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6、节点【3】

吃饱喝足，宵夜过后。

轮到叶小白收拾桌上残余，他将锅碗瓢盆一一叠好，小心翼翼地捧着朝厨房走去。

身着清凉夏衣的叶小箜坐在沙发上，又长又白的双腿盘起，看似正在聚精会神地看着电视里那剧情百年不变的肥皂剧，实则耳朵早就尖起，偷偷听着自家弟弟那褐色胶质拖鞋与木质地板的摩擦声渐渐远离，最后被一片哗啦啦的水声所淹没。

她脸上顿时露出一抹得逞的得意笑容，无声大笑一声，接着身体往左手边打横的小沙发靠拢，她身体贴着沙发坐垫，姿态曼妙，手臂轻轻一勾，就将远处那沙发上叶小白的书包勾到了怀中。

只是还不待她打开，忽然感觉到头顶有一片阴影笼罩下来。

讪笑着回头，就看到自家弟弟正面无表情地看着自己。

“呃——这个书包——”叶小箜顾左右而言他，“——款式新颖啊。”

“恐怕是书包拉链款式新颖，老姐你才会想要拉开它是吧？”叶小白面无表情。

听到熟悉的“老姐”两个字，叶小箜哪里还不知道自家弟弟有些生气了，她吐了吐舌头，将书包还给了叶小白。

叶小白一拿到书包，立刻就藏到了身后，惹得叶小箜忍不住嘀咕，“明明以前回家都会主动给姐姐看书包里面的东西的。”

叶小白扶额，“我都要成年了啊。”

“成年了也还是——小白啊。”叶小箜仰着脸看着叶小白。

“成年人最起码的隐私总得有吧？”

“什么隐私啊……跟姐姐我还要藏秘密么？你什么我不知道呀？”眉尖挑起，叶小箜嘻嘻笑道，但笑着笑着，那表情渐渐就僵硬了——叶小白正一笑不笑地盯着她——她那飞扬起来的眉毛立刻趴了下去，顺带整个身体也微微蜷缩起来，表情变得怯生生。

“小白——生气了？”

叶小白不说话，只是看着她，眉尖锋利，眼神清冷。

“什……”

那眼神明显让叶小箜动摇了，她的身体一点点缩起来，小孩子似的，把自己藏在了沙发后面，只露出一双黑白分明的双眸，藏着胆怯的情绪，小心翼翼地打量着叶小白，嗫喏着，“什么嘛……居然真得跟姐姐生气。”

叶小白不理她，丢下一句“作为惩罚，今天的碗你洗了”，然后拎着书包转身回了卧室。

“诶？！”

叶小箜哀叹一声，趴在了沙发上，脑袋埋进柔软的材质里，良久，哀怨的声音才沉闷地响起，“明明……明明以前那么黏我的，还说长大要嫁给我的……小鬼头，以前明明嫁跟娶都分不清，现在居然还敢说什么成年了，要隐私了……真不知道是被哪个野女人给带坏了……居然用那种眼神看我——那种眼神——从小到大，还是第一次诶。”

“哼。”修长双腿夹着枕头，叶小箜在沙发上不甘心地扭来扭去。

倏得，她又坐起，表情凶狠狠，像只炸毛的老虎：

“要是让我知道是哪只小野猫，我一定要宰了她。”

……

……

“还好……反应及时。想起来今天忘记把书包放进卧室里了。”

打开台灯，拉开椅子坐下去，从书包中的最里层抽出一本黑色包装的笔记本。

叶小白摸着笔记本上用荧光笔写着的【苏知遥】三个字，微微舒了口气，“要是这东西被老姐发现了，那才是真得麻烦大了。”

一想到，叶小箜看到这笔记本后暴躁到要原地爆炸的情形，叶小白就庆幸自己的机智与果敢。

“虽然貌似真得让箜姐伤心了。”叶小白回想起刚才叶小箜那怯生生、做错事的哀怨表情，不禁怀疑自己是不是做得太过分了——怎么用那么冷漠的眼神盯着姐姐看——但旋即他又否定了这自讨苦吃的想法，“不行。不能被这些表情欺骗了。就是因为我总是吃一套，所以才被她们牵着鼻子走。”

她们当然不止是叶小箜，还是徐颜芳那个“女大学生”。

“不过话说回来——我怎么——会露出那样的神情？”叶小白的性格就是如此，再怎么说服自己，还是难以隐藏那一丝方才对姐姐过于冷漠而产生的后悔。而虽然看不到，但从家姐那有些怯懦的神情中，叶小白都能猜出自己刚才的神情有多么可怕与冷漠。

下意识，叶小白拿过床头柜的小镜子，他看向镜中自己的脸，大脑渐渐放空。

据说无论人看多少遍镜中的自己，都总会对那张自己的脸，保有一丝陌生感。

“是这个原因么——”叶小白摸着自己的脸，“我才会觉得自己的这张脸，莫名其妙有点陌生。”

“我刚才的表情是怎样的？”努力回忆刚才的情形，叶小白看见镜中的自己，五官慢慢起了变化。

一向扬起的眉毛缓缓放平，黑白分明的双眸点亮寒星，燃起寒芒，如水流转，双唇微抿，唇角勾起陌生的浅淡笑容——

啪！

蓦然一股巨大的恶意从脚指头尖迸发，顺着四肢百骸，一瞬间涌到了头部，让叶小白浑身发冷，他下意识猛地将镜子倒扣在了桌面上。

这一瞬间，窗外似有影闪过。

“谁？”

他拉开窗帘，望向窗外，三层楼的高度让他可以清楚看到小区街道上的一切。

黑夜蒙蒙。

对面那头，那盏失灵良久的路灯，发出“滋滋滋”得声音，明灭不定的冷白色灯光如呼吸般闪烁着。深夜的街道，空无一人。灯下，飞蛾无头乱飞。

一切安好，一如往常。

拉上窗帘，叶小白揉着太阳穴，手放在笔记本上，坐了下来。他觉得最近这几天的意外之事实在是太多了，不仅让他睡眠不足，现在连精神都开始涣散了。

“就当——”

低头，视线中落入那笔记本，笔记本里面记载着是高三最漂亮女生的“个人资料”，叶小白心脏猛地一跳，混杂着好奇与青春期男生特有情愫的悸动是如此强烈，竟然让他的心脏微微刺痛，他毫无说服力地说服了自己道，“——放松一下吧。”

然后，叶小白翻开了笔记本。

……

……

当叶小白翻开笔记本的时候。

正有无数人也在同一时刻或者翻开、或者合上了笔记本。

这地理范围无须太远，近在几个街区内就有两位少女。

两位，叶小白不仅认识，而且关系微妙得好的同班女生。

沐小唯与赵明明。

在这繁星点点的春夏交际之夜。

两位少女自处于不同的境遇。

洗过澡，穿上清凉睡衣，浑身上下散发着沐浴乳的清香，微湿的发丝贴着脸颊，沐小唯正坐在床上，老虎抱枕放在腿上，一本白色封面的笔记本放在抱枕上。

微风从窗口吹拂而来，掠起笔记本的书页，惊动了正停笔良久不知道在想些什么的少女。

她如梦初醒，看了一眼刚才自己神游中写下的文字，脸蛋没来由得一红，猛地合上了笔记本。

然后就着老虎抱枕，一起用力地抱在了怀中，狠狠蹂躏，企图缓解脸上的发烫。

而就在这一刻——就在数公里之外的叶小白翻开笔记本的那一刻——

远在这里，正茫然陷入羞涩的沐小唯，忽然感觉到胸口猛地一疼。

那种疼不是这些天与叶小白对话时偶尔会迸发的心绞痛，而是仿佛有什么重要的东西陡然蒸发的空落落。

这股空落落一下惊醒了沐小唯，松开抱枕，她的手按在自己的左胸上，柔软的下面是一颗少女的心，那颗心依旧在砰砰跳，而少女脸上却露出茫然失措的神色。

“好奇怪啊……好像有什么……不见了。”

……

……

砰。

“痛。”

外墙高耸，夹出狭窄修长巷道。

视线被吞没，灯光与星光都被拒绝的阴暗角落，只有易拉罐与废纸会误入其中。

黑暗尽头，在这圆月高悬的深夜，却有一位背着书包、身着校服外套的少女发出痛叫声。

赵明明喘着气，双手抱住了肚子，缓缓蹲了下去。

“好-痛-啊。”

她眉头皱成一团，牙齿咬住下唇，双手握成拳头，浑身都在颤抖。

仅仅是看着，都令人觉得痛。

纤细的背部靠在身后死胡同的坚硬粗糙墙面上，赵明明干脆坐了下去。

“真是痛啊——”

她浑身冷汗如雨下，浑身颤抖了良久，才终于缓了过来。

狼狈地抽出毛巾，娴熟地拭去了脸上的冷汗，她喘着气，坐在冰冷的地上，任由漆黑沐浴着自己，抬头，望向天上明月。

“真是麻烦啊。”

她叹了口气。

“明天可是还要上学啊。”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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