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六章 我是谁（中）

“83号，咱们又见面了……”

铁门打开后，一位两鬓斑白的男子走了进来。他五短身材，样子也很大众，身穿简单的T恤长裤，华人，看起来既不是佣兵也不是矿工。

“你是谁？你认识我？……不，你不认识。”

符光霁的意识从模糊中清醒过来有一个过程，所以意识模糊时下意识说了前半段话。清醒后明白，会喊自己“83号”的都不可能认识自己，随后才确切地说后半段话。

“又把我忘了？没关系，我们稍后再聊，现在首先先处理你的伤口。”那位男子脸上挂着愉悦的笑容返回门外将医药箱提进来，门外站着符光霁之前没见过的一个黄种人佣兵，看到符光霁的视线看过来立刻用警告意味浓郁的眼神回瞪了一下。

这个人一开始没有把医药箱拿进来估计是想看看有没有危险，如果有危险医药箱会成为他窜回门外的一个阻碍因素。

这说明了自己……不对，说明83号是一位具有强烈攻击性的人……符光霁如此心道。然而对方发现他似乎不认识对方，或者说没有发现他表现出攻击的欲望，就非常放心地走进来了，说明这人对这个83号是有一定了解和交情的。

符光霁立刻整理好思绪，把握这个机会和这个人好好沟通，以获得更多的情报。

男子走进来，对于这里散发的恶臭露出非常嫌弃的神情。他来到符光霁的身边，符光霁主动坐起身，将头朝男子那边伸过去，让男子检查他的伤口。这是他表示出善意的一个暗示，他必须让这个人知道自己没有伤害他的欲望，至少现在没有……这样这人才会留下来和他稍微说说话。

后来符光霁发现自己想多了，这人压根不需要他多做什么，这人对和他聊天的迫切欲望不比他自己来的小。

男子快速为符光霁处理伤口，发现符光霁脸上的血只是手抹上的不是伤口流下来的，顿时松了口气，因为伤势没有看起来那么严重。

不过能把头给磕出血来也不能算轻伤了，人的脑袋是很特殊的，打个比方就像一个最精密的电子仪器，稍微磕松磕歪一个元件或线路都可能造成不可逆的损害。

接下来男子问了一些诸如“脑袋还有哪里疼”“有没有呕吐感”“晕眩否”“一阵阵晕眩还是持续晕眩”“有没有口渴或者饥饿的感觉”的问题，随后给出了和符光霁一样的判断：撞击产生创口，轻度至中度程度的脑震荡，短时间内精神状态差，甚至会影响到正常行动……需要持续观察才知道会不会有后遗症。

“我叫DR.陈，你可以把我当做这里的医护人员。当然，其实我并不是专业的医生，这个鬼地方怎么可能配备一个专业的医生，只是在这里我比较像样，就充当医护人员了。给你一个友善的建议，你最好别弄出大创口的伤口来，我不懂输血，这里也没有血液提供，我更不懂外科手术如何执行，这里没有可以治疗稍微大一点症状的医疗条件，所以如果你把自己玩的伤太重，我们只好在你脑袋上崩一枪然后扔出去喂鱼了。相信我，如果到了那个时候，相对于被伤痛慢慢折磨致死，这是对你最仁慈的做法。”

很好，自己还没有开口，这位DR.陈就告诉他两个很重要的情报了：

第一，这里是沿海地区。第二，这里的医疗设备近乎零，所以自己最好不要受什么较大的伤。以此类推，让其他人受较大的伤也是相对致命的。

“我已经自我介绍完了，来，介绍一下你自己。”DR.陈一副兴致勃勃的样子，让符光霁很意外。

“我不是83号，我叫符光霁，是一位……”

“太虚。”DR.陈打断符光霁的话为他补充，然后一副懊恼的模样站了起来，连续蹦了几下次才重新蹲下，“噢，光霁，你不能这样戏弄我！符光霁是你的主人格，我和你交谈的次数最多的主人格，为什么要假装不认识我？你知道的，我不可能对你见识不救，你不需要假装失忆啊！”

“主人格？”符光霁抓住了一个让他非常在意的词。

“没错，主人格，符光霁是你的主人格，面瘫冷酷我行我素，内里有点傲娇并且心地善良。不对，你有可能真的不认得我，你是符光霁的衍生人格对不对？人格分裂后出现的人格再次人格分裂！哦卖糕！你真是太有趣了！”DR.陈竟然高兴得跳起来，那如小朋友般高兴的笑颜完全不适合他现在的生理年龄。

“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符光霁冷冷道，“也不明白你为什么这么兴奋。”

“咳咳，对，没错，你应该不知道的，毕竟符光霁人格并不知道其他人格的存在。”DE.陈也知道自己失态了，连忙再次蹲下，后来索性就坐在这片他感觉到恶心的地面上，“在这该死的地方，每天的生活都太无趣了，而你是我在这里的唯一调剂品！你知道吗，我虽然不是一个医学专业者，但我的个人爱好是心理学！我最喜欢做的事情就是看各种心理学书籍和案例卷宗，我敢保证，心理学范畴我已经是专业水平……哦，单指心理疾病这一细项是专业水平。你的人格分裂在我看来犹如玄幻轻小说一般精彩，我每天都在期待你有新的故事告诉我！”

“我没有人格分裂，我是真的符光霁……”

“行了行了，符光霁人格就是这么倔，不像其他人格那么好说话。”

DR.陈似乎开始兴味索然，符光霁觉得有必要让这人多说些什么，于是把自己放入对方的节奏问道：“关于我的人格分裂，你能介绍一下吗？”

“哇呜，你的人格分裂是我见过所有的案例之中最有趣的，说起来真是几天几夜都细述不完。”DR.陈明显又来兴致了，“符光霁，一个太虚，在你的臆想世界中是主人格，也是我见过最多次的人格。这个人格具有最强的攻击欲望，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中忽然就会发神经大喊一声‘妖无好妖！’然后朝别人动手。你年纪轻轻，本来是负责挖矿的位置，因为好几次你差点用铁镐吆喝什么斩妖诀把别人的脑袋给敲碎，这才转为运输职位。啊，扯远了……”

“你的人格分裂有很多个，数都数不过来……”DR.陈从药箱中翻出一本小本子，打开一把小电筒仔细看了起来，“分别有……一个擅长易容和伪装的杀手快递员、一个怕老婆的什么火教的教主和他老婆、一个猜不透想法的妖狐、一整个太虚观的门徒少说也有七八十个人吧……最近两个月你有了新的人格，据我的观察，一个是叫耿千云，性格孤僻的长发美少女；一个是皇甫静夏，波涛汹涌的金发美少女；还有一位叫王颖怀，冷静沉着的戴眼镜美少女……每当进入一个人格，你就完完全全活在那个人格的世界，并且只有那个人格的延伸出来的记忆和性格……老实说，你认真当一个女人时的模样真是太有趣了……”

说到这里DR.陈爆笑出声，连铁门外监视着的那位佣兵都忍不住笑出声来。

符光霁顿时犹如五雷轰顶……难道他所经历的一切，包括自己，都是他自己所幻想出来的？

每当一个人开始这么思考，就离崩溃不远了。这是一个怀疑自我、否定自我的过程，连自我都否定了，那么这个人的头脑将失常……注意，这个否定自我不是缺乏自信那种程度的否定自我，而是整个价值观崩塌级别的否定自我，颠覆了所有，人的脑子很难一下子接受并格式化原来的价值观，因此疯狂。

符光霁却没有否定自己，他只是提出这么一个疑问作为考量之一。他的冷静非比寻常，就算没有了修为、没有了信仰，就算他的存在只是幻想出来的一个人格，但在幻想中的他确实有着几千年的记忆和经历，这些经历让他没有那么简单失去自我。如果说“符光霁”确实是83号创建出来的一个人格，那么他敢肯定，这个人格绝对是最难被消灭的，因为他的心智坚如磐石。

“我什么时候开始在这里工作？我在这里的生活有看过书吗？”符光霁然脑子理清思绪后，冷静地问出了这样的问题。

“四年前吧……你当时说你只有12岁，是附近的渔民。看书？你真会说笑，你觉得这个鬼地方有时间和有书籍给你看书吗？再说，据我所知你就一个小学程度的半文盲，而且成绩肯定很烂，找几本漫画书给你看吗？”

DR.陈这次笑得更夸张了，在这里压抑得久了，任何一点笑点都让他乐得不能自已。

但是符光霁听到这话顿时松了一口气，他可以否决掉自己是幻想出来这个可能性了。

“那么，你觉得一个12岁就在接触不到任何知识的地方活到现在的人，能背出一本完整的《周易》出来，是正常的吗？”

DR.陈的笑声哑然停止，嘴巴还保持着半张的姿态，眼神狐疑地看向符光霁。

“无论我产生多少个分裂人格，这些人格始终以我个人实际记忆和知识储备为基础而诞生。就算‘符光霁’这个人的背景如何玄幻，都可以说是幻想出来的东西。但是现实存在的东西，却是用幻想也无法幻想出来。你若不信，可以找一本《周易》来，我背诵你听。只凭幻想，一个半文盲绝对做不到吧？”

DR.陈露出了一副沉思的样子，因为他面前这个家伙说的对。他作为一位资深的心里研究爱好者，当然明白，幻想出来玄幻的背景故事或者人物关系都可以，但是没有见过的现实存在的东西，是无法幻想出来。

比如现实中的一部电影、一本书、甚至一些人。拿一部电影做个比方，他可能可以幻想到和电影99%相似的剧情，因为剧情这种东西是个概念，概念本来就是人想出来的，这还不足以百分之百证明他看过这部电影。但是如果他连电影里面每一个人物名字都说对，那能百分之一百说他看过这部电影，因为这些是切实存在的东西，不是靠幻想就能想到和实物完全相符。

DR.陈站起身，打算结束这次的交流，他心里不断在思索着，如果他真的能背诵《周易》的内容出来，就证明他真的看过这本书，那么……

“我还有一个问题。”符光霁说道，“你之前说过‘毕竟符光霁人格并不知道其他人格的存在’，我能不能理解为，我身上有‘知道其他人格存在’的人格？”

“我开始有点相信你的话了，一个半文盲不可能这么聪明……”DR.陈的声音变得高亢，是那种发现新玩具竟然还有新的变身形态的小朋友高兴的状态，“你身上确实有一个人格在和我聊了一次天之后就相信我的话，并且在得知他所认识的其他人都是分裂出来的人格后，像个无事人一样在你们构建的幻想世界中折腾你们取乐……那个人格的名字，好像叫‘涂山灵’。”

“噢，那真是一个疯狂的世界。”符光霁耸了耸肩发自内心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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