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二章 新·军师的一己之见 其一

“于是说，妳所谓的好办法......就是肉体交易？”

“......额，学姐妳这话说得太直白了。”

有一大一小两名少女，此刻正相对而坐，大眼瞪着小眼。

东木市今年的天气有些变幻莫测。

日落西边的时间愈来愈早，橘黄色的余晖下城市变得朦胧。

但更多的时间是雨势。

连绵几日不断的小雨，有时候比突然而至的一场暴雨，更加令人心生烦躁与压抑。

天色朦胧，有惊雷闪过，渐渐开始笼上了一股萧条的意味。

这种情况下刚放学的学生们很难再提起四处闲逛的心情，和街上的路人相同，只想找个暖和的地方钻进去，或是来上一杯暖身体的热饮，来驱赶寒意。

每当这个时候，奶茶店的生意或许会意外得好。

在街边某家不算太起眼的咖啡店内，店门反复被推开合上，玻璃门上悬挂着的黑猫挂牌不断晃悠碰撞，发出沉闷的声响。

对于每个进来躲雨的客人，站在柜台前用白毛巾擦拭杯子的老店长总会抬起头，微笑着轻声道：“欢迎光临”。

这是一家很静雅、充满格调的咖啡店，黑色大理石的地板无缝铺到了角落，悦耳的钢琴曲在咖啡店内回荡着。

因为天气原因，今晚的客人比往常时间多出一些，娃娃脸的新人服务员牵着裙角跑着跑哪，不时理理乱掉的鬓发，略有些手忙脚乱。

咖啡店的玻璃门不知第几次被推开，年迈的店长职业性地抬起头，接着见到自己迎来的客人是一高一矮两名少女的组合。

其中小个子的女孩仿佛对店内很熟悉，进来后便拉着同伴朝最角落的位置径直走去。

惯例念了句“欢迎光临”后，老店长心里想着“是之前来过店里的客人吗”的同时，继续低头专心擦着咖啡杯。

那是惠惠与蓉蓉。

至于为何这对组合会在快到饭点的时间出现在这里，就有点说来话长。

在“大言不惭”地表示绝对会帮忙解决蓉蓉家的欠债问题后，惠惠表示此事需从长计议，并建议找个合适谈话的地点，好好从头商议一下。

起初简蓉蓉仍旧抱着“这孩子在说什么胡话”的心态，并不认为区区一个小女孩有这个能力解决牵扯到黑道的问题。按理来讲这倒也是正常人会有的第一反应。

可在惠惠耸耸肩，“反正学姐妳左右也是没办法，不如抱着死马当活马医的心态，说不定就有解决办法”的一番说辞下，她犹豫了。

望着对方信誓旦旦的模样，以及感受从那副娇小的身躯上散发出超然自信的气场，简蓉蓉首次开始怀疑自己的判断是否正确。

说不定这女孩真有解决的办法呢？当在动摇的蓉蓉内心，这个想法诞生的瞬间， 之后的发展也就顺理成章了。

距离父亲回家的时间还很晚，想着出去一会也没事的蓉蓉，最终下定决心想听听对方究竟会说些什么。

然后她就被惠惠带到了这个所谓的“适合谈话”的地点————一家名为“Waiting For Love”的咖啡店。

这是一家很有范的店面。

咖啡店内空间不算大，光线偏向昏暗，但格调很好。重点是足够安静，或许生怕钢琴声打扰到客人的休息，老店长特意将音量控制在最柔和的范围内。

“咖啡店啊......”蓉蓉小声呢喃道。

某种程度上来讲，这里确实是个最佳的会谈场所。

说起咖啡店，同最近刚兴起的奶茶店相同，是简蓉蓉很少去光顾的店面。

以前是因为健身教练的严格要求，说是这类不健康的饮品会对身体造成一定危害，当时正专心于锻炼的蓉蓉自然照做了。

那时她唯一的饮品便是茶了。茶叶还是乡下自家种的。

现在原因比较简单，她没钱。一杯动辄至少二十块的饮品，足够让目前的蓉蓉肉疼上很久。

她的目光环视着店内的古典、优雅的装潢，暗想这里的价格估计不低。

或许是察觉到蓉蓉内心的纠葛，惠惠笑眯眯朝她招招手：“因为是我执意将学姐拉出来的，所以今天就由惠惠来请客。”

女孩眼睛一亮发现最里面无人的座位，赶紧跑上前占据后，兴冲冲地猛拍桌面招呼蓉蓉过来。

蓉蓉木讷地点头，缓步走了过去。

附近有着许多盆栽掩人耳目，想必就算在这里秘密商谈什么邪恶计划，都不会有人察觉。

待二人刚坐下，很快便有一名女侍者抱着托盘过来询问点单。

“......两位客人需要点些什么吗？”

一阵很有辨识度的略显沙哑的声线从二人头顶上方飘来。

惠惠“嘿咻”一声伸过腰将摆置于一旁的菜单勾过摊在面前，便双手抱膝，把下巴抵在翻开的甜点目录上，目光上下移动开始选择起来。

而唯一作出反应的蓉蓉下意识抬眸，那名服务生的身影跟着映入眼帘。

服务生小姐苗条且高挑，有着很适合担当时尚杂志的服装模特般的曼妙身材。

一副男侍者的打扮意外很适合自身的气质。莫名释放出淡淡的倦怠感与略显忧郁的神情，仿佛与这间灯光昏暗的咖啡店融为一体般贴近。

是个标志的美人。这一结论光是用看的便能立即得出。

但真正令简蓉蓉彻底诧异的，是更深层面的东西。

————好、好强的家伙！

在眼神初步交汇的瞬间，简蓉蓉的背脊仿佛蹿流过一阵电流，全身任何一处的肌肉在刹那间紧绷，少女的身体几乎在第一刻进入了备战状态。

宛如高手过招，那是只有到达了足够的境界，方才能感知到的。

如果不是及时强行按住欲奋起的右手，说不定蓉蓉下意识就拿过手边的餐叉，为了自保而率先对这个“危险”的女人发动攻击了。

眼前的女侍者......很强！实力深不见底的强大！

身为武者的简蓉蓉，受到了来自灵魂深处的直觉警告。

仿佛面对的是一头威猛的狮王，无形间释放出的压迫感使蓉蓉无意识间咬紧了牙关。

为什么......在一家普通的咖啡店内，会出现这种级别的怪物？

“......？”

似乎察觉到自己一直被客人盯着看，将墨蓝色长发尽数盘起来的女侍者下意识歪头，仿佛在用目光询问自己脸上是有什么吗？

“学姐怎么了吗？”就连专心于挑选哪份甜点的惠惠也被蓉蓉略显反常的举止所影响到，中途抬头望向她。

被两人同时注视着，意识到自己失态的蓉蓉悻悻然收回了目光，低喃了一句“没什么”。

既然对方身上看不出任何敌意，那自己也没必要太过作出过激的反应。但由于面前的女侍者太过危险，少女本人还是无意识间全身戒备着她。

下次留个心眼，别到这种地方来了。蓉蓉心想。

“嗯......我要一杯蓝山咖啡，学姐要喝什么？”

单手托腮的简蓉蓉反应了一下：“......拿铁，一杯拿铁就好。”

“好的，请两位稍作等候。”打开笔盖在记事本上记下二人的点单后，女侍者微微颔首，悄无声息地离开。

直到完全消失在视野范围后，蓉蓉一直高度紧绷的神经这时才松懈下来。

“呼”地松了口气，她双手在自己面前交叉，摆成拱桥的形状撑着下巴，将目光移向惠惠，仿佛在催促对方般，翡翠绿的眼眸微微眯紧。

而后者也从她的视线中读出略带急躁的意味，在微微一笑后，惠惠默念了一句“好”后端正身姿，有样学样地把双手手肘撑在餐桌上面，手掌垂着，用手背托着双颊，说道：“那么，就正式展开今日的话题吧。就让惠惠用自身的才智，帮助学姐度过人生中的最大难关吧！”

望着惠惠兴奋到就要竖起食指高举过头顶的模样，蓉蓉果然觉得自己无论看几次，都没法将这个娇弱的女孩同拥有能解决自家欠债危机的力量相联系在一块。

另外，蓉蓉总觉得对方有种乐在其中的感觉，是错觉么？

“......我实在想不出，惠惠、可以这么叫妳吧？妳有解决那帮黑道的能力。”

由于这点实在让自己不吐不快，蓉蓉也就难得心直口快了一次。

“啊，其实关于这个......惠惠的确是没那个本事啦。有本事的是其他人。”

“————？”

就在蓉蓉期期待着惠惠能否定自己、并从她口中听到令人振奋的方案时，未料到对方直接一耸肩，很坦荡的表示自己的确没这个能力，直接解决东木市一霸的“狮子组”。

“正如学姐妳所言，我只是个小女孩哎？”

蓉蓉瞬间就傻眼了。她不禁开始怀疑惠惠是来耍自己玩的了。

“妳不会是在耍我......”

“您好，两位客人的咖啡上齐了，还请小心烫到。”

觉得自己受到感情欺骗的蓉蓉刚欲拍桌起身，娃娃脸的服务生很适时地将二人点的咖啡端上桌来。在柔声提醒了一句后，很快又被隔壁桌的客人叫去，晃悠着裙摆走远了。

惠惠取过属于自己的那一份白瓷杯，拿过盛放方糖的小盒，朝咖啡里一颗一颗扔进乳白色的方糖。

用镀银的汤匙慢悠悠搅拌，端起杯子啜饮一口的同时，人小鬼大般竖起食指来回转悠：“别那么激动，惠惠只是说自身没有直接解决问题的能力，可没说不能为学姐提出破解困境的方法。所以冷静点啦学姐，办法有，惠惠真要说呢。”

这么说难免有些虚张声势的嫌疑，被成功唬住的蓉蓉皱紧眉梢，抿着嘴唇想听听对方究竟要卖什么关子。

“简单来说就是，想要解决学姐的问题，只靠学姐自家力量是不够的，惠惠我也是孱弱无力的，所以只能借助外力。”用大拇指揩拭去唇边沾上的咖啡渍，惠惠说着再次竖起食指。

“啧，要是自家能还得起钱，还用得着这样落魄么，我当然明白这点......可是妳说外力？现在还有哪里的外力能让我来借助？”

说着这样的话语的同时，蓉蓉隐约意识到，惠惠即将说出的台词，便是她今日谈话的主题了。

“解决问题的第一步，往往是对症下药、看穿事象的本质，从根源处着手......‘狮子组’呐，主要业务是高利贷和转移债权，主要活动于城北的小帮派。与‘罪恶都市’东木范围内绝大部分的帮派相同，名义上隶属于那个‘黑道皇帝’————任地狱的麾下。”

惠惠将大拇指抵在太阳穴附近轻轻**，绞尽脑汁回忆起关于贺老六所属帮派的情报来。

听到“任地狱”这个名字的瞬间，蓉蓉无意识间绷紧了身子。

这个如雷贯耳的名字，在东木市等同于黑道、邪恶、恐惧......这些词本身。只要半只脚稍微踏进社会的灰色地带，没有谁是没有听说过那个男人的。

托了父亲向黑道借钱的福，蓉蓉被迫了解到许多无用的知识。

她颦着眉，不解于惠惠为何突然提到这个名字。总不至于女孩会异想天开到直接找到那个黑道皇帝，让他亲自下达取消债务的指令吧？

“啊，说起来，学姐妳知道破军最近来了个转学生吗？还是男性的那个。”

本就缭乱的思绪瞬间又被惠惠的随口一问打断了，蓉蓉觉得自己实在跟不上对方这种跳跃性的对话方式。

“略微有点印象......所以妳说得这些，究竟有什么关联？”

男性转学生的加入，这件事在几日前可谓引起了一小阵的轩然。但由于蓉蓉苦于应对它事，根本无暇理会究竟中途转入了一名男生，还是一只别的什么动物。

看着蓉蓉愈来愈焦躁的模样，惠惠轻推眼镜欣然一笑：“如果惠惠说......那个男生，就是任地狱唯一的儿子呢？”

“————啊？”蓉蓉一时间没能理解这句话。

“任地狱的......儿子？”还未回过神的她不禁又重复了一遍。

“是啊，这可是惠惠花了好大劲才搞到的情报呢。”女孩猛地点点头。

“......为什么那男人的儿子会转到女校来？而且还是这种女校？”

蓉蓉喃喃问了句正常人都会想到的第一反应。

“据说是为了锻炼他。”

“......哦。”其实这个理由意外能说服人，毕竟破军的校风和环境有目共睹。

“但是我还是不懂，为什么要突然提到那个男人和她的儿子————嗯？”

然而，蓉蓉烦躁拨弄鬓发的动作进行到一半时，脑海中忽然有个念头刹那间闪过，

接着整个人仿佛触电般僵在原地。

她觉得自己可能领悟到了什么。

而望着露出这种表情的蓉蓉，惠惠也理解到了对方肯定与自己想到一块去了。

“原来......妳打得是这种主意吗？”

当意识到惠惠扯出任地狱父子用意的瞬间，少女浮现出混合着怨气的残念表情。

蓉蓉家欠债的对象狮子组只是任地狱名下的小帮派，换言之来自上级的指令必须听从。

如果下达了这笔债务取消的指示，那么情况就会......倒也印证了她“解决问题往往要从根源处着手”的主旨。

但很多人、包括蓉蓉的第一反应是怎么可能会如此轻巧，身为黑道皇帝的那个男人怎会替素不相识的人免除高利贷的债务？

于是这个时候就提到了任地狱的儿子————那个几日前刚转入破军唯一的男生。

思考到这里，对方那所谓的解决方法已经很明确了。

任地狱显而易见是触不可及的，可那个男人的儿子，却正好与自己同在一个学校，近在咫尺。

如果不是知道惠惠的真实意图，蓉蓉倒也会对这种巧合产生“这莫不是命运的安排” 的想法。

巧合程度仿佛就像被人早早安排好那般。

而同样作为源头的那名少年的话语，一定程度上也拥有着等同的效力。

对于蓉蓉而言，她接下来需要做的，自然只有去尝试着接触对方————

“......所以这不就是肉体交易吗？”

这句结论，伴随着少女逐渐阴沉下来的脸上的，不解思索地脱口而出。

通过接触任地狱的儿子，逐渐搞好关系，最后请求对方免除自家的债务————这大概就是女孩的“锦囊妙计”了吧。

一旦由少主级别的人物下达指示后，身为下属的“狮子组”自然不会再来找蓉蓉一家的麻烦，可谓“皆大欢喜”。

但是黑道皇帝的儿子自然也是黑道，同理的，人家凭什么要如此帮妳？“搞好关系”具体又应该怎么做？很自然的，某个答案呼之欲出。

简单来说就是出卖色相。

这可真是意料之外，又在情理之中的办法。

有那么一瞬间，混杂着羞愤的情感直冲脑门，蓉蓉几乎想当面掀桌大骂。

但好在人家姑娘涵养真的很好，在将双手捏成拳状猛锤桌面的前一刻取回了冷静，默念好几遍“世界如此美妙，妳却如此暴躁”后，才重新将紧绷的表情松懈下来，解除身上那猛虎般的气势。

不能被冲昏了头脑，其实仔细想想，人家惠惠肯定也不是有意的。

倒不如说果然只是个小女孩么？自己就不该抱有某些奇怪的期待。

而且蓉蓉一时还真好奇对方脑瓜子里整天都想得是什么，居然想出这种解决方案。

只见她略显疲惫地单手扶额，随后长吁一口气。

仿佛被其这种反应稍稍吓到，惠惠下意识缩缩脖子。

“啊耶......学姐妳把话讲得太露骨了。”

对方看向自己的目光中不复最初时仍带有的一丝期冀，现在完全就想看待一个净出馊主意的狗头军师。

察觉到再这样下去说不定好感度都要掉光的惠惠，也不好再卖关子了，有怯生生地举起手：“其实学姐......嗯，妳误会我的意思了。”

惠惠确实是设想通过自己的循循诱导、让对方主动察觉到自己的学长是破局的关键点。

虽说没有讲清楚的自己也有错，可思绪超车直接联想到肉体交易方面的蓉蓉，该说是脑洞过大还是早有如此的觉悟呢......当然了最后这句话肯定不能说。

“才不是什么龌龊的肉体交易......当然了学姐要是愿意这么做的话惠惠也没意见就是了。”

最后半句超小声。

“......嗯？”蓉蓉怔了一下，看向惠惠的目光愈发的困惑，“......不是我想得那样？”

惠惠尴尬的点点头，接着开始娓娓道来：“怎么说呢，那个任地狱的儿子，是为征服破军才会转学过来的。目前正处于招兵买马、急需用人的阶段。中午时候学姐也说了自己很强吧？于是惠惠就在想，如果面对学姐这种既无所属实力又强悍的人，学长......啊不，那个男人的儿子，说不定就会为了拉拢学姐，而大手一挥免除债务呢？”

食指轻轻抵在颊边挤出酒窝，惠惠小声且简明地说完了自己的见解。

本质上姑且也能算作付出肉体（劳动）的交易，可总比那些真正需要出卖肉体的方法好多了。

“再说了......惠惠怎么可能建议学姐去做那种事情呀。”

“......”然而蓉蓉听完后继续维持僵在原地的状态，目光涣散的她仿佛没能立刻理解对方的话。

“妳说......征服破军？一个男人，为什么要征服女校？”

大约愣了半分钟后，蓉蓉微微启唇，首先问得就是这个。

大概是觉得这个话题最有槽点。

惠惠一下子也不知该怎么解释，只能挥舞着手瞎比划了一会儿：“据说那个任桓之......这是对方的名字，为了向父亲任地狱证明自己有继承组织的能力，便特意挑选了东木市传言中最恶名昭彰的不良学校转学过来。似乎是觉得只要统一了这块无法无天之地，自身首领的才能就能得到证实。只是......”

“只是没料想到，破军是间女校，对吗？”蓉蓉傻着眼接上了她的话。

后者立即一阵点头如捣蒜：“对对对。”

只能说这是命运的捉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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