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九章困兽犹斗

　　听到此前被派去督率海高城兵士发起试探性进攻，探查明国人所占据的港口守备的虚实，却带回来了错误信息的原田幸之助此刻不思忏悔，却还在这里喋喋不休地大放厥词，岛津贵久终于按压不住怒火，猛地睁开了眼睛，厉声骂道：“八格！”

　　随即，他又四下里看看，看到身旁的侍卫和不远处的武士、足轻都是一脸惊诧的表情，不得不压低了声音骂道：“这全都是你的错，你还有脸在这里说三道四！”

　　原田幸之助忙不迭声地应道：“是是是，全是小人的错。主公息怒，息怒。”

　　“那你说，现在该怎么办？”岛津贵久恶狠狠地说：“拿不出好办法，我斩了你的狗头！”

　　“眼下出城的明国人，已经不比我们的兵力少，而且他们还在不断地出城，看这样子，那天晚上确实是有明国大军抵达了萨摩。依小人之见，跟他们硬拼可不是个办法，我们不如先退回鹿儿岛城……”

　　“八格！”岛津贵久不由分说地打断了原田幸之助的话，低声骂道：“你是要我不战而逃吗？那种事情，就算是一个拥有一两座小城的大名也不会干！更何况是我岛津贵久！而且，明国人已经出城布阵，我军一旦撤退，他们难道就不会追击吗？”

　　“小人明白，小人明白。”原田幸之助陪着笑脸说道：“主公是天下闻名的武将，小人怎么能提出那样的建议？小人认为，我军与其在这里死战，不如假装撤退，那些该死的明国人未必敢来追击。即便他们有那个胆量，我们也可以趁他们将要到达鹿儿岛城的时候，从他们的背后发起猛攻，一定能取得胜利……”

　　这个时候，对面的明国人已经布阵完毕，正对着岛津氏中军的那支大军阵后，竖起了两面大旗，其中一面写着斗大的一个隶书“明”字；另一面，则是一个“俞”。不用说，对面这支大军，正是此前已经攻占了对马、壹歧两岛，而后又转进萨摩的中朝联军；亦是令岛津贵久的儿子、岛津氏的家督继承人岛津义久忧心忡忡甚至悲观绝望的明军禁军第一军！

　　凝神看着那两面在海风中猎猎飞舞的大旗，岛津贵久沉默了下来，过了许久之后，才怅然长叹一声：“明国的军队已经跨越重洋，杀到了我们萨摩，这是一场你死我活的大战。如果一开始出阵的时候，不和家臣、武士们说明国人有多么多么的软弱无能的话；或者明国人没有出城列阵，我们倒还是可以先撤回鹿儿岛城，固守坚城，再调集日向、大隅、肥前、肥后四国兵马，和他们决一死战。可是，眼下明国人已经出城列阵，这个时候撤军，一定会被人视为临阵脱逃的胆小鬼。我们岛津氏数代威名，不能断送在我的手里。而且，家中的武士、足轻乃至岛津氏五国的领民以后就绝对没有勇气在明国人的面前提起刀枪了……”

　　“可是，敌人的阵势如铜墙铁壁一般，我们的阵势却如此单薄，主公……”

　　“你不要再说了！”岛津贵久压低了嗓子吼道：“如果连你这样的家中重臣都动摇了，今日出阵的那些武士、足轻还能战斗吗？既然事已至此，只有祈求天照大神、八幡大菩萨等诸天神佛和岛津氏列祖列宗的在天之灵保佑我贵久武运长久了！至于你幸之助……”

　　岛津贵久对原田幸之助阴冷地一笑：“你先是犯了大错，如今又在大军压境之时怀疑我的部署，我本该命令你切腹。不过，念在你们原田氏世代奉公，还有你幸之助以前也为家里做了不少事情，我给你个将功折罪的机会。开战之后，由你率先发起攻击，向那些该死的明国人展示我们九州武士的武勇。若能取下明国大将的首级，你以前的罪过就一笔勾销！”

　　原田幸之助虽说也是一名武士，却自负熟读兵书、精通韬略，是岛津氏家中少有的几个能把明国武家宝典《孙子兵法》全文背诵下来的家臣之一，所以岛津贵久前天才派他到海高城督战。但他还有点自知之明，知道自己并不以武力见长，主公却偏偏让他率先出阵，去向明国人挑战，怎能不让他惊恐万状，不敢立刻就应承主公这实属难得的格外开恩。可是，主公把话已经说的明明白白，这是给了自己一个戴罪立功的机会，如果自己不领情，只怕就要被当场斩杀！因此，在短暂的犹豫之后，他发了疯似的大叫道：“胜负在天，决一死战！”

　　看着对面明国人那黑压压一片、似乎看不到边际的阵型；还有那密密麻麻如林的刀枪，岛津氏的武士、足轻都是万分的胆战心惊，原田幸之助那突兀的一声叫喊并没有引起旁人的惊诧，反倒有许多人把这当成了主公岛津贵久发出的战号，习惯性地跟着嚷嚷了起来：“胜负在天，决一死战；胜负在天，决一死战……”不过，叫声是那样的有气无力，仿佛已经很多天没有吃过饭一样。

　　身为朱厚熜的心腹爱将，俞大猷对朱厚熜时常挂在嘴边上的那句“战略上藐视敌人，战术上重视敌人”耳熟能详，面对岛津氏排出的雁翔阵，他布下了鱼鳞阵。将第一军的三个师分成三大集团，分列于左中右三方，分别对着岛津氏雁翔阵的中路和左右两翼。选择这样的阵型，即使其中某一支队伍被打败，倭奴也无法轻易冲到中军，不会造成整个阵型的崩溃。而当全军以泰山压顶之势向前推进之时，岛津氏的雁翔阵立刻就会土崩瓦解。而且，在第一线一字排开的三个师的背后，是由副军长亦不刺统率的独立骑兵旅。一旦倭奴的阵型崩溃，他们就要迅疾发起冲锋，将四散逃窜的倭奴围而歼之。

　　第一军刚刚布阵完毕，就听到对面发出了一声尖厉的鸣镝声，接着，就看到对面岛津氏的中军冲出一匹马，马上的骑士头戴饭锅一样的头盔；身穿瓦片一样缀在一起、显得棱角分明的铠甲，手里擎着一支说长枪不是长枪，一边横向多了一个曲尺形状的铁刺，却又比凤翅镏金铛之类的兵器少了一边翅膀的古怪兵器，后面还跟着十来个身穿竹甲甚至布衣、只在胸前用绳子绑着一口铁锅或一张铁板的随从。

　　那名骑士带着随从，一直冲到两军阵前的空地，叽哩哇啦说了一大堆话。然后，就将手中那柄古怪的兵器横担在马背上，睥睨着对面的明军。

　　对面列阵的第一师从师长郑福仁到普通兵士都不大懂得倭人话语，听不懂那个怪模怪样的家伙在说些什么，好在前日俞大猷便让承担港口防务的原崇明岛守备团邱勇鑫所部将士分散在第一军各部，给第一军的弟兄们讲授倭人战技、战法。这些兵士和被关在崇明岛的倭人战俘朝夕相处数年之久，大部分人都学会了倭人话语，而且还是地道的九州方言，立刻就给第一军的将士们充当起了翻译：“那个小鬼子说他是倭奴岛津氏家老--家老是什么玩意儿弟兄们知道吗？就是那倭奴家里养的奴才，不过地位还不算低，能管着百八十号人。这个小鬼子还说他叫什么原田幸之助，要向我们的大将挑战。”

　　有的兵士还主动向旁人解说起来：“狗日的倭奴打起仗来鬼名堂还不少。象这个小鬼子这样的战法就叫做‘一骑讨’，开战之后，他们就派出家中的武士出来，自报家门，和敌方地位相当的武将单挑决胜，还要割下敌将的脑袋作为领功请赏的凭据。”

　　有人还指着原田幸之助身后那些足轻举着的旗帜，笑着说道：“弟兄们看到那个小鬼子后面跟着的那些小鬼子们打的旗帜了没有？上面画着一只王八，那就是他们原田家的家徽，他们的祖宗要么是王八变的，要么是龟公出身，所以才把只大王八画在旗帜上，也算是那个小鬼子有孝心，不忘本！”

　　两军交锋，双方列阵对垒，先各出一员大将出阵单挑，一决胜负。若是一方接连取胜，自然士气大涨，然后便是大将很有气势地将手中兵器向敌人一挥，全军掩杀过去，敌人若不能用强弓硬弩阻挡对方的冲锋--即是所谓的“射住阵脚”，定会全军溃散，落荒而逃。这原本是中国古代的传统交战模式。不过，这一作战模式早已被时代大潮所淘汰--早在宋元争战之时，宋朝看重阵法，讲究阵而后战；元军擅长野战，惯于发起骑兵的集团冲锋，都不再看重大将之间的个人武力决胜；到了明朝年间，火器被广泛运用于战争之中，武将的个人武力更是可以忽略不计。因此，第一师的将士们听了倭奴竟然还有如此落后的战法之后，无不觉得十分好笑，更不屑于理睬那个在阵前叫嚣不休的倭奴，只有一个人除外。

　　此人名叫刘铤，是第一师的副师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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