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到简蓉蓉回班级时,正好赶上午休的最后十分钟,一部分女生正聚在一起喋喋不休。
头戴扎束上艳丽羽毛的大沿帽、身着呢子大衣与皮裤,今日打扮依旧很闪亮夺目的班级老大————“黄金公主”,踱步到自己桌前敲打起桌面。
“在?下周末有时间?”
按照这位老大的说法,隔壁班熟识的某偶像要于下周末举办演唱会,身为闺蜜兼金主的“黄金公主”自然当仁不让要参与运营事项,前去捧场。
而身为“亲卫队”的简蓉蓉自己,更是理应跟在身后去撑个场子。
丢下这句话后闪亮亮的少女便自顾自离开了,仿佛在她脑海里不存在简蓉蓉会矢口拒绝的选项存在。
亲卫队嘛,肯定是要以老大意志为最优先。
这种比较自我的态度就很让简蓉蓉头疼了。
她趴在位置上郁郁寡欢。
还去演唱会担当工作人员捧场嘞,自己能不能见到下星期的太阳都是个未知数呢。
唯一值得庆幸的,估计就是简蓉蓉自身性格还算坚强与乐观,换其他人早就被一连串的破事搞得怀疑人生了。
于是今日剩下半天,自觉未来一片迷茫的少女便单手托腮靠着窗,一边思索起该如何是好。
待到昭示放学的铃声响起,思考了一下午的简蓉蓉仍旧没能找着足够让自己乐观起来的部分,那张英气的脸蛋上挂满了愁苦的神情。
“......回家吧。”少女有气无力地自言自语。
没有干劲地将挎包搭在肩上,简蓉蓉随着放学的人群慢悠悠走出学校。
早上阴云密布的天空预示了今日天气的糟糕,走出校门的那一刻,开始淅淅沥沥下起小雨来。
天气预报讲最近两周都是这阴雨连绵的天气。
简蓉蓉从包里取出折叠伞,从女高所在的街道走到尽头后右拐,再走两个街区就是自家现居住的小区所在了。
在回家前简蓉蓉顺路去了趟附近的菜市场,家里冰箱中的食材所剩不多了。在熟识的摊位上买了几颗大白菜与牛的边角料,从钱包里掏钱付账的同时,望着标着的肉价,少女不禁感叹一声当下真是物价飞涨,自己家快要吃不起肉了。
从侧门出来再走过一小段巷子,小区那挂有歪歪斜斜门牌的大门边遥遥可见,上面涂漆的字眼很早以前就快脱落完了。
那里大体上尽是上世纪九十年代的建筑,几乎住满了外省来本地打工的人。
小区门口摆了卖些瓜果蔬菜的小摊,进出的都是比较糙的农民工。每当这个时间点,附近人流总是会特别杂乱,工人们下班回家了,小贩小摊也趁着此时赶来摆摊做生意,简蓉蓉一个花季少女混在其中显得有些格格不入。
少女撑着伞走进小区,周围的大楼在一片细雨中显得灰蒙蒙的,楼道口更是潮气扑面而来。
年久失修的公寓楼每到梅雨季节便特别容易泛潮,至今楼顶上还歪歪扭扭竖立着几根老旧的天线,据说上个月刚刚被雷劈打坏一根,可现在了还没人去修。
简蓉蓉家住的公寓在最靠近里侧的一栋,小区内的水泥路自搬来时便凹凸不平,走路时还得留心于脚下的坑坑洼洼。
跳过楼门前堆积的水坑,收起雨伞刚想走进楼道的时候,入口侧那颗梧桐树垂下的枝头上,树叶滴下的雨珠恰好落在了简蓉蓉暴露在外的后颈上,瞬间传来的凉意使得她不禁哆嗦一阵。
顺着略显潮湿的楼道口走上楼,拐过弯的简蓉蓉刚欲从包里翻出钥匙时,不经意抬头见一瞥,她遥遥望见了驻留在自家门前等候的两名男子————其中一人正是早间来过的贺老六。
背后顿时闪过惊雷,被眼前一幕惊到唐突停下脚步时,简蓉蓉的瞳孔在瞬间放大。
为什么————会在这时出现在这里?这样的困惑顿时充斥她的内心。
似乎是察觉到这边的脚步声、有人靠近,原本靠着栏杆抽烟打发时间的墨镜男收债人闻声扭过头。
在发现终于等到人后,贺老六将抽到一半的七匹狼抛在地上用皮鞋尖轻轻摁灭,随后扬扬下巴招呼身旁的同伙“人来了”的同时,朝前方走来几步。
没走几步贺老六稍稍拉下墨镜与简蓉蓉目光对视,那视线的含义似乎是在提醒自己走过来。
父亲不在家吗?又有什么事被找上了吗?这样的念头在脑海里扫过,简蓉蓉深呼一口气,最终还是强鼓起勇气、硬着头皮走了过去。
刻意保持在两、三米的距离处停下,少女暗自捏紧拳头,略微拘促地望向面前收债的二人组。
“......有什么事吗?”简蓉蓉细声细语地问道,“如果是讨债的话,不是说好还有一周的宽限时间吗?”
“喂,小鬼......”
话音刚落,另一名刀疤脸的光头男喘着粗气上前,宛若某种野兽低沉的嘶吼声。
将衬衣袖口挽起的男人露出下面结实如钢棍的有力双臂,脖颈有大腿般粗壮,圆瞪的双目更是透露出暴戾的气息。
比起一派斯文的贺老六,对方倒是更贴近大众印象中的黑社会。
从那气势汹汹的态度来看,对方仿佛想对简蓉蓉行使什么暴力举动,意识到这点的本人在无意识惊吓一声的同时,条件反射便要做出护身的姿态。
但在正式出手之前,背心纹身的壮汉及时被一旁的贺老六伸手拦下。
“冷静点,我们可不是来行使暴力的。”
从口袋的烟盒中用嘴叼出一根受潮有些软掉的烟,用廉价的打火机点燃抽一口后,
男人向着半空吐出一阵烟圈来。
然后,在简蓉蓉不安的目光中,贺老六拨开同伙的手让其退后,接着以很商业化的语气开口:“这次并非是来催债,只是发生点额外的状况,本想着来找简先生说明的......既然一家之主不在,只能临时通知小姑娘妳了呢。”
贺老六的语调很平和,仿佛真的像是因为合同临时做出变动,而来找客户商谈为之奔走的业务员。
简蓉蓉不禁缩了缩脖子。
在她的印象中,对方和自己至今见过的所有追债者那可憎的面目都很不一样,没有上来就拿着铁棍砸窗砸门,也不见像其同伙那样作出暴力举止的威胁。
用他本人的话来讲,自己只是一介商人,虽说经营的业务方面特殊了点。初次见面时对方便开门见山告知了,凡事都得讲规矩,随意动用武力手段的只能称之为小混混。
但简蓉蓉很明白贺老六的话外弦音。按时把债务利息还清了,就和你讲规矩,在规则范围内做事不逾矩。
至于无法及时还钱这种违反规矩的事情发生了,那想必对方也会做出相应不合规矩的事情。
在必要时动用的武力才能称之为暴力,总是动不动挥舞拳头拿来彰显威胁的,反而只像是小混混般的虚张声势。懂得将獠牙收起来的野兽才是最恐怖的。
简蓉蓉会害怕这个男人就是因为此。
因此当贺老六表示临时发生些额外状况时,简蓉蓉的心不禁猝停。
未等当事人开口询问,贺老六利落地从公文包里翻出一张纸面协议。
简蓉蓉下意识问道:“这是......什么?”
贺老六没有直接回答,他将承诺书往前扬了扬,示意简蓉蓉接过后自己读一下。
“解释起来有些麻烦,我认为还是由妳自行理解会比较好。”
简蓉蓉半信半疑地接过,按着上面的内容轻声念了出来:“......嗯,债务转让......负债六十万零三千......嗯?!负、负债是什么意思?!”
当念到自家新多出六十万的债务后,简蓉蓉瞬间抬头,那翡翠绿的眼眸中饱含难以置信的神采。
为了确认自己没有看岔,简蓉蓉反复在写有协议书的白纸上审视,正面反面全部看了个通透。但无论再看几遍,那白纸上的欠债信息明明白白,还附带上父亲字迹的签名。
当再次抬头望向贺老六时,少女的表情满是迷惘。
或许是简蓉蓉那错愕失神的模样令人稍微于心不忍,叼着烟的贺老六挠挠头,开始组合语言从最基本的地方开始讲起。
“我长话短说吧,妳父亲在其他的地方也欠了债。然后负责这份债务的帮派,刚好欠我们一份人情和一些欠款,于是就顺手将手头的债权转让给了我们,这样解释能够理解了吧?”
总之现在的情况即是,在原有的基础上,简蓉蓉家又在贺老六这里新增了一笔欠债。
如果说此前简蓉蓉觉得自己一家已经快算是穷途末路的话,那现在的情景无疑是雪上加霜。
“可是、为什么家里突然又欠债了?”
少女单手捂着脑袋,想破脑皮也琢磨不出突然多出的这笔债务。
一个很糟糕的念头霎时间闪过,简蓉蓉奋力摇头,心里祈祷着事情不会那么糟吧。
仿佛看穿了她的忐忑,犹豫了片刻后,贺老六还是决定有话直说:“看来妳父亲瞒着妳没说啊。”
“在其他地方欠下了赌债,就是这么简单。”
一旁一直双手抱胸的光头大汉,于此时以低沉的声音插了句嘴。
而这句话传入简蓉蓉耳中的瞬间,不啻惊雷。
“开、开什么玩笑?明明家里已经欠了那么多钱,为什么还要去赌博啊?!”
“谁知道呢?或许是压力积攒得太多,导致自暴自弃了吧。”
刀疤脸的男人一副事不关己的口吻。
“这种情况也不是不曾有过,对吧,老六?”
见到自己被突然叫到,贺老六“啊”了一声,接着伸出手从简蓉蓉手里拿回那份协议书。
“眼见未来一片黑暗,所幸放弃彻底沉沦......所谓的大人,其实也很脆弱的。如果妳觉得难以置信的话,不如待到简先生回家,再好好质问他一番不就得了?”
说着不负责任的话语,贺老六扬了扬那份象征着更深层绝望的纸张。
“明明是住在一起的家人,平时为何不多关注父亲的心理状态呢?在难以承受的重压面前,人是很容易崩溃放弃的。”
双拳紧握,无意识间的用力使指关节泛白,简蓉蓉低下头死死地咬住薄唇,隐约可见血珠自贝齿下流溢出。
为什么?是从几时开始的?
难道说父亲一直对自己所言要出去找工作、干兼职,其实背后是在偷偷泡在赌场里吗?
简蓉蓉有些不敢想象,身为父亲的那个男人居然堕落成如此地步。
但没能及时察觉异样的自己,真的有责问的立场吗?
不对,为什么要自我责怪?为什么这个男人能坦然地指正是自己平时里不够关注父亲?
这都是自己的错误吗?
自始至终,对于自己而言不都是一场无妄之灾吗?
愤懑的情绪取代苦痛在心底里扩散开来。
简蓉蓉甚至开始认为,如果自己当时学着母亲不负责任的离开,或许状况都要比现在好。
自己没有错。
楼层外,愈演愈烈的雨势携着冷冽的风溅到在楼道上对峙的三人。
雨水刮进简蓉蓉眼中,冷风将少女艳丽的马尾吹得散乱,黑色的裙摆在猎风中飞扬。
滂沱大雨电闪雷鸣,现场的气氛在渐暗的天色渲染下,显得更加沉闷与压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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