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下午,小七已经醒来。得到医生的许可,凌霜带着晨晨穿上防菌服进到监护室去看望他。
小晨晨第一次来这样的地方,不由的睁大了眼睛东张西望。这是什么地方呢,像白爷爷讲的太空一样神秘,但这里为什么这么冷呢,还有各种恐怖的“滴滴”叫声。她拉紧了妈妈的手,往小房间里唯一的一张床上望去,那是她的爸爸吗?他像被巫婆下了诅咒一样,整个人缩小成了一团,像纸片人一样,哦不对不对,像跟在巫婆身边的幽灵……
脑海里无数可怕的想象让她的小身体控制不住地开始瑟瑟发抖,她抬起头望着自己的妈妈,妈妈大概也一样被吓到了吧,不然她的样子看起来怎么那么痛苦。
她担忧又害怕地小声喊道:“妈妈。”
听到女儿胆怯的呼唤,凌霜忙拭去眼角的泪,蹲下身来轻声说:“晨晨不怕,爸爸正在与病魔作斗争,我们帮他加加油打打气好不好?”
晨晨用手背滚了几下眼睛,长长的睫毛上便沾满了雾珠,她懂事的点点头。
待她们走近,阮小七有短暂的怔愣,大概是在确认这是天堂还是人间,眼前的人是真实的还是虚无的梦幻。接着他虚弱地笑了笑,凌霜便再也控制不住,眼泪刷刷地掉个不停。
到底是什么样的经历,才会把一个活生生的人变成眼前鬼魂般的样子。她的小七,曾经是那样的坏,坏的让她咬牙切齿。她的小七,曾经又是那样的好,好到让她毫不犹豫地托付终身。她的小七,曾是那样鲜活的一个少年,他自信骄傲又自负,他在她的心里曾是那样的高大有力量,足已撑起她的一整片天……
可是老天为何要这样的残忍,就因为阮小七拯救了自己吗?就要让他受到这样非人的惩罚,就要这样一点一点的凌迟他的生命吗?
病床上的小七越发的瘦小了,就像一个发育不全的几岁孩子一般大小。他蜡黄着一张脸,眼睛深深地凹陷了下去,那头曾让他引以为傲的飘逸的头发已经所剩无几,就像他的生命一样软弱无力地耸拉着,已经永远地失去了光彩。
这一切都是因为她,凌霜从来没有像今天这样的恨过自己。如果不是因为她,小七绝不会变成今天这个样子,就算那场车祸命中注定,那也绝不会因为她而这样没有尊严地活着,这样的生不如死。
活从来都是比死难上加难的。她给不了他活的希望,就连死的洒脱也因她而被剥夺了。最不该活着的人就是她,从一出生她就是个错误,就是一颗毒瘤……无穷无尽的懊悔与自责像一把把利刃光影闪闪的向她劈来,脚一软她无力地蹲了下去。
手又不由自主地摸向那些伤上加伤的痕迹,发了狠拼了命地掐了上去,感觉到皮肤的撕裂,血载着她的罪恶终于找到了出口,迫切而慌张地流了出来。
阮小七怔怔的看她,大概是她的眼泪灼痛了他的心,两条像毛毛虫一样的眉毛皱成了一团。凌霜见状忙清醒过来,放开自已的手左右开弓地胡乱抹去眼泪,她这是怎么了,今天脆弱的这样溃不成军,无论如何,她万不该再让小七担心了。
她强挤出笑,轻轻地在阮小七的额头亲吻了一下。然后拉过躲在身后的女儿,压低着声音说:“晨晨,叫爸爸。”
晨晨瞪着圆滚滚的大眼睛不知所措,嘴巴努力地张了几次,“爸爸”二字依然发不出音来。
阮小七温柔地笑着,费力地伸出一根手指来。
晨晨眼里早已噙满的泪终于滚落了下来,她颤颤地也伸出一根手指,然后轻轻地小心地用指尖抵触着爸爸的指尖。触感微凉,就像她偷偷去摸奶奶放在案板上的死鱼一样,生命同样没了温度,不同的是,死鱼只是让她感到好奇,而眼前的人是爸爸,让她感觉难过与心痛。
这是他们之间的约定,阮小七曾对她说过:“我知道爸爸以前不在你们身边,所以让你现在很不习惯叫爸爸。但我知道你心里一定是很想叫的,这样,如果以后我想让你叫爸爸的时候呢,我就伸出一根手指来。如果你心里也是想叫的,那么你也伸出一根手指来和我对碰一下,这样,我们就在心里进行了一次亲密的交流……”
这是他们的秘密,连凌霜都不知道的秘密。和所有的父女一样,他们之间也拥有过不能让妈妈知道的秘密,鼻头又是一酸,晨晨再次张了张嘴,终于叫了声“爸爸”。
眼泪随着阮小七的眼角流进了枕头里,瞬间就失去了影踪。
医生说探望时间不能太长,只有短短的十分钟,凌霜把晨晨交给门口的医生处又折了回来。
她附在阮小七的耳边轻轻地说:“小七,我知道你放心不下我们。但我向你保证,我会把晨晨养的很好,我也会把自己养的很好。包括你的父母,如果需要我的时候,我也一定会尽力而为的去照顾他们……”
“所以……所以如果你觉得撑的太累了,就不要再撑了。如果你想睡……就好好的睡一觉吧。不要害怕……据说那个时候会有光来迎接你,那是去月亮的路……你要勇敢地跟着光走……你要去到月亮上让我能经常看到你……”
眼泪像绝了堤的洪水无声无息又滔滔不绝,她极力地压制着自己不要哭出声来,轻轻地拭去小七眼角的泪,又一次的吻了吻他的额头。
“小七,我爱你。谢谢此生你能出现在我的生命里,我爱你……可是对不起,让你受了这么多的苦,对不起……小七……如果有来生,不要再遇见我,要离我远远的知道吗?我早就警告过你,不要惹我……你怎么就是不听……你偏偏不听……”
阮小七的胸口剧终的起伏着,仪器上的数字不停地变幻,时不时的发出刺耳的叫声。医生冲了进来,凌霜惊慌失措地愣在原地,心如刀绞。
“家属,请出去一下……说了不能让病人情绪激动,你这……唉。”主治医生是阮家熟悉的人,对他们的情况想必也是了如指掌,所以尽管生气,语气却是怜悯又无可奈何的。
凌霜恨不得狠狠地抽自己的耳光,但她真的不想……真的不想再看小七这样痛苦的活着了。她宁愿让他好好的活在自己的回忆里,也不愿再见到他受这样的苦痛。
她起身要走,阮小七却突然用力地抓住了她的手,她回过头来满眼是泪的看他,因过度压抑而不由的长长地抽了一口气。
医生没再说什么,立在一旁怜惜地看着阮小七,等着为他做检查。
阮小七吃力地摊开了凌霜的手,一笔一画地缓缓写道:别怕,别哭,会好的……
凌霜点头,不停的点头,是她太自私,她怎么可以不给阮小七活的希望,是她太自私了呀。
附身亲吻阮上七的手,凌霜用手臂挡去来势汹汹的泪水,悲切地笑道:“你要加油,我和晨晨会等你。”
在余生的坚持下,凌霜被白静“押送”回公寓休息。
临别的时候,晨晨抱着余生的脖子不撒手,哭的像个泪人儿。
余生轻抚她的后背,怜惜地安慰:“我知道晨晨最勇敢了,你心疼爸爸对不对?”
晨晨在他的脖子窝里涕泪纵横地点头,然后小心翼翼地问:“余医生,你说我爸爸他会死吗?”
余生把她放在地上站着,蹲下身子与她平视,“晨晨的爸爸是个超级勇敢的人,他一直在努力在坚持。但你要知道,人的力量很时候是很渺小的,他可能拼尽了全力也战胜不了病痛……不管怎么样,他爱你和妈妈,所以他像个英雄一样一直在战斗,明白吗?”
他知道阮小七的病情,纵然面对的人是晨晨,他也不想骗她。成人最容易犯的错就是始终拿孩子当孩子,每天与孩子们打交道,使他懂得了年龄与内心的强大有时候是不成比例的,比如眼前的晨晨。
对他的坦白,晨晨感到很心安,所有人都安慰她“爸爸会好的会好的”,她不傻,她明白她就要失去爸爸了。
“那他会死对不对?他死了我就又没爸爸了,余医生,到时候你能当我的爸爸吗?”到底年幼,晨晨仰着小脸充满期待地问。
在场的三个人尴尬极了,各自神色多变,那点点藏在内心深处的期许,被孩子的天真击的落花流水般仓皇。
白静用力地轻嗓子,“喂,我说凌晨小朋友,你能不能别婆婆妈妈的没完没了?”
晨晨斜眼看了她一眼,仍不依不饶地盯牢了余生,仿佛这个答案对她极为重要。
余生故作轻松地捏她的脸,“我会像你爸爸一样爱你,勇敢的爱你!”
晨晨满意地扑进他怀里,“余医生,你知道吗?我很害怕……”
余生抱紧了她,抬起眼深深地看凌霜,那个看起来风一吹就会像蒲公英一样飞散的女人,想必也很害怕吧。可惜自己的怀抱此刻对她来说像瘟疫一样可怕,是不容靠近也不能靠近的。
好不容易点燃的那点点希望的火苗,如今熄灭的没有一丝温度,自己还能拾得起她的心吗?突然的,他觉得那个叫“绝望”的感觉不知不觉的已经爬进了他的内心深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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