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理想者

小墨搬出公寓后不久，又一个清晨，我在客厅里遇到了观察者。

他已经完全被阴影所笼罩着了。

“坐下吧，石头。”

他说道。我照做。我们面对面地望向对方。清晨雾蒙蒙的灰光透过窗户照在我身上，对面的观察者则隐于黑暗中，只露出那两双越发锐利的眼睛，如同猫科动物在夜里狩猎一般。

“我知道小墨跟你讲了什么。”观察者一如既往地说道，“我也知道阿宅的下场。”

我终于忍不住问道：“为什么你什么都知道？为什么你不去阻止？”

“因为我做不到。”观察者冷漠地回答道，“我叫你来不是为了这个，我只是想问你一个问题——你认可小墨的话吗？你觉得人类应该如此追求物质生活吗？”

“道理谁都会讲。”我也以冷漠回复道，“凡是小时候接受过思想品德教育的人，他（她）们潜意识里其实都知道什么是正确的，什么是错误的。如果你的问题放在考场上，大概所有人都会写不应该过分追求物质生活，而应该注重精神修养。”

“然而现实却是完全不一样的。”

“人类依靠肉体活在这个世界上，是基因的奴隶，是感情的奴隶。我们的精神世界是建立在物质世界上的。物质是基础。而精神，往往是被物质影响乃至控制的那一方。”

观察者：“也就是说，你认为物质大于精神了？”

我摇了摇头：“这个世界也还存在着精神追求大于物质追求的人。不过在大多数人眼中，他们不是疯子就是傻子。”

观察者对此只冷哼一声：“世上的绝大多数人——都是蠢货！”

观察者起身，同时道：“我接下来将会消失一段时间。我不会在公寓里了。下次见面时，就是所有秘密揭晓的时候了。你会明白的，石头——”

“我们是少数掌握真理的人。”

观察者走了，宛如凭空消失了一般。等我再度睁眼，他便已没了身影，谁也没有记住他，除了我。

结果，我还是不知道观察者究竟是谁，他的目的又是什么。我唯一的收获就是我最近的小说写起来灵感十足。

这个时候的“我”依旧只沉迷于自己的世界，外界的悲剧还引起不了“我”的革命意识。

但我说过了，“我”是逃不过他们的压迫的。

星奈、小墨、观察者，他们都走了。如今的公寓里就只剩下我和梦蝶了，值得一提的是，观察者在消失以前曾为我们付下了三年房租。我和梦蝶至少不用再为高昂的租金而发愁了。

这一天，我端着倒好的茶水准备回房间继续写小说。

写小说这件事对于我而言便宛如酗酒的人的不能一日无酒，吸烟的人不能一刻无烟。只要不写小说，我就会变得十分空虚，好像人生已没了活着的意义一样，唯有写小说，才能令我的人生充满了意义。

也正是因为如此，当我端茶路过客厅时，看到了梦蝶正在用手机看关于写小说的视频，我不由自主地便停下了脚步，出神地望着里面的内容。

那是关于轻小说历史讲解的直播。

“众所周知，轻小说开始变得极为赚钱是在大约三十年前，由轻小说作家协会极力向大众推荐《我就是要写美少女》开始。”

“一开始，这本轻小说谁都不看好，甚至没有书店愿意发行这本小说——因为他们觉得这种东西很低俗，自己拿出去卖简直是丢脸。”

“然而，戏剧性的一幕出现了。《我就是要写美少女》这本在当时看来烂俗到极点的书竟然获得大卖，甚至是顷刻间就销售一空了。虽然有很多人都质疑这是轻小说作家协会买通互联网公司从而造假得来的数据。但是，毫无疑问的是，轻小说作家协会依靠《我就是要写美少女》的大卖获得了第一笔外界投资，而且从此以后，他们便一发不可收拾。”

“距离《我就是要写美少女》大卖不过一个月后，他们便又马不停蹄地连续发表《我的妈妈是勇者》《我是官二代》以及《新龙傲天穿越异世界传奇》，一本卖的比一本贵，当时售价是每本三百元。同时，轻小说作家协会还创办了他们自己的读书网，大量内容几乎一致且极度低智商的作品如同流水线般每天按时更新，不到一个月的时间，轻小说作家协会读书网的书籍量便已超越了其他所有小说网站。产量第一的后果就是，这些书几乎就是一模一样的复制出来的一般。”

“然而，是的，我要说然而了……他们获得了巨大成功！不但《我的妈妈是勇者》《我是官二代》以及《新龙傲天穿越异世界传奇》这三本代表作的每本售价被抄高到三万元！而且，他们的小说网站流量在不到一年时间内便已成为国家第一，年净利润可以买下其他所有小说网站。”

“多么的不可思议啊……靠着这种光是名字便能够让人反胃的小说以及大量同质化的网络小说便将那些富含深刻道理，本本都是精心策划的书籍给打败了。我想肯定所有人都想知道这其中的道理吧？”

“根据我的个人分析，轻小说作家协会能获得这巨大成功的原因有很多种，比如人们审美本就低下，而我接下来就来讲讲最重要的几点。”

“首先，轻小说作家协会在初期出售实体书之前曾制定一项规定——凡事购买轻小说的人在轻小说作家协会官网出示你的购买证明者，都将获得此书价格百分之一百的回馈且不限数量！也就是说，你买一本一百块的《我就是要写美少女》便可以获得两百块的回馈，三本三百块，则可以得到六百块的回馈！你不仅没有亏损，还能获利！外加当时轻小说作家协会不断调高价格的同时，还一次次地宣布这将是最后一次调价了，使得人们在有便宜不占和过了这村就没这店的心理下疯抢轻小说作家协会的书！”

“这一切表面上看上去都很好，是不是？一个傻子店家白白送别人钱。”

“但是！这是恶意竞争！因为那两百块块钱到账是有时差的！大约是四个星期。而就是这短短的四个星期便让其他书店和销售商极为难受。”

“这里就要提到另一点了。三十年前，我国中低层人民群众数量占全国三分之二，人口数量最多，也是书籍购买主力军，但中低层人民人均月收入只有一万块左右！除去吃饭喝水房屋必要支出以及游戏电影等娱乐支出外，人们花在实体书籍和网络小说上的钱平均下来只有每人每月一百块左右！可是《我的妈妈是勇者》《我是官二代》以及《新龙傲天穿越异世界传奇》每本售价和订阅价均在三百元以上！后来更是突破到三万！”

“观众们，你们明白了吗？人们把钱都花在轻小说作家协会的书上了，而轻小说作家协会的回馈又有时差，这令人们已经没有余力再去关照其他实体书店和网络小说站了！其他小说网站赚不到钱了！仅一个月被恶意竞争，小网站先死，大网站其次，其他轻小说网站便几乎面临集体崩溃的局面！五个月后相继破产并被轻小说作家协会吸收，两年之后，市场上就只剩下轻小说作家协会了！”

“根据现有调查，当初成立轻小说作家协会的人有三名都是资产足够买下一个国家的人。他们是掌握了世界百分之八十以上资产的存在，是年年世界富豪排行榜都不变的存在！”

“他们用钱砸出成绩来，用注水的内容，用流水线生产般的内容，再利用人性的弱点。他们勾结政府，鼓吹自由市场经济，并不断唆使、吸纳其他小说网站的管理人，让他们也一起加入进这场对全国读者的垄断、掠夺当中去！”

“他们赢了。资本家们赢了。而初期的那项购买就反馈的规定也随着垄断成功而取消了。”

“市场被金融商品般的轻小说所霸占着。这种轻小说内容劣质低龄，可以不断量产，成本极低，但收益却极高。他们利用垄断轻小说市场的钱买通了国家文化局，一部小说能不能盈利，能不能卖，能不能过审，全得听他们的，以此来打压那些妄图想利用优质内容来推翻这个极度商业化轻小说的局面的人们！”

“渐渐的，人们习惯了这种商业化轻小说的存在。”

“人们失去了辨别好坏的能力了。”

“在这些轻小说从小的熏陶下，这个时代判断事物好坏的标准便只有一个——”

“金钱。”

“这是一个艺术已死的世界。”

我曾以为这就是这个艺术已死的世界的真相。但我错了，造成这个局面的原因远比人们所想象的还要残酷。

只不过这都是之后的事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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