和城邦。当年郑和七下西洋,古里、柯枝等小国都接受了大明皇帝的敕书,向大明王朝俯首称臣。自达。迦马开辟东方航线之后,葡萄牙人蜂拥而至印度,用尽欺骗利诱、武力恐吓乃至军事征服等各种手段,相继控制了这些国家。如今两国既已全面开战,大明王朝海军前出印度洋,既是出于战争的需要,也是为了从万恶的殖民统治者手中解放自己的藩属之国。哪怕把官司打到后世的海牙国际法庭,大明王朝也能理直气壮地替自己辩护。因此,如今让徐海船队继续执行“月之暗面”绝密行动,已经可以公开亮出大明海军的旗号,而不需要再施什么“苦肉计”乔装海盗了。
对于高拱的决策,参与确定“月之暗面”绝密行动的戚继光明白个中原委,当然不会反对。徐海对此也毫无怨言,甚至跃跃欲试--一方面,他受封为镇抚司千户,成为皇上的心腹家臣,这是多么难得的殊荣,便想要再立新功,报效君父浩荡天恩;另一方面,远征军中竟有倭人,他虽说不敢对皇上的决策随意置喙,但是当年身陷倭人手中为人质,所受的那些屈辱和凌虐让他至今不能释怀,又怎能甘愿与什么织田信长之辈并肩作战?
这一作战方略呈报兵部,也得到了兵部左侍郎、明军总参谋长杨博的完全赞同--杨博虽然并不知晓“月之暗面”绝密行动的内情,却深知以徐海船队那点实力,留在远征军中,未必能对战局起到多大的作用;独自行动,袭扰佛朗机人的军需补给线,却能收到奇效--嘉靖二十三年鞑靼兵困京师之际,戚继光率营团军骑兵游击于外,大破为鞑靼征粮打草的大同叛军仇鸾所部,致使鞑靼军中乏粮,无力为继,不得不草草签下了和约引军退去;徐海船队西出印度洋之举,与当初戚继光率军游击于外如出一辙,可谓深得皇上御赐游击战法“敌驻我扰”之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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