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佳人伤情

　　第十章　佳人伤情

　　朱厚熜心中暗自苦笑：若是能现在就把魏忠贤斩草除根，当然最好不过，问题是他现在大概还没有出生，而且他的姓氏和名字都是改过的，谁知道他原来叫什么？便叹道：“自古为人君者，治天下易，治左右难，煌煌祖训、太祖御制铁牌之下，尚且难免王振之后有汪直，李广之后有‘八虎’。只诛杀那一人，又焉能斩草除根？朕不得不对你们这些身边的人严加管束、警钟长鸣啊……”

　　正说到“警钟长鸣”，忽听得东暖阁里的自鸣钟“铛”地发出一声钟鸣，朱厚熜抬头一看，已是凌晨一点了。随即他又想起来，自己子时过后回到乾清宫，大概也就是十一点刚过的样子，织田信长的妹妹阿市小姐就被吕芳召进乾清宫侍寝，却被自己撇在乾清宫里，至今已独自枯坐了一个多小时，实在是冷落了佳人，便止住宏论，笑着对吕芳说道：“朕一直忙于国事，你也是宫里宫外操心不少，难得有闲暇叙话的时间。今日这一番倾心交谈，不知不觉中已到了丑时。总而言之，言而总之，朕绝不是杞人忧天，你吕大伴明白朕的苦衷就好。好了，这些话说到这里就打止，你且随朕回宫去，把阿市小姐带走。”

　　先前略一犹豫，想劝谏万岁爷不妨纳了那位倭人美女，就引发了万岁爷这一番宏论，吕芳此刻再也不敢多说什么，乖乖地跟着朱厚熜回到了乾清宫。

　　就在朱厚熜借题发挥，敲打吕芳的同时，乾清宫里，被他冷落一旁的日本“战国第一美女”市姬早已是暗自饮泣，珠泪涟涟。

　　原来，早在市姬离开尾张之前，父亲织田信秀和母亲土田夫人就曾对她说过，织田氏覆亡在即，复国的唯一希望，就寄托在她那三年前被放逐的哥哥织田信长身上。据说，织田信长是被人劫持到了明国，虽说并不知道明国劫持织田信长有什么目的，但也能料到他们绝对不会轻易放人。父母和家中的家老们反复商议，决定把她敬献给明国皇帝，换得织田信长回国重整旗鼓、复兴家国。

　　听到父母谈起自己的婚姻，市姬竟不由自主地颤抖起来，概因此前几次提议的婚约就曾深深刺痛了她的心--

　　大约三年半之前，人称“蝮之道三”的美浓国国主斋藤道三想把女儿浓姬嫁给尾张织田氏的继承人织田信长，就曾提出过交换的条件：把十二岁的市姬嫁给自己的儿子、鹭山城的城主斋藤义龙。虽说斋藤义龙已经三十五岁了，又患有严重的癞病（麻风病），但他是斋藤道三的长子，亦即美浓国日后的继承人，这项交易对于织田氏来说，并不吃亏。织田信秀也欣然同意。若不是因为织田信长触怒了父亲，被剥夺了家督继承权，又被放逐出尾张，他迎娶美浓公主浓姬之日，大概就是十二岁的市姬被送入一个癞病患者的洞房之时。

　　对于癞病，市姬并不知道很多，但曾听到侍女们背着她议论说：“好可怕啊，得了那种绝症，它会慢慢地腐蚀人的肉体与骨头，但人还死不了，就像个活生生的鬼一样……”

　　“听说鹭山城城主大人的病很严重，腿脚都浮肿了，拿很粗的针扎上去也没有感觉……”

　　“那种绝症不但会遗传，还会传染，触碰过他的食物或东西，都要被传染的……”

　　听到这些议论，市姬的心都要碎了--她不但要朝夕侍奉一位身患绝症的丈夫，为他生下可能遗传癞病的儿女；按照战国大名之家的礼仪和规矩，身为夫人的她，还要为丈夫试食，天天面对一张或许已经开始腐烂的脸，与他同桌饮食、同床共枕。或许，自己也会染上癞病，从头到脚都腐烂不堪，苟延残喘地活在世间……

　　但是，她没有选择--家中每一位女人的婚姻，都是政治交易的产物和牺牲品。比如说她的几位姑姑，都是十二三岁就被早早地嫁了出去，其中有两个还因为是庶出，被嫁到别人家里，也只能做妾室……

　　正因如此，尽管市姬与哥哥织田信长感情深厚，当她听说哥哥被剥夺家督继承权、放逐出尾张之后，不但没有替哥哥伤心，反而暗自高兴了好多天。

　　但是，她的命运并没有得到哪怕是一丁点的改变。大约两年半之前，骏河今川家集结兵马，疯狂进攻尾张，以期打开上洛通道，实现今川义元掌控天下的梦想。与此同时，趁着织田家忙于应付来自东面骏河今川家和三河松平家联合进攻的良机，尾张西边的美浓国主斋藤道三借口织田氏撕毁两家婚约，再度挥师攻打尾张。陷入东西两线作战困境的织田氏力不能支，有家臣便提出了将市姬嫁给周边诸国大名或其子弟，以换取强援的建议。可是，派出的多路使者都被礼貌而又冷淡的挡了回来。拒绝的理由是显而易见的：值此骏河今川氏和尾张织田氏激战之际，迎娶来自尾张的市姬，无异于向天下人宣布愿与尾张缔结盟约、共同进退。纵然近畿诸国的大名们早就对市姬那令世人赞叹不已的绝世容颜垂涎已久，但是，再漂亮的女人，跟今川义元上洛的五万大军相比起来，也就显得是那样的微不足道了。因此，被人称为“战国第一美女”的织田氏阿市小姐，就成了无人问津甚至避之莫及的烫手山芋……

　　京都近畿诸国原本就国弱兵微，这样的反应也在情理之中。倒是今川义元对市姬的美貌仰慕已久，更想兵不血刃地从尾张借道上洛，提出愿意与尾张结为婚姻，把市姬嫁给自己的儿子今川氏真。按说骏河今川氏的兵势何其之大，今川氏真又是今川义元的长子、日后的家督继承人，这样的交易也不算吃亏，甚至可以算是今川义元的仁慈。可是，今川义元的条件太苛刻：一是织田氏递交誓书，宣布臣服于骏河今川氏；二是拆除扼守于尾张和三河两国之间的丸根、大高、鹫津等城，让开上洛通道；三是因为今川氏真已经娶了实力比骏河今川氏差不了多少的相模国主小田园家的女儿为正室夫人，市姬只能做妾室，所生的儿子也不得继承骏河今川氏的家业。

　　接受这样过分的条件，肯定要被天下人耻笑，一般的战国大名尚且不会同意；更何况，织田信秀人称“尾张之虎”，对于他来说，毋宁一死，也不愿意忍受这样的屈辱。于是，就想出来这个没有办法的办法，虽说远水难救近火，毕竟还能为尾张织田氏留下一线复国的希望。

　　父母这一次并没有把自己送给绝症病人，却要把自己送到远在万里之外的明国，让自己成为明国皇帝大奥（注）里的女人，不知道今生还有没有可能见到父母、回到故土，令市姬心中无比痛楚。但是，对于父母的提议，她并没有表示反对--生于战国乱世，又身为大名之女，她深深知道，从自己出生的那一刻起，命运就被打上了政治交易的烙印，根本容不得她抗议或是反对。默默地向父母大人行过礼之后，她就退回到自己的闺房之中，开始收拾行装--从方才父母大人的话语之中，她分明听得出来，骏河今川大军的攻势一天比一天猛烈，已经逼近了织田家的主城那古野城。一旦佐久间信盛（织田氏家臣）守不住鹫津城，被今川军攻占了鸣海和热田神宫，封闭了那古野城通往伊势湾的水路，要把她送到大明海商所在的京都，就得要走陆路经过美浓、近江诸国。先不说近江那边会如何对待送亲之人，单单是美浓，就绝对不会任由他们顺利通过……

　　长途跋涉来到京都，见到了既是幕府将军的“御家人”、幕府首席管领细川大人的家臣；又有明国官员身份的海商汪直；又乘坐海船劈波斩浪来到明国，再被关进一辆门窗紧闭的马车之中，风驰电掣地从港口赶到另外一个地方，历时长达半年之久，其间辛苦自不待言。直至今夜被送进了皇宫，见到了明国皇帝，得知自己的哥哥的确是在明国，市姬心中的巨石总算是落地了，正想要施展母亲专门派来陪伴自己的侍女所教授的那些侍奉男人的诸般本事，博取明国皇帝的欢心以换得自己哥哥回国，明国皇帝却似乎对自己不屑一顾，转身离开宫殿，只将她一个人留在这里。一是觉得有愧于父母重托，二来偌大的一座殿宇，除了门口守卫的两名内侍，再无旁人，让这位年岁尚幼的少女不免有些害怕，不禁暗自垂泪，伤感起自己如此可怜的命运来……

　　注：大奥--上至幕府将军的正室夫人，下至众位侍女所居住的场所，实际上就是将军的后宫。在大奥中，都是清一色的美女，除将军外，所有男子不得进入。而女子一旦进入，无论曾经是穷苦平民还是贵族小姐，都会被赐予新的身份和名字。市姬出身大名之家，在她看来，大明皇帝是国家的最高统治者，无疑是跟武家最高统治者--幕府将军一样拥有大奥。至于天皇，那个年代世人皆知他恐怕连自己的一日三餐都难以保证，就更养不起后妃了。所以市姬大概不会想到自己要成为天皇的后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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