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如花欲献计,蔡氏气极反笑:“你一个使唤的丫头,竟然也学着诸葛孔明献起计来,传了出去,岂不笑掉旁人的大牙?你倒是说来听听,我倒要瞧瞧你这小蹄子长了几升几斗的见识!”
如花便膝行而前,趴在床前在蔡氏耳边嘀嘀咕咕了一会儿。蔡氏听了,登时霍然而起,上上下下将如花刮目相看了好几眼,点头道:“我的儿,难为你倒有一片为我的深心!想不到你人小鬼大,倒象是孙武子教出来的女兵一般。你这条计,正碰到我的心尖子上,不过兹事体大,待老爷平安归来,我还要与他仔细斟酌,待事成时,自然有你的好处!”
两日后,钱粮足备,大名府城外河中樯桅如云,梁山水军全师都到。最引人注目的是十艘万石沙船。这十艘沙船平底方头,阔如三间大屋,桅杆高达五丈,两舷配以水车驱动,远望有若连城,极尽雄壮。
西门庆上梁山后,异想天开想盗版蒸汽机,可惜他想得容易做起来难,没有密封材料,那漏洞百出的“锅炉”起不了丝毫作用不说,还烫伤了不少人。西门庆没办法,只好死了那条高科技的心,退而求其次,造了这十艘水车驱动的万石沙船出来,平时运粮,战时运兵,也算是画虎不成反类其犬吧!
这十艘万石沙船虽然让大名府人开了眼界,但一百五十万石粮食不是十艘大船就能运走的。除万石船外,其它的中船小船不计其数,梁山为了这一役,把八百里水泊中大部分渔船都征集来了。
水路热闹,陆路也不例外。不肯投降的大名府兵丁们被用来当了苦力,象蚂蚁搬家一样一趟趟往回给西门庆搬粮食。当然,西门庆也不会白使唤人,梁山新发了一千万贯的横财,这些收卖人心的小钱,他花起来眼睛都不眨一下。
在水陆并进之下,两天工夫,钱米尽数交接完毕,西门庆给梁中书闪开了一条金光大道:“梁大人,请回不送!”
梁中书好不容易得了性命,急急如丧家之犬,勿勿似漏网之鱼,引了残兵败卒狼狈逃回大名府,一路之上梁中书唉声叹气,自以为世界上再没人比他更倒霉了。
其实比梁中书更倒霉的人实在不少。
得到梁中书动身归来的定心丸,仗着蔡氏撑腰的梁府众家人终于行动起来,将想法坚决贯彻成了执行力。
这两天,梁府管家梁伟锁凭着蔡氏夫人的帖子,将大名府各衙官和辖下各首府、首县等官俱已请到。梁伟锁聚众道:“留守大人奉旨讨逆,谁知贼人猖獗,竟然乘我家大人出兵在外,大名府空虚之际,起大军来袭。幸得留守大人星夜回援,与草寇鏖战于大名府境内。留守大人精忠为国,麾下诸军正当用命之时,必须大加犒赏,方能激励众心,从此戮力破贼,上报天恩,下安黎庶!”
众官都称赞道:“管家大人说的,半点儿也不错!”
梁伟锁便顺理成章道:“这两日为了犒赏三军,不得不支用国帑,这里的各位大人都是亲见的。但贼人为首者乃是梁山西门庆,其人天星转世,有三头六臂,七十二般神通变化,纵横山东河北,骁勇难敌。留守大人此番虽勉力将之逐走,但安知其人不会卷土重来?留守夫人蕙质兰心,指示我等——宜未雨而绸缪,毋临渴而掘井,大名府军民须上下一心,方能众志成城!”
各官员无不击掌叫好:“闻夫人之妙算,便可想像太师老爷之神机——天下灵气一石,太师一门独得九斗——今信其然矣!”
梁伟锁微笑道:“各位大人善诵善祝,我家夫人和太师老爷听到了,必然喜欢。言归正传——我家夫人经过通盘计较,欲烦请众位大人,向本府绅衿士庶,以及各行各业生意铺户人等,酌情分派备寇铜钱若干贯,待平寇之日,必奏闻官家,嘉奖清还,这也是替朝廷权变一时的善政。却不知各位大人是否愿为官家与太师分忧,向本府士民婉转道达?”
众官员听了,心中雪亮,这两日大名府码头上钱米交割,声势恁的浩大,蔡氏夫人想要一手遮天,那是痴人说梦,现在满城风雨,哪个不知道梁中书兵陷马陵道口,被梁山西门庆掐住了命脉要钱要米,这才把大名府扰了个天翻地覆。今日说甚么犒赏三军,分明是堤外损失堤内补,这一回大名府活该遭劫了。
心中虽然想得通达,但这些官儿没一个反对。反正这回大肆捐输,他们个个都能落得好处,何乐而不为?万一有了甚么差错,还有蔡太师在幕后撑着,天塌不下来。
于是众官儿纷纷捋袖揎拳,手舞足蹈,指身发誓定要响应夫人号召,在这一次备寇备荒为人民的大业中出一把力。其众口一词说到慷慨激昂处,渊渊有金石音。
梁伟锁大喜,向着众官儿连连作揖,慨叹道:“到底是我大名府的栋梁之材!今遇国家大事,看看众位大人是何等胸襟,何等识见?待我回了夫人,扫平贼寇之日,为国荐贤之名,夫人纵是女流,必然也是当仁不让!”
众官员听着,那喜花儿从屁股眼深处直翻到脸面上来,顿感舌上生津,心明眼亮,一个个都向梁伟锁跪拜下去,联声道:“全仗大人作成!”
梁伟锁坦然受了官员们三拜,这才跪倒还礼,精心调剂出一腔惶恐的高调道:“各位大人折煞俺了!咱一个小小的下仆,哪里当得起大人们的跪拜?不当人子!不当人子!”
众官员七嘴八舌地道:“夫人和留守大人便是伍子胥再世,也得有两只膀子来举千斤鼎——梁大人就是夫人和留守大人的左膀右臂,乃是不登科的进士,能断事的状元!大名府中若少了大人,如何使得?”
梁伟锁心花怒放之余,依然不忘正事,笑道:“众位大人赞得我也够了。不过军情至重,还望各位大人用心,五日之内,将事情办妥为上!”
众官员齐声奉承道:“何用五日?有三日足矣!”
梁伟锁连连拱手道:“既如此,三日后,小人专门在此伫望!”
众官员辞了出来,立刻便雷厉风行地办了起来。大名府城内各衙官,联席一条龙,将城中大员外、大商人、大铺户、大买卖当家管事的人都叫了来,当众将蔡氏夫人之意一通知,然后道:“留守夫人之意,乃是护国佑民之至道。在座各位都是大名府中的头脸人物,便请各位踊跃输捐,也给下面那些万恶的刁民作个榜样!”
众头脸人物面面相觑。自己长的哪里是甚么头脸?分明就是猪脸,被官府把来做了下酒的小菜!大名府内外,一千万贯和一百五十万石两个数字已是通国皆知,人人切齿之时,想不到官府还能如此无耻,竟然还有脸把手伸到众人的面前。
众猪脸都转眼去看一人,那人祖居大名府,是此中第一个财主,姓卢,双名俊义,从小练得一身好武艺,棍棒天下无对。有好事者称河北三绝——正定大佛寺(隆兴寺)的铜观音、沧州铁狮子、赵州大石桥——这三处的灵气皆集于此人一身,所以江湖上好汉异口同声送他一个美号“玉麒麟”,时人皆呼“山东西门庆,河北玉麒麟”,能和西门庆齐名,足证其人英雄。
但再大的英雄,到了贪婪的官府屋檐下,是龙也得盘着,是虎也得卧着。卢俊义心中略一盘算,暗叹口气,向着众人询问的眼光摇了摇头,起身道:“夫人一派诚心保大宋,我等忝为大宋子民,岂能不出些微薄力气?我卢某人乐捐十万贯!”
卢俊义在北京家大业大,这官府实在是得罪不起,平日里的苛捐杂税交的虽多,但如果能花钱买回个平安来,那比甚么都强。这几年卢家土地出产、买卖利润都不错,扣掉官府的索需无厌,还能再支撑个三年两载,但如果蔡氏夫人的胃口与时俱进的话……
若是平日卢俊义认捐十万贯,这些官员们早已美得偷笑了。但今日是甚么时候?是为国出力的时候!蔡氏夫人乐施好善地捐了一千万贯,大名府首富只出区区十万贯,实在是轻己轻人!当堂的衙官马上沉了脸,冷笑道:“卢员外,梁山贼寇若是打进城来,你卢家百年基业,通要化为无有!难道你这河北三绝,只值个十万贯不成?”
卢俊义一咬牙:“大人说得是!小人加倍,就捐二十万贯吧!”
座中众猪脸听了这数字,无不面如土色。
谁知当座衙官们尽都嗤笑一声,有人拖长了声音道:“卢员外,三军在外苦战,血肉涂于草莱,你却只出二十万贯,实是寒了将士们的心啊!若军心生变,一夫攘臂,万人景从,汹涌到你卢家……情何以堪,情何以堪啊!”
卢俊义周身热血都冲到囟门顶上来,却也只能乖乖地回流下去。呆了半晌后,涩声道:“便请大人明示。”
便有一官持惊堂木在案上一击,喝道:“非五十万贯不可!”
“啪”一声响,两廊下闻声布列出一队刀斧手,向着堂上虎视眈眈,猪脸们无不胆落。
卢俊义长叹一声,心道:“果然!这一千万贯的坎儿,轻易不得过去啊!”
当下拱手向堂上道:“各位大人,卢俊义身为大名府子民,愿捐五十万贯以奉军资!”
有一官笑道:“却不知其余各位先生可有异议?”
众猪脸齐声道:“我等唯大人们之命是从。”
对卢俊义他们来说,今天真是个倒血霉的日子。但他们不知道的是,和如花所献的那一计比起来,真正倒霉的日子还在后面。这正是:
民力勤苦成铁室,官心贪婪毁萧墙。却不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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