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的目光就此对上。
那么一瞬间,任桓之能看到两人视线交错间迸发的火花。
总是缠绕在夏莎脸上的惫懒似乎稍稍化开了,随之展露出的是属于那份王者的威严。
“老、老大......”
听见熟悉的声音,齐鹿白勉强睁开了双眼,接着看到的果然是那道可靠的身影。
然而夏莎并没有理会她,目光仍旧盯着“鬣狗”。
任桓之明白,这是在比拼气场,谁先泄气这场战斗已经输了。
虽然夏莎也是被迫仰视着望向“鬣狗”,但气势上完全不见有半点落在下风。
店内的空气顿时凝固,双方彼此无言的对视着。
仿佛有两股气场在互相碰撞,恍惚间任桓之甚至看到双方背后渐渐升起的幻影。
夏莎身后是一只倨傲的狮子,而“鬣狗”背后自然就是呲牙低声嘶吼的鬣狗。
体型上夏莎远比“鬣狗”来得娇小,可她气场凌人,背后的狮王要远远雄壮于那只鬣狗,目光冷傲,正昂首睥睨着,王者的风范展露无遗。
仿佛只要轻轻一用力,立即能将对方撕成碎片。而后者在这份威严的压迫下,仰视到了最后被迫匍匐在地。
“......不,怎么会呢?”
失败的是“鬣狗”。
“鬣狗”居然悻悻地收回手,她的脸上露出“哎呀好像玩过头”的表情。
看来她也并非完全无法无天,踢到铁板的时候也懂得该见好就收。
“鬣狗”稍稍后退几步并举高手,示意自己投降不打算再闹下去了。
“既然前老大出手了,那我至少得给点面子。”她特意在“前”字上念了重音。
“妳————!”银狼条件反射就要冲上去,但被夏莎立即拦下。
似乎意识到自己待在这里立场很尴尬,于是任桓之不动声色后退几步,将现场交给 她们。
夏莎面无表情:“......这是她的意思?”
“嘛,‘黑死神’大人是很提防妳们搞些小动作啦,但更多的其实是我自作主张。”
“鬣狗”怀抱双手在原地踱步,脸色微微沉重。
“但是呢,夏莎前老大别怪我啊,小‘银狼’三番五次来找妳试图复辟可是板上钉的事实,这可是在企图颠覆‘黑死神’大人的统治,身为直属干部的我总不能坐视不理吧?多少要管好自己的属下啦,妳可不想在这个时候被人落下口实的吧?”
“鬣狗”说道这里开始挠头,表现得一副关切的模样,好似道理都在她这一边,又让齐鹿白忍不住上前冲着她的脸来上一脚。
夏莎还是冷冷地盯着她,这种一声不吭的行为很是让“鬣狗”如芒在背。
“鬣狗”是知道的,如果夏莎出手,自己是绝对拦不住她的。所以她只能赌对方不愿意惹是生非,挑动“黑死神”那根敏感的神经。
店内的气氛更加凝重得令人喘不过气了。钟摆转动的声音回荡在每个人的心头。
终于,夏莎浅浅地叹了口气,吐露出一句:“妳走吧。”
仿佛得到了免罪宣告,“鬣狗”在心中顿时松了口气,吊着的那颗心总算是能放下了。
但表面上还是得装成一副无所谓的态度:“是吗?那小的就不打扰夏莎老大的清静了。”
“妳已经打扰到现在了,真想知道妳的脸皮有多厚。”只有齐鹿白还在愤愤开口。
“呵呵,小‘银狼’妳不是打过我好几次脸了吗?所以应该知道我的脸皮厚度了呀。”“鬣狗”将墨镜戴正,修长的眉毛一抖一抖。
最后撩拨了一下齐鹿白后,“鬣狗”便摆手招呼带来的部下们一块离去。
今日虽然闹了一场,可也没多少收获,充其量只是发泄平日里积攒下来的精力。
“喂————!”齐鹿白还想拦住“鬣狗”,闹了一通后拍拍屁股走人,她觉得这种做法太不把夏莎放在眼里了。但很快又遭到了夏莎的眼神制止。
“啊,说起来。”走到门前,刚将手放在门把上的“鬣狗”突然又转过身,仿佛刚回想起什么。
“今日有劳夏莎老大宽宏大量,但咱‘鬣狗’也不是啥不懂得知恩图报之人。透露一点消息吧,近日里,高一的‘天子’会对高二出手,是否能从中获利,就全看夏莎老大妳了。”
丢下这句话后,“鬣狗”高大的身影便从咖啡店内消失了。
她随手拿过一柄黑色长伞撑开,走进雨中。
喧嚣结束,店内重归平静。
望着宛如被狂风席卷过一般狼藉的店内,夏莎又浅浅地叹了一口气。
这时候,那个娃娃脸的服务生才敢上前,怯生生地问道:“前辈......现在该怎么办啊。”
她指了指东倒西歪、甚至还被折半的桌椅有些惶惶,自己才第二天打工就遇到这种事,女孩觉得自己倒霉透顶。
威严满满而又可靠的前辈淡淡扫了她一眼:“总之......先打扫干净吧。”
女孩唯唯诺诺应了一声,立即转身去拿过放置在角落的扫帚,结果没走几步就迎面遇上终于闻讯姗姗来迟的店长。
“啊、啊......店长!”娃娃脸服务生瞬间急停,惊讶得就差原地起跳。
老绅士环视了一遍店内,也看着满地破碎的瓷盘露出一丝发愁的神情来:“最近的孩子,可越来越活泼了。”
得,老人家您形容的方式还真够特别的。任桓之心想。
而见到店长的到来,纵使是夏莎神色也严肃了起来。齐鹿白更是正襟危坐,因为她明白这事是因她而起的。
“店长,我————”
夏莎刚开口,便被老人风度翩翩地抬手制止了。
“不就是孩子之间的吵闹嘛,没事,东西坏了可以再修,人没有大碍就好。”
说着他又挥手将娃娃脸的服务生招来。
“小玉,发下话去,就说因为店内的骚动给客人们带来了困扰,今日的消费一律七折。顺便将更衣室里的急救箱取过来,这位小姐受伤了。”
后者点头如捣蒜,像只兔子般跑远。
不,其实受伤的好像还有我耶?任桓之也如释重负随便找了处沙发坐下,摸了摸流血的脑门,斯————别说还真有点疼。
“那、那个!今日给贵店带来的损害,一律由我赔偿————!”
“不,都说了,只是小事。”然而年迈的店长照例也制止了齐鹿白的发言,“这并不是小姐妳的错,更不是莎莎的错,事情都过去了,不就是打碎了几个盘子,何必过于自责。”
说这些话的同时,任桓之仿佛能看见对方背后散发出慈爱的光芒。
这老头意外很好人啊,他想。
“总而言之,当务之急先治疗这位小姐的伤吧。”
喂,老头,所以能麻烦你关注下这边吗?
“————好。”
应声的同时夏莎顺手拿过搭在托盘上的一块湿毛巾,拉过齐鹿白开始为她擦拭起额前的伤口,殷红的血瞬间染满了毛巾。
因为连续吃了“鬣狗”好几个头槌攻击,导致齐鹿白额头上肿起了一大块。
“老大......”齐鹿白低下头,就像个犯错的孩子在悔过。
“别说话,妳受伤了。”
没过一会,娃娃脸的服务生将简易医疗箱抱了过来,夏莎站起身接过轻声道了句谢谢,从中取出消毒水和棉签,接着指向面前的椅子。
齐鹿白顺着她的意思乖乖坐上椅子,夏莎也顺手拿过一张椅子坐下。
她以娴熟的手法用棉签为齐鹿白肿裂的伤口消毒,仿佛已经像这样为别人治疗过好几回了。而后者低下头闭着眼睛,纤长的睫毛一抖一抖,似乎在强忍着疼痛。
“好疼啊......老大......”
“有什么办法,这代表正在杀菌,所以给我好好忍耐住。”
夏莎平淡地答道,用完一根棉签后又从袋子中取出新的沾上消毒药水。
齐鹿白倒也听话,低头双手紧紧攥着裙子。
在任桓之这边看来,仿佛就像一个妈妈在为调皮玩闹而受伤的小孩处理伤口。莫名有种这样的既视感。
————这两人的关系其实挺好的吧。他想到。
“学长————辛苦啦。”
这时候,有什么人忽然扑到了任桓之背后,接着一双小手在他的肩上开始左右按摩。
任桓之怀着残念的心情转头,果然与笑意盎然的惠惠四目相对,对方还特意朝他眨眨眼。
“欸,学长你受伤了耶,要不要紧?”
“妳以为这是谁的错?”
“欸————学长别生气啦,这是为了达成目标必要的一步。”惠惠拉着长音解释。
“不要拉长音,也不要卖萌。”
“好~所以惠惠才特意前来慰劳一下学长了呀。”说完,惠惠按摩的力道又加重了几分,“惠惠的按摩券在长辈那里可是很受欢迎的,这次免费为学长服务哟。”
“那我还真是感谢妳啊。”任桓之吐槽说。
不过一双柔弱无骨的小手在肩膀上轻揉拿捏,意料之外倒也很让人放松心情就是了。
忽然间惠惠停下了按摩的手,任桓之刚想回一句“看吧妳就是三分钟热度敷衍我的”,却不料对方探出身子伸过手来,用宽大的衣袖为自己擦拭起额前已经有些结痂的淤血来。
“惠惠,妳......”
纯白的袖口上顿时沾满了殷红的血,然而当事人却全然不在意,专心致志地在为任桓之擦脸。
“吓到了?惠惠可不是学长想象中那般冷血的人呀,见到学长受伤怎么能坐视不理呢?”
“不,干脆找块毛巾来擦不就了事了。直接用衣服......”
“因为在惠惠眼里,比起衣服的干净,学长的伤显然更加重要......呀,刚刚那句话惠惠认为得分很高哦!学长有没有心动呀!”
紧接着惠惠又竖起食指,眉飞起舞,跟着还来回摇动任桓之的双肩。
任桓之心说妳要不是这么活宝我倒还真可能心动一下。
脸上的血迹差不多被惠惠擦拭干净了,就在任桓之纠结于现在这个气氛自己该走还是该留的时候,一道人影站在了他的面前。
他下意识抬头,是拎着医疗箱的夏莎。
这是两人第三次目光交汇。
“额......有何贵干?”
齐鹿白摸着额前包扎好的纱布跟在身后走来,看来夏莎已然帮对方治疗好。
她无言看向任桓之,轻抚下颚思索一阵。
“你也受伤了,在这里坐好。”
任桓之大约花了五、六秒才反应过来,对方这是要帮自己治疗的节奏。
紧接着他就听见耳旁传来惠惠的坏笑声。
“不用了吧,这点小伤我自己可以来。”
两人说熟不熟,顶多就见过几面,夏莎的热心一下子让任桓之有些不知所措。
“你是客人,在我们店内受伤,身为店员当然有责任要为你的伤负责。”说道一半夏莎停顿了一下,不动声色地瞥了一眼身后的齐鹿白。
“而且......私人方面,我还得感谢你,救了这孩子。”
说完将齐鹿白推到了跟前,而后者也很乖巧地立即弯腰低头,一缕银发扫过任桓之的鼻尖。
“十......十分感谢。”女孩的道谢细弱蚊呐,仿佛是个有些认生的性格。
这时候任桓之才得以近距离看清齐鹿白的容貌,当下暗叹惊为天人。
而且老实讲,这样的画面又给他一种年轻妈妈在教自己孩子向陌生人道谢的既视感。
“不,其实我也没做什么......最后解围的还是妳。”
任桓之最开始是想嘴欠说一句“这样就和我见到妳的蕾丝内裤的帐一笔勾销”了,但考虑到发言实在太过轻浮,因而直接打消了念头。
“好了好了,既然人家好意,学长也就干脆点接受吧,惠惠可不会处理伤口哦。”
捅了捅任桓之的腰,惠惠朝他挤眉弄眼,最后一句还说得理直气壮。
“快一点。”夏莎的语气又恢复到往前的偏冷淡。
任桓之只好恭敬不如从命,在位子上坐直了,夏莎也把原来坐的椅子搬过来。
夏莎开口让任桓之低下头,开始为脑门上的伤口消毒。
稍微弯下身体靠近时,刺鼻的消毒药水气味中,混入柔和的肥皂味。
伤口接触吸饱消毒水的棉花,立即窜过一阵又痛又痒的感觉,消毒水不时渗入伤口。
“啊、有点疼啊。”
“你是男人吧?那就给我好好忍耐。”
头顶上传来夏莎没有情感起伏的声音。
然而话虽如此,但夏莎多少还是减轻接触伤口的力道,动作也谨慎了许多。
这一次,轮到瘙痒的感觉袭来。任桓之勉强压抑住身体,以免自己随时可能跳起来。
在完成大范围的伤口消毒之前,谁都没有再说话。
任桓之渐渐适应消毒水带来的刺痛,全身不再紧绷。
夏莎在任桓之头上缠一、两圈纱布后,满意地舒了一口气,把脸抬起。
两人之间的距离,瞬间拉近到脸颊快碰在一起。
“......”
两个人就这么僵住。
面前乌黑的双眼仿佛在荡漾,每眨一下,修长的睫毛跟着轻柔摇曳。
夏莎略显削瘦的肩膀微微一颤,墨蓝色的马尾也随之晃动。
任桓之赶紧往后仰,跟她拉开了距离。结果不知道动到什么地方,某处的伤口突然痛了一下。
“嗯......谢谢妳帮忙消毒。”
“......没什么,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
他用道谢蒙混过去,夏莎也利落地将物件收拾好,把脸别向一旁。
“记得之后再去看个医生,你伤到的是脑子,我这只是紧急处理,不专业的。”
“没事没事,我任家向来以头铁著称。”
接着,现场又陷入沉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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