蔡徐坤走到崔振面前。
崔振站起身来,拱手行礼,“蔡侯爷。”
“崔四公子。”蔡徐坤颔首一笑,用下巴点了点崔振的酒杯。
崔振微笑,端起酒杯。
“为钟逍。”蔡徐坤将杯中酒一饮而尽。
“为梁冲。”崔振亦是一饮而尽,随即亲手执壶,为彼此斟满酒杯。
不知情的人,根本不知道他们在说什么。
蔡徐坤又举杯,“这一杯,为你我缘分匪浅。”
崔振莞尔,“这一杯,为你我来日缘分更深。”
二人干了杯中酒,四目相对时,唇畔逸出清浅悦目的笑,视线却都转为直接、锋利。
“侯爷稍坐。”崔振望了一眼正与韩国公寒暄的父亲,抬手对蔡徐坤做个“请”的姿势。
蔡徐坤也转头望了一眼韩国公所在的方向,笑,“怕我把令尊气出个好歹?”
“嗯。”崔振居然也不否认,“换了我是他,看到你就已火冒三丈。”
蔡徐坤轻轻一笑,转身落座。
两个人看起来都是和颜悦色,可是坐在一处的时候,气息、气势相撞,竟使得所在之处的氛围变得森冷、诡异,叫人看着心惊。
就像是同样凶悍的狼、漂亮的豹相遇、对峙,看似平静,却总要人担心下一刻便会出点儿什么事。
“这情形有什么不对么?”孟美岐收回视线,看向身侧的阮夫人,捡起方才的话题,明知故问。
“也不能说有什么不对,只是想着,这男人的心思,真是我这等糊涂的妇道人家看不穿的。”阮夫人低声解释道,“皇上登基之前,侯爷奉命去南疆办差的事,你总该晓得的。”
孟美岐道:“只是听说过这么回事。”
阮夫人将语声压得更低:“就是在那期间,济宁侯与崔四公子结了深仇。侯爷是去南疆清除军中的佞臣、地方的贪官污吏,发生过的一些事,在南疆都不是秘闻。我有亲戚在那边,来京城时与我说过。”
有亲戚在南疆,不过是借口,阮夫人之所以晓得那些事情,是因为阮侍郎身在兵部,自有交情不错的官员把那边的事情如实相告。孟美岐笑着点头,好奇地问道:“那么,发生过什么事呢?夫人方便告知么?”
阮夫人就笑,“你倒真的是喜好清静的性子,要是换个别人,这些事早就打听得一清二楚了。既然你起了心思,总能有法子知道,我便多嘴说几句。”
孟美岐感激地一笑。
阮夫人道:“那期间,崔大人治下不严,其中一个原因,是梁家的人急功近利——那是崔夫人的娘家,梁家在军中、地方挑动起诸多是非。崔大人若是认真查办,自己也无法撇清关系,只好私底下不断劝诫,大面上和稀泥。
“崔大人在南疆多年,根基太深,先帝又是用人不疑疑人不用的性子,一直顾念着旧情。知道那边隐患颇多之时,也只是让崔大人给个交代,让作为钦差的济宁侯秉公办差即可,加之济宁侯的游说,只能遵从圣命,最起码,不会阻挠济宁侯办差。
“崔大人如此,梁家的人却急得跳脚了,是知道难逃罪责。
“崔四公子与手足情分泛泛,却与表哥梁大公子情同亲兄弟。
“侯爷办差期间,惩处了梁家及其家族中五名文官武将,家小流放千里。梁大公子在公事上并无罪责,也只是落得流放的结果。
“只是没成想,梁大公子因着父辈亲人被处决,将济宁侯视为杀父仇人,寻机逃出官差的眼界,跟崔四公子借了得力的人手,千方百计地找济宁侯寻仇。
“济宁侯那时在南疆,算是四面树敌,那边的人又是凶残阴毒得很,明里暗里的人手再多,面对这种情形,也只能勉强做到自己无性命之忧、手下的伤亡减至最低。
“梁大公子想杀害济宁侯,始终不能得手,便消停了一段时日,在崔四公子处住了一段时日,之后就将矛头转向济宁侯的发小钟逍。
“后来,梁大公子得手了……并且,特别残忍地用腰斩之刑处死了钟逍,并收买人把尸体送到了济宁侯面前。”
孟美岐睁大眼睛,面色微微发白。
虽说是外人,阮夫人说起来也是满目黯然,她笃定地点一点头,继续道:“那件事,让济宁侯暴怒。南疆的人都知道,是在钟逍惨死之后,南疆很多地方陷入了腥风血雨,侯爷的手段变得过于决绝狠辣。
“钟逍那笔账,济宁侯怎么可能不清算,他最善机关布阵,后来……用迷阵困住了梁大公子,整整十日。”
整整十日……
阮夫人的语气透着些许惊惧:“梁大公子和手下,是活活饿死的,只留了一个活口。侯爷要那个人去知会崔四公子,想为之报仇,他随时恭候。”
孟美岐缓缓地吸进一口气,“明白了。”蔡徐坤痛失结伴成长、一同驰骋沙场的钟逍,崔振痛失如亲生兄弟一般的梁大公子,二人之间的仇恨,是这样结下的。
起因,他们不会在乎。因为男人之间的情义,没有道理可讲。男人之间对于家族的事情,反倒会始终理智、冷静,从大局考虑进退,而对于生死之交,则是无条件地信任、维护,死生别离之后,便会无条件的为至交报仇雪恨。
阮夫人见孟美岐已经明白蔡徐坤与崔振的仇恨因由,再开口,只说后续:“之后,济宁侯与崔四公子来回过招数次,都曾在对方手里受过伤、折损过人手。
“侯爷差事办完之后,屡次上折子请先帝允许他留在南疆,随意给个官职即可,先帝不允,让他老老实实回京去京卫指挥使司行走。侯爷无法,总不能违抗圣命。
“侯爷回京之后,崔四公子屡次要求进京为官,崔大人极力阻拦。后来,崔四公子到底是没能成行。”
后来应该是崔家声威日减,崔振为着家族,只得搁置起自己的恩怨,专心为家族筹谋。蔡徐坤亦如此。
那场恩怨争斗,听旁人讲述都已是惊心动魄。
他们这种男人的生活,有时候真是堪称恐怖。
眼下好了,两个人在京城聚首,往日的账有了大把的光景慢慢清算。
京城不比南疆,动辄舞刀弄剑那是自己找死。想置对方于死地,需得在官场上较量出个输赢。
这边两个人微声交谈,一旁的阮素娥并没留意到,她一直凝神观望、侧耳聆听着崔家姐妹和张旭颜那边的情形,因着角度不大好,索性转去能清晰看到、听到的地方。
起初,事情与她以为的大相径庭:
崔俪娘、崔容娘不是找茬,而是要与张旭颜握手言和。
姐妹两个联袂到了张旭颜跟前,双双屈膝行礼。
张旭颜神色冷淡,身姿笔挺地站在原地,沉默以对。
崔俪娘因此面色转冷,自顾自站直身形时,侧头飞快地望了崔夫人一眼。
崔夫人神色端肃。
崔俪娘立时现出几分怯懦,神色逐渐转为和煦。
崔容娘直起身形,笑靥如花,对张旭颜道:“我和姐姐,曾与张二小姐起过误会,是我们不懂事,还望张二小姐大人有大量,忘记前嫌,日后常来常往。”
张旭颜展颜一笑,“这倒是奇了,掌掴你们的是我,怎么却要我忘记前嫌呢?来之前喝醉了?”
阮素娥与一些人闻言,都忍不住低声地笑起来。
崔容娘的笑容转为惭愧,“张二小姐说笑了。那次的事,是我们失礼在先,不为此,也不会请你忘记那些不快。”
“忘不了。”张旭颜态度干脆,“这种事,我会一直记着。”
对于这种低三下四的事情,崔容娘根本没做过,几个回合都不能如愿、下台,此刻已是怒火中烧。可这是母亲的吩咐,她不能不遵从。此刻,戏做不下去了,强行按捺住火气,垂眸不语。
崔俪娘这会儿已收拾好心情,态度谦恭地道:“我们自知心浮气躁、鲁莽行事,不然也不会惹得张二小姐动怒,今日是诚心来认错,不是有句话叫做以和为贵么?况且同在京城,低头不见抬头见,我们是真心想请张二小姐不吝赐教,也省得日后再行差踏错。”
张旭颜笑容愉悦,“教训你们,是令堂令尊的事。”
“……”
“……”
事态陷入了僵局。
崔夫人暗骂两个女儿不会说话,便要起身过去打圆场,让两个女儿下台。可是晚了——
崔容娘已经忍无可忍,她愤愤地凝视着张旭颜,微声道:“你别不识抬举!”
张旭颜只是挑了挑眉。人前与人争论,不是不可以。但是,人前绝对不能与蠢货争论,掉身价。
崔容娘愈发气恼,用口型一字一顿地说出一句:你这个小贱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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