索超这厮嗓门大,中气足,虽然是在万人喧哗的战场上,他依然华丽地吸引了包括西门庆在内无数人的目光焦点。
西门庆虽然已经决意暂时休兵,但天上如果往下掉元宝的时候,只要砸不死人,他还是愿意捡一捡的。
当下西门庆令旗挥舞,梁山兵马带队的军官都是梁山讲武堂出身的,见到旗语后一个个佯输诈败,索超如入无人之境一般直冲进梁山军阵垓心去了,前面那顶银罗伞盖象鱼饵一样钓着他。
索超不愧是急先锋,只凭着一腔血勇入阵之后,早把身后追随的袍泽们忘在了九霄云外,只是自己急冲猛撞,却不料前头一声梆子响,早拉起一排排绊马绳来。索超暗叫一声“不好”,仗着骑术精熟,擦着绳索的边儿斜切了过去。但马头一转间,身后却是挠钩齐至,套索飞来,硬生生地将索超连人带马都活捉了去。
梁中书令旗急挥,调遣人马急往这边来救索超,却哪里有那么容易?河北人马往上闯了三次,都被梁山逼回。
就在攻击的空档里,单廷珪引本部五百玄甲军悄然登场。
单廷珪是凌州团练使,对河北军来说,他的部队是杂牌,上下将校皆仰面目之,颇不把这些厢军放在眼里。今日大战,魏定国被安排守营,单廷珪被安排作接应,相机而动。其实在梁中书心里,这种地方治安部队能起到的作用有限,说是相机而动,其实完全没他行动的机会。
谁知自视甚高的河北军打了个败仗,虽然有梁中书激励士气,将大败挽回成了小败,但依然是损兵折将,单廷珪见了再按捺不住,这才引兵出阵。
河北军反扑的军锋被梁山连挫三次,一时后继乏力,单廷珪正好接上了这个空儿。五百玄甲军来到阵前,一声号令之下,整齐划一的先把甲衣给脱了。
凌州是小地方,没什么钱养兵,单廷珪的玄甲军打扮比较寒酸,五百副黑油皮甲都凑不齐,有很多人穿着刷了黑漆的竹甲来滥竽充数,没少在背地里或当面被河北兵笑话。此时五百人阵前齐刷刷地脱成了光膀子,一个个虎体彪形的,看着反倒比他们穿着那些要面子的甲衣时更顺眼些。
河北军和梁山军都心中嘀咕——临阵脱膊,这些家伙想干什么?却见单廷珪人马把长兵器都弃了,人人使短兵,又一声令下时,那些人一个个从腰间拽下一个葫芦来,齐齐仰头痛饮。
是在饮决死之酒吗?看来这些赤膊上阵的家伙不可小视啊!梁山前敌带队的校尉依旗语缓缓后撤的同时,急调弓箭手增援。
五百赤膊大汉把喝空了的葫芦放回地上,用甲衣压住了,他们过的是穷日子,象别人那样把喝空了的葫芦故作豪气的往地上一摔八瓣,他们挥霍不起。除了他们的命,他们没什么可以挥霍的。
战场上突然一寂,不管是西门庆还是梁中书,都敏锐地感觉到,单廷珪那队人气势陡长,杀气转烈,仿佛那里蹲踞着一群猛兽一般。
再下一刻,五百人同声长嚎,其声峻拔惨烈,五百个赤红了眼睛的人真的已经变成了猛兽一般。
嚎叫声未止,五百赤膊大汉捷豹般扑出,没了甲衣的束缚,他们的行动其疾如风,侵略如火。
西门庆心中猛一跳——怎么回事?这些汉子突然间速度飙升,几乎个个都有拿百米金牌的实力!
“放箭!”梁山军阵上一声喝令,顿时弓弦震荡下空气嗡嗡作响,箭如雨落。
弓箭手仅仅只有射此一轮箭的机会,因为那些赤膊大汉有如狂奔的野牛,临头的箭雨并没有给他们带来多少打击,反倒让见了红的他们更加凶悍。
西门庆皱起了眉——这种一个冲锋就抢进弓箭手有效射程的奇葩,已经超越了人类体能的极限。三个五个都已经太多,现在竟然出来差不多五百个!
而且在箭雨的打击下,不少赤膊大汉被射得有如刺猬一般,但这些人却红着眼睛继续冲锋,恍若无事,甚至在冲到梁山军阵前沿时吼叫着高高跳起,向着刀山剑林迅猛无伦地扑了下去。他们身上的箭羽在风中簌簌而抖,仿佛化成了上古凶兽的翎羽,透出萧杀的凶悍之气。
五百赤膊凶兽猱身冲阵,如同恶浪拍着坚实的堤岸。
在死亡的金鼓声中,坚阵与血肉交锋,象灵蛇搏战着巨犀,你缠紧他的要害他踩住你的喉咙。呐喊着“替天行道,死无所憾”的,是梁山的英雄,倒在血泊里依然高呼陷阵的,是疯狂的赤膊士兵。
这一阵时间不长,却是最惨烈的,这五百人刀劈斧剁,却是死战不退,仿佛他们身上都没有了痛觉一般,就这样硬桥硬马地以伤换命,硬生生地在梁山军阵中破开一条血路,直往西门庆将旗下冲来。
号角声起,梁山军阵里也转上五百人的生力军来。这些年轻汉子是梁山讲武堂中选拔而来的精锐,战略战术未必精通,却是一个个勇武过人。他们本来是军之选锋,但今日却被董平抢了风头,成了预备队,正集体郁闷时,敌营中却有这五百悍兵杀了进来。
同样悍勇的梁山精锐顿时也红了眼睛,他们照样抛掉兜鍪,甩开铁甲,嗷嗷叫着赤膊而上,彼此血拼起来。到后来你中有我,我中有你,再也分拆不出彼此。
梁中书见凌州的五百人马陷阵,令旗急挥,河北兵重新集结,闻达亲身带队,和单廷珪并肩冲阵,要将五百人接应出来。梁山人马死死包围,强弓硬弩四下里不要钱一样交叉攒射,闻达和单廷珪几次三番冲不进去,单廷珪心急之下,甚至铠中数箭。
这时的西门庆心中在滴血。他打仗只能占便宜不能吃亏,今天被这意料之外的五百奇兵给折腾了一道,战死不少梁山讲武堂的将士,让他心疼得恨不能在地上打滚儿。虽然说打仗就要死人,但死敌人可以,死自己人西门庆还没锻炼出那种视若无睹的冷血来。
所以他下了狠心,今天非要将这五百赤膊死士给吃下不可。他一定要弄清楚,这五百人到底是打了针还是嗑了药,竟然能生猛到如此地步!
眼看河北兵在五百赤膊死士的带动下,士气复涨,不要命的冲击了一次又一次,想要将重围中的五百人救出去,西门庆冷笑一声:“吹号!”
号角声响处,青州城下呼家将营盘突然栅栏齐倒,旌旗左右一分,亮出一队队整装待发的骑兵来。
呼延军的精骑早已悄然在营中列阵,养精蓄锐多时,此刻更是连营门都不出,直接把栅栏推倒,呼延军阵中骑兵的冲锋号声响起,和西门庆中军号角声遥相呼应,然后便是闷雷一般的马蹄声汹涌而来,往梁中书人马侧翼包抄。
河北四镇是防御辽国的前线,梁中书军中也有骑兵,但大宋缺马,朝廷对抗辽国的大战略是步兵配合地道、密林、河流之类的地形打防御战,梁中书军中的骑兵虽有不多,只能做侦骑偏锋,要搞大规模对抗,他没那个魄力。
不象呼家将,从高俅那里弄来了三千匹战马,而且没什么损失,正是富得流油的时候。此时气势汹汹地扑来,疾如骤雨。
西门庆在中军临时搭起的高台上冷眼旁观,他发现了一个有趣的现象。呼家将的马匹有一个明显的特征,这三千匹战马都是马腿粗壮,四蹄蹄腕大,着地面积分散,可以更好地承受重型装甲的分量。这类重骑兵专用战马装备齐全后冲锋起来当然是威不可挡,但象现在这样轻装包抄敌人后路,无论如何也比不过那种腿长蹄轻的飞骑。
所以尽管呼延骑兵的蹄声很吓人,但速度上却跑不起来,这就给了梁中书反应的机会。梁中书当机立断之下,命令部队迅速脱离与梁山军的纠缠,全军收缩成圆阵,往营中撤退。反正凌州那五百人是客军,说不要就不要了。
梁中书既然收兵撤队,西门庆也就不为已甚,他才舍不得让宝贵的骑兵往敌人坚固的营盘里去填呢!于是令旗挥舞间,三千客串轻骑的重骑只是绕着梁中书人马打转,倒也没有扑上去挑衅。
撵走了梁中书,西门庆转回头来,专心对付那五百赤膊死士。梁山讲武堂的选锋现在已经彻底和这些家伙打成了一片。双方连短兵器也扔了,互相搂抱着扭打在一起,战到激烈处,连牙口都使上了,嚎叫声咒骂声中,双方在血泥里滚来滚去,已经分不出谁是谁了。
西门庆一声令下:“连自己人一起捆了!”战场之上,瞬息万变,谁知道梁中书那家伙下一刻又会折腾出甚么妖蛾子来?既然敌我一时难以分拆,索性就一起绑了运走,回到自家营盘再甄别不迟。
梁山喽罗虽然面面相觑,但还是按西门庆所言,不分敌我两个一组,都用大绳子把那些扭打得如火如荼的大汉们捆了起来,然后抬上大车拉走。
收拾了这一干人,西门庆再传将令,满战场救死扶伤。不但救自己人,敌人也要救。反正身后就是一座青州城,伤兵再多,雇佣老百姓照顾就办了,拖累不了自己的兵力。
梁中书营中也派出一队白旗军来,收拾救护自家弟兄,双方沉默着各干各事,但终究发生了争执。因为梁山这边留给对面的只有遗体,受伤的河北士兵都被他们抢了去。
眼看双方又要动手,西门庆派人敌营前大叫道:“梁中书,你营中有多少医生?比得上我身后的青州城吗?”梁中书听后呆了半晌,最后叹口气挥手罢了。
杂事理出头绪,琐碎自有部下料理。西门庆回到自家营盘,顾不得稍歇,便赶着问道:“那些光膀子的家伙怎么样了?”
吕方在旁边面色有些黯然:“自家弟兄都挣脱出来了,折了一百多人……”
西门庆鼻子里喷出两股粗气来,良久方道:“对面呢?”
郭盛面色有些古怪:“他们……睡着了!”
“嗯?!”听了此言,西门庆是大吃一惊。这正是:
精兵怎生成死士,猛虎如何变睡狮?却不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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