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一章 暗夜的舞步 其一

深夜九点半。

当冒牌的实习护士蓉蓉推开614病房的房门时，首先便嗅到扑面而来的一阵浓香味。

这位红头发的姑娘稍稍皱起了眉毛，待到稍微靠近些后，她才看清在一片有些氤氲的雾气中，有两、三个人影正围着设置在角落的一处电磁炉，埋头吃着作为晚餐的火锅。

第一眼她还误以为自己眼花了，下意识揉揉眼睛再度睁开，出现在视野尽头的仍旧是吃得其乐融融的几位病号，外加一个小个子的探病者。

披着宽大的白色袍子、蓬松的短发同头上的熊耳发饰几乎浑然一体的那个女孩，正捧着一个碗蹲坐在最中央，一双筷子被挥动得虎虎生风，不断将锅内的食料夹到碗中，嘴里咀嚼的动作从最开始起就没有停过。

带点婴儿肥的脸颊有些鼓起，整个形象不禁令蓉蓉联想到专心致志抱着松果啃食的松鼠，有些谜样的可爱。

而且也是对方率先抬头察觉到推门而入的蓉蓉，一双乌黑色的眼睛顿时炯炯有神。

“晚安呐，护士小姐，我们正在吃火锅，妳也需要来点尝尝吗？”

说罢还特意夹起一块还冒着热气、滚烫的肥牛，示意蓉蓉来尝点。

惠惠的发言也让剩下两名埋头大吃的病号注意到了这边，纷纷也跟着将目光投来。

但始作俑者、撺掇病友一起煮火锅的任桓之，见到护士查岗脸上完全不带半点惊慌————这和对方只是个见习的新人没有干系，就算护士长过来这位主也是同一个反应。

但是出于礼节，他任少主也顺口提了一句：“碗筷这里还有剩余哦？我推荐妳还是尝尝，这家伙的厨艺强悍到了就连煮火锅都能碾压火锅店里的口味。这是为什么呢？总之我现在也在思考这个原因。”

说完用筷头指了指身旁那个银发的姑娘，结果立即遭到她的一记白眼。

“没人教过你不能拿筷头指着别人吗？真是个失礼的男人啊。”“银狼”白了他一眼说，“而且火锅这玩意，最核心的还是底料。只要掌握了汤底，就算涮白菜都别有一番美味......所有护士小姐也要一起来吃吗？今晚的料还蛮足的。”

“银狼”一甩靓丽的银发，跟着也发出邀请。

“是惠惠去跑腿买来的哦！”

这时候小学妹也兴致高昂地举高了手挥舞。

“额......”

而望着面前不仅光明正大在病房内架起电磁炉煮火锅吃、还反过来邀请护士的这群病号，蓉蓉无语得一时不知该作出何种回应。

“我就......不用了吧。而且在病房里能擅自煮菜吗？”

纵然蓉蓉只是个实习护士，还是个冒牌的，但这么个常识她还是懂的。

“可是医院食堂的伙食根本难以下咽，而人总不能被饿死......因此只好自给自足咯？”

任桓之说着刨了一口碗里的粉条，还别说这理由听着还蛮有道理的。

“哦、哦......那你们慢慢吃吧，我只是过来例行查个岗。”

想着反正要问责也轮不到自己头上，蓉蓉说完将手里拿着的几盒药物安放在了病床边上。

“嗯？护士小姐真的不来一起吃点吗？”

惠惠这时候又抬起头，语气略带惋惜地发问。

“不了吧，我还有......工作。”

“真遗憾呐，但空着肚子可没办法好好工作哦？尤其是颇为耗费体力的劳动。”

女孩一边捧着碗吃菜，一边意味深长地盯着蓉蓉看。

红头发的实习护士很明显有个停顿的动作，但很快回过神的她神情有些拘束地摇摇头，最终还是婉拒了三人的好意。

而直到她的背影彻底消失在门扉后方前，惠惠的视线一刻也没从对方身上移开。

“......真遗憾呐。”她说道。

“惠惠妳说了什么吗？”

“没有啦，是学长听错了。呐呐，学长学长，这是惠惠特意给你夹的腊肠哦～”

这边聚餐的气氛正炒热到最高昂的点上，而在仅隔着一堵墙的门后，结束查岗的蓉蓉走出没几步后便渐渐停下步伐，将手撑在过道两边的墙壁上，独自陷入了纠葛的沉思中。

今晚是这样，今早也是如此......几乎整整一天，那个撺掇自己采用这种方式接近那位黑道太子的女孩，都在暗示自己要随时做好从发起突袭的刺客手中救下对方的准备。

先不提等了一天的蓉蓉迟迟没见到有所谓的刺客出现，如今对于她而言最为严峻的情况是，自己这名应当充当护卫的角色，还迟迟未进到状态中。

即便是到了现在，蓉蓉的心态又开始举棋不定起来。

每隔一段时间她都会反问自己，这样做真的好吗？

自家至今为止的惨状，都和操控高利贷的黑道脱不得干系。对于某种程度上而言也是摧毁自己一家的黑道分子，要说蓉蓉不憎恶到骨子里是不可能的。

但眼下那个女孩给自己提出的建议，居然是接近那名黑道皇帝的独子，讨好他、取悦他、让他心甘情愿解决自己家面临的困境......蓉蓉没来由的，联想到了认贼作父这个成语。

虽然可能有些不恰当，但也充分反映了蓉蓉觉得此举很荒唐的心情。

这种试图借用黑道的力量，来解决黑道给自己的家庭带来的创伤、麻烦的行为，还真是有够黑色幽默的呢？

但却是也正如名为惠惠的学妹所言，这是目前唯一行得通的办法。否则只能乖乖把钱还上了......但真要能还上钱，最初还借什么高利贷呢？

因此蓉蓉一直处在无比纠结的心情中。

越是思考，便越是烦恼......或者放弃思考，能更加好些？

“哎，我现在到底该何去何从呢......”

忽然间，蓉蓉自言自语的叹息被唐突地打断了。

理由很简单，毫无征兆的，蕴含凶恶气息的箭矢，从过道的入口那边射了过来。

“什————！？”

她并不清楚究竟是怎么回事，但当杀气传来的那一刹那，久经锻炼的身体自行动了起来。

蓉蓉迅速的用左脚点地，然后如同画出一个大型拱桥般的动作将自己的身体弯曲。

迅猛的箭矢在半秒过后恰好穿过了她上半身原来所在的位置，捅进了前方的墙壁中。

但紧随其后，伴随着类似于拉弓般衣物摩擦的微弱声音响起，蓉蓉倏地察觉到自己又遭到了狙击，很快就有新的箭矢划破空气呼啸着飞来。

闪躲不及的蓉蓉一不小心崴了脚，瞬间失去了平衡的她宛若被人整个推到，然后身体以滑行般的模样在地面滚动着。

由于保洁人员刚清洁完过道，地面还是湿漉漉的，蓉蓉无法停下自身的滚动。

但这样也更加不利于突然发起偷袭的敌人的瞄准，因此蓉蓉还是一边滚着，一边试图尽快将状态调整回来。

这时候，她感受到自己“咚”地一声，碰到了什么钝物。

不知何时，那个袭击自己的敌人已经迅速切入到了过道内，原先不断滚动的蓉蓉则撞上了对方的脚下，从而令之前的滚动停止了下来。

“糟、糟糕了......”

俯视着自己的那个人影，重新调整了自己架着的那个巨型十字弩，这是蓉蓉第一次看清向自己发起攻势的武器的真正面目。

紧跟着，那道人影摆出要将十字弩当做钝器砸下来的姿势。

“————！？”

第一次，蓉蓉感到有什么冰冷的东西游走在自己的背上。

————那是货真价实的死亡的威胁。

抢在意识传来之前，少女再度施展出即便遭遇弓弩袭击都能迅速作出回避的本能反应，以肉眼根本无法捕捉到速度在原地弹射而起。

“————砰！”

下一秒，过道里迸发了咣当一声巨响，那是打偏的铁制十字弩狠狠撞击地面、表面略微产生凹陷所发出的声音。

————蓉蓉再次成功避开了致命的一击。

劫后余生的少女被惊出了一身冷汗，急促到几近窒息的粗喘声，隔了数秒后姗姗来迟。

同时胸腔内剧烈跳动的那颗心脏，简直宛若反复地擂鼓般。

那是、那是什么啊......！？

“哎，那个，搞偷袭果然很丢人啊，虽然不战而胜比什么都要好就是了......”

偷袭者是个小个子的女孩。

大概初中生模样吧，将黑发梳成左右两颗丸子头的发型，搭配轻飘飘的毛衣，下身穿的是迷你裙以及黑色长筒袜......那种完全没有统一感的外形，简直就像是穿上了被店员怂恿而一股脑买下来的衣服所呈现出的打扮，却很诡异地同如今这般令人提心吊胆的气氛吻合了。

要说唯一的特征，应该就是挂在脖子上的东西吧？

智能手机、早已被市场淘汰的MP4、数码相机......这些带着小型画面的精密机器，哗啦哗啦地垂挂在女孩的胸前，不禁令人联想到电子产品发烧友。

“但是，因为我是‘九龙将’，所以没办法啦。”

下一秒，丸子头的女孩再度往十字弩上架上新的箭矢。

“......！？”

刚刚好不容易喘过一口气的蓉蓉，再度面临生命危机。

虽然她并不清楚女孩口中自称的“九龙将”是个什么玩意，也不清楚对方大晚上持着那种凶器在医院转悠用意为何，蓉蓉当下只是全神贯注于对方试图重新射出弩箭的动作。

怎么可能————让妳再得逞啊！

将“为什么要突然袭击自己”这点也一并抛之脑后，迅速起身的蓉蓉再度用力蹬地，让自己的身体像是炮弹般弹射出去，在瞬间拉近了同袭击者之间的距离。

“梆”的一声，蓉蓉高抬起右腿，一记重踢踹飞了对方持着的十字弩。

“......哎？”

丸子头的女孩因为这唐突的变故微微一怔。

由于踢击的力道过大，连带着她的手上也传来了强劲的冲击感。

“虽然不知道妳究竟是何方神圣......总之看眼下的情况，我必须要将妳打倒。”

短暂的思考了半秒“这就是那孩子提到过的刺客吗”，蓉蓉趁着丸子头女孩诧异的片刻，进一步伸手想拽过对方脖子上挂着的一串电子产品————在交战中，那种东西就和头发、耳环一样，是最好的突破口。

蓉蓉试图通过抓住这些多余部件的方式，连带着将女孩一口气拽过、并施以重击。

但是————

“嘿咻......”

丸子头女孩的反应速度超过了蓉蓉的预料，以毫厘之差，她成功从蓉蓉的手中滑过。

似乎在刚才那一刻感知到了明确的杀气，对方果断放弃了捡回坠地的十字弩，选择同蓉蓉拉开了更大的距离。

不动声色估算了一下距离的同时，红头发的护士尝试着开**流：“......妳是什么人？为什么要袭击我？”

对此，一脸倦意的女孩站在原地，歪着头思考了几秒。

“......我是‘九龙将’。”

“那是什么跟什么啊，没人想知道那些玩意，我问的是妳的名字。该不会......妳也是破军的学生吧？”

丸子头女孩更加困惑地歪了歪头，接着慢慢从口袋里掏出一本学生证，面朝蓉蓉这边打开。

“我的名字叫元周，就读于破军高中高一年级17班，学号是53，座位是第五列最后一位，在班内的职务是物理课代表......啊，‘九龙将’新任第八席，这是‘天子’大人强调过的，我最重要的身份。”

用银铃般可爱的声音，女孩缓缓将这些琐碎的信息尽数告知。

说完后，她又把学生证合上收了回去。

“‘天子’大人命令我，要我潜入这间医院收拾掉某个病人。”

“但......我是护士啊？”

露出困扰神情的同时，蓉蓉藏于背后的右手下意识攥紧。

————对方果然是今晚的刺客吗？

“真是伤脑筋呐————”

而听到她这么反驳，名为元周的女孩用如同迷路的孩子一样的表情，嘀咕着。

“但因为妳是从那个病房里出来的，一并解决掉应该也没关系......元周是这么想的哦？”

小巧的双手揪着裙边，“九龙将”的女孩释放出了毫无理由的恶意。

“开什么玩笑————”

就在蓉蓉刚想脱口而出“这是什么无聊的动机”时，对方的动作明显又发生了变化。

丸子头女孩以高速滑行的动作，朝着这边突击而来。

————而且，带着再明显不过的杀意。

“......什、什么！？”

一直保持到现在的戒备状态终于能立即发挥作用，只见蓉蓉迅速猛烈地向前扑去，一把抓起了丸子头女孩方才因为吃痛而掉落在地的十字弩。

但她没有用来射击的箭矢，蓉蓉本身也不准备那么使用。将之重新捡起的目的只是用力地扔甩出去，当做沉重且尖锐的巨型飞行道具。

很难想象面对这种质量的飞行道具，敌人就那么傻乎乎地迎面撞上来。

于是对方一定会为了躲开十字弩而腾转身子、出现半秒左右的僵直，针对哪个瞬间，蓉蓉就可以对女孩进行致命一击。

但是情况却远超出蓉蓉的预期。

自称“九龙将”的袭击者别说闪躲了，她的手腕似乎刻意要被砸断一般，准确无误地接下了带着强大势能的铁块组合，随手将之甩向一旁，然后对着蓉蓉那张错愕的脸就是一记脚踢。

“！？”

蓉蓉匆匆地试图用架起的手臂护住脸，但是袭击者扭曲脚部运动的轨道，用第二下飞踢朝着还在空中飞着的十字弩击去。

飞行路线大幅改变的巨大铁块，插着蓉蓉毫无防备的腹部中心刺去。

虽然这并非什么尖锐异常的铁器，不会对人体造成致命伤，但被十字弩表面也算凸出的棱角、以及不规则的凸起重重击打到之后，那种紧随而来的剧痛还是令蓉蓉全身僵硬。

她条件反射握紧了撞击腹部的十字弩。

就在这期间，丸子头女孩已经迅捷地一口气俩今彼此的距离，向蓉蓉的怀中突进。

“嗯，嗯，我知道的啦，如果是合格的‘九龙将’的话，这时候应该这么做。”

女孩的瞳孔中闪过一抹不易被察觉的冷意。

“......要被 干 掉了？！”

蓉蓉的内心发出了至今为止最大的警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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