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振端起茶盏,闻香后啜了一口,眉宇愈发舒缓,“一个人的性命,换取连氏一族安稳,划算吧?”
蔡徐坤扬眉,“什么人,能让你甘心做亏本儿的买卖?”
崔振轻笑出声,“明知故问,这就没意思了。”
蔡徐坤也笑,“没这一问,就是自以为是。”
崔振道:“我要的人,是梁彬。”
梁彬是梁冲生前最欣赏的一个堂弟。
“嗯。”蔡徐坤喝了一口茶,看住崔振,“他胆子太小,到我手里当日就吓傻了,这一点,你知道吧?”
“知道。”挚友的弟弟,只要还有一口气在,都要带回身边,好生照顾。
“那行,的确有赚头,答应你了。”蔡徐坤端着茶杯站起身,指一指窗下茶几上的棋盘,“棋局上细说?”
“行啊。”崔振起身,问,“只有好茶,没有好酒待客?”
“有酒,只是不能作陪。”蔡徐坤唤小厮进门,“温一壶陈年梨花白。”
崔振打趣道:“寻常不喝酒的人,看着就没意思。”
“没有值得借酒消愁亦或举杯庆贺的事情,不喝酒。”
“这倒是,不在两军阵前,什么酒都失了几分味道。”
两个人落座,一面收起残局上的黑白子,一面闲闲地说着话,每一句居然都是真心话。好对手的好处就在于,他兴许比你的挚友更了解并理解你。
崔振手里的棋子落在棋盘上,“这里是南疆。”继而又在对面落下一子,“这里是京城。过完大年,连玉杰便会赶赴京城,答谢你为他报仇的恩情。这一路上,我有十三次对他下手的机会,三五次可得手,一次可确保取他性命。你已帮过他一次,兴许已不在意他的生死,但是,他若死了,哭的是连琛、张放、皇后等人,笑的是崔家,这种亲者痛仇者快的事情,你总不会乐得见到。”
“嗯。”蔡徐坤颔首,敛目思忖片刻,“闲着也是闲着,不妨来看看,你到底能得手几次。”
“好。”崔振抬手做个请的手势,“我也想有个准确的答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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蔡徐铮到了东院,在厅堂见到二夫人,落座后问道:“二嫂唤我何事?”
二夫人见他神色郁郁寡欢,满心的火气就消散了大半,没了一张口就冷嘲热讽的冲动,语气和缓地道:“你救下的吴氏,还有印象吧?”
“自然记得。”
“方才她来过了。”二夫人心念一转,眼神狡黠地看着蔡徐铮,把吴晓慧的一些话复述一遍,末了道,“她想到你身边服侍你呢。”
“什么?”蔡徐铮愕然,继而分析此事,道,“不是有暗卫介入了么?她痴心妄想罢了,不需当真。”
“这我自然也明白。”二夫人笑微微地道,“可是,我总要问问你啊。你英雄救美,万一对她存着什么心思呢?这事情若是不管不顾地回绝了她,而你又有意,那我不是做了棒打鸳鸯的坏事么?”
蔡徐铮蹙眉,“怎么可能呢?我就是顺手管了管闲事。”抬眼对上二夫人含着揶揄的笑颜,再仔细斟酌一番,语气黯哑地道,“我知道,这件事是我办得不妥,该及时知会大哥。偏生那时自以为是,觉着大哥帮忙善后是该当的。何时见到大哥,我会跟他赔礼道歉。”
“你明白就好,我这也是多管闲事,觉着有必要跟你说说。”二夫人将孟美岐当时的言语复述一遍,让他安心,随后换了话题,“这些日子可还好?要自己经营日子,打理庶务,可曾遇到难处?”
“……”蔡徐铮一副一言难尽的样子,沉了片刻才道,“请管家指派了一个人,每日教我珠算、心算和如何看账册。幸亏大哥用的那些管事得力,对蔡家忠心耿耿,不然……几日光景就乱套了。”
二夫人叹了口气,“你二哥也好不到哪儿去,焦头烂额的。”随即便有些幸灾乐祸,“该!早几年就该把你们分出来,以前一个个的不知好歹,分明是把自己的兄长当债主了,大事小情予取予求。”
蔡徐铮低下头去,“……是,的确是我身在福中不知福。”
二夫人见他是这个态度,反倒不好意思继续揶揄,便将话题岔开,说起了别的家务事,叮嘱他在年节里需要注意的一些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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将近傍晚,崔振才离开蔡府,蔡徐坤亲自送他到了府门外,两个人都是神采奕奕,眸子亮闪闪的,灿若星辰。
棋局里,两个人针对连玉杰进京途中可寻的突袭、暗杀机会设局、破局。最先只是摆出现状,客观地指出连玉杰防不胜防之处,以及崔振亲信会有的漏洞。随后两个人来了兴致,索性互换位置,设想自南疆赶至京城的人是蔡徐坤或崔振,另一方在途中根据地势设局。
小小棋盘上,杀机四伏。
而这正是让如今的他们能够兴奋、全神贯注的事情。
那些不可能遭遇的危险,能让他们观摩出对方在久不过招的日子里的变化。最值得享受的乐趣在于,这过程不亚于行军布阵。
是的,那是不可能发生的事情。崔振不会做出胜之不武的事情,他与蔡徐坤年纪相仿,连玉杰在他心里,只是个毛孩子,不值得他用这种方式取了性命。
并且最要紧的是,他和蔡徐坤除非被寻衅,否则绝不会主动出击以武力铲除对方的亲朋。那样的后果,是他们担负不起的。
你来我往地杀掉对方的亲朋,那还不如约定个日子,学着江湖人士逞匹夫之勇来一场决斗。
手染鲜血的岁月、行事百无禁忌的年纪早已远去,日后要走的路,是在权谋较量下分出个胜败,以朝堂百姓皆认可的原由扳倒对方,让对方双手空空。
那才是真正的报复,亦是真正的为官之道。
以梁彬、连玉杰说事,不过是崔振要寻回是表哥更是挚友的梁彬心里看重的人,好生照料。
蔡徐坤早就知道会有这一日,不介意做个顺水人情。
可凡事总需要个说得过去的由头。平白无故的要人、送人,他们没这习惯。
蔡徐坤回到房里,孟美岐把吴晓慧的事情告诉了他。
蔡徐坤颔首,轻描淡写地道:“晚间我让人知会简让一声,把人看紧,实在不知好歹,就打发掉。”
“能打发到何处呢?”孟美岐对这一点有些犯愁,“罚的轻了是后患,罚的重了又不妥。”
蔡徐坤淡然一笑,“我一向觉得,寺庙是个好去处。虽然不信佛,但府里一直给一些寺庙送香火钱。”
“……你看着办吧。”孟美岐也想不出比这更稳妥的法子。进到寺庙的人,便要了却尘缘,再不可与人说起前尘事,便是有脸说,寺里也不会容着。反过头来想,把人安置到别处,都不能堵住吴晓慧的嘴,她要是逢人就说蔡徐铮的是非,总是麻烦得很。
“你别管这些。”蔡徐坤拍拍她的脸,交代道,“我要去外面赴宴,等会儿就得出门。”
“哦,那我帮你换身衣服。”孟美岐随他到净房更衣,一面帮他褪下锦袍,一面道,“崔四公子来过?”
“嗯。”
孟美岐抬眼端详着他,“你好像特别——高兴的样子?打一进门我就看出来了。”也不能说是高兴,是他整个人精神焕发的,与平日清冷的样子差别太大。
“跟他下了几盘棋。”
孟美岐抚了抚他眼角,嘟了嘟嘴,很郁闷地道:“你从来都没为我这样过。”
“你这是——”蔡徐坤一时间还真想不出妥帖的词儿。
“我妒忌了,怎么着吧?”孟美岐把他脱下来的锦袍扔到一旁的椅子上,没好气地给他解开中衣的系带。
蔡徐坤朗声笑起来,捧住她的脸,“你这说话没心没肺的毛病,几时能改?不知情的会误会。”这小东西怀疑他是断袖的话,他大概二十年之后都会记得。
“我管你误会不误会。”孟美岐剜了他一眼,“我没误会你就很大度了。”她又不是跟谁说话都不长脑子的。
蔡徐坤失笑,“这才多久没见着,我们家笨兔子就长出息了。”
“横竖你就是个千年道行的狐狸精,我甘拜下风,只好逞一逞口舌之快。”孟美岐又剜了他一眼,随后看住他坚实的胸膛,“侯爷,你知不知道,兔子急了也咬人的?”
之后,她毫不客气地咬了他一口。
这混账男人,总说她是笨兔子,那好,她勉强承认一次就是了。
“嗯,一点儿都不疼。”她那点儿力道,她那颗说得出办不到的心,所谓的咬,更像是用力些的吻。他抚着她修长的颈子,“这怎么像是变着法子诱惑人呢?”
孟美岐想起他之前说过那句“等会儿就得出门”,抿了抿唇,展臂勾住他的脖子,唇则落到了他胸前一颗茱萸,用力吮着。
不让她好过,他也别想好过。
就诱惑了,勾引了,怎么着吧?
她腹诽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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