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二章 后夜祭与解谜时间 其一

“......啊，累死了。”

在将最后一个负伤的女生送去治病、今晚被袭击的事件彻底告一段落后，刚走出挂号大厅的任桓之拐过弯瞅见过道旁有一处长椅的瞬间，便不假思索拖着疲惫的身躯躺了上去。

“哈————”地长长叹了口气，伸出两指揉动眉心的他，只觉得身体就好像被掏空一般。

自被学妹指使着出门买饮料、不巧地撞上本意就是来袭击自己的名为“九龙将”的刺客算起，这场名义上的危机终于在持续了近两个小时后，以一种近乎是闹剧的方式落下了帷幕。

明明是过去了短暂的两个小时，却仿佛度过了一个世纪般漫长。

此时坐下后，稍微有点恍如隔世的奇妙感觉。

当时没想太多便外出的任桓之从未预想到，这之后自己前前后后居然能陆续遭到总计四位的“九龙将”的毒手，现在想想还真是有够后怕的......若非在此期间，不断有人出手相救的话，自己估计得升级成为重症监护室里头的常客了。

所幸的是，身为事件主角的任桓之都能算作受伤最轻的了，也就后脑勺磕破出了点血，右腿到现在还有些麻麻的感觉......至于余下的女生们，普遍是身上挂彩不少。

其中受伤最为严重的两位，无疑是几乎在癫狂作战、将自身的负伤状况完全抛之脑后结果事后恶化不少的丸子头女孩元周————老实讲，任桓之事后还是蛮愧疚的，自己的一通忽悠将人家小姑娘害成这个样子，对方身上的伤势可以说完全得归结于他的过错。

因此任桓之在事件结束后，几乎是第一时间安排元周去接受治疗，并动了一番小型的手术。

而余下那名便是双腿中弹的黑发女仆鞠芹————在任桓之看来，自家女仆盛怒之下的“杰作”，无疑是今晚做得最为过分的，险些剥夺了对方行走的能力。

“幸好打中的只是大腿，伤势没有太过严重”————这是那名自称“天才外科医生”、形象和语气都非常臭屁的年轻外科主任所给出的结论。

至于没有过问“为什么一介中学生会腿部中弹”这点，事后想起来也的确够不可意思的。有些东西不能细品。

但不论怎么说，鞠芹在接下来的一段时间里，都必须靠着拐杖或是轮椅来行动了。

在这点上，看着关系不佳、八字不合的另一位女仆装少女饶是取笑上了好久。

几位“九龙将”里就算她和搭档的使暗器的面具女受伤最轻了，但此时脸上同样也是鼻青脸肿的————她们都在事后又挨了一顿玛丽的毒打。

“不管她们最后是否投诚，总之该有的惩罚是一点都不能少的”————这是潇洒的女仆长的坚持。

然后，因为身体检查后给了句“过于虚弱”的评价，临时被拉来看病的年轻主任最后建议潘兴最好是输点营养液，再住院观察几天。

而那个言语不多的霞飞，为了陪她也一块留了下来。

至于最后那一位“冬将军”......最后投降的潘兴因为也算在关键时刻救了任桓之一命，算是功过相互抵消了，姑且能暂时不找她麻烦，但黎昕犯下的过错在妹妹百合眼里是怎么都洗不白的，罪无可恕。

任桓之也没打算老好人到那种脑壳被驴踢的程度，因此只能祝愿她一切安好，先看看明天是否放晴吧。

在忙活了半天，给每个女生都安排好病房后，任少主这才拖着一身的疲惫，直接挑了个最近的长椅坐下。

身子歪斜瘫倒的他，尽情享受着同劫后余生有些类似的、颇为微妙的醍醐味。

此时已接近午夜十二点，过道上既昏暗温度又低，泛起的冷意不断袭击着任桓之的背脊，害得他下意识裹紧了披在外边的毛绒大衣————那是自家女仆贴心地留给他御寒的。

妹妹已经走了，还是被任桓之主动让她回家去的，用的是“事情已经结束了”的理由。

但身为女仆的玛丽却留了下来，而这也是妹妹唯一的要求、交换条件。

任桓之拗不过她，也只能任由玛丽充当自己临时的保镖————还别说，倍有安全感。

说起来出去这么久，不知道还待在病房里的“银狼”现在会在干嘛......嗯，通话记录也没显示她的来电记录，估计是把自己当盘菜干脆就无视了、直接就寝了呗。

任桓之挠挠头，想着要不自己也去撇条睡了吧，毕竟时间也不晚了。

当意识到这点时，这幅身体积攒到现在为止的所有疲惫一口气涌了上来，下意识地伸了个懒腰、打了个哈欠。

————折腾到现在，也是个体力活。

“哟，学长，真是辛苦你啦。”

这时候，忽然有道温热的触感在脸上化开。

任桓之被惊得立即弹起身子，下意识作出防备的姿态扭头警戒地张望。

然后他瞅见的是，手上正拎着一罐热饮，朝着自己这边挥手微笑的学妹惠惠。

“真像个受惊之鸟呢。但是，并不是凶恶的刺客，而是可爱的学妹哦～”

说着，还在侧脸边比了个剪刀手，甜甜一笑露出浅浅的酒窝。

“什么啊，原来只是惠惠啊......”

怔了几秒后，任桓之随即挠着头重新露出苦笑。

“嗯？什么叫只是惠惠啊，那种说法......这边可是聪明又伶俐的惠惠哦？”

鼓起脸颊的女孩在对此表达不满的同时，“嘿咻”一声蹦跳着间隔着任桓之落座在长椅上。

“喏”了一声，接着将尚有一丝温度的热饮递到了对方手上。

瞥了一眼饮料罐上印着的“MAX咖啡”这几个字眼，心想着“深夜还给人买咖啡喝，是怕我白天睡眠太多了么”，任桓之颇为残念的撇了撇嘴。

“聪明伶俐什么的......还真是一如既往擅长自卖自夸呢，我今晚看到的只有最后关头才出场那么几分钟的不及格的军师呢？”

“哎嘿嘿，毕竟英雄总是在最后几分钟登场的啦。”

“那之前这段时间都在哪里呢？”

“这个嘛，在干一些重要的事情......算是吧。”

语焉不详地嘀咕了几句，惠惠自顾自地拉开易拉罐的拉环。

“惠惠在某种程度上，不是替学长解决了燃眉之急么？”

这里指的大概就是提出解决方案那件事吧？

但对于任桓之而言，在那种情况下绝非是什么好办法，更何况惠惠本人亦是被妹妹百合狠狠怼上了一顿。

“......其实我那时候就在想了，妳是认真的么？”

任桓之扭过了头，狐疑地凝视着学妹的侧脸。

“当然是认真的啦，学长难道就不认为自己当下最急缺的是能够用于组建势力的人手么？那群人根本就不是刺客，而是被钓上来的大鱼啦。”

“但是用那种方法......”

“方法虽然极端了些，但并非完全不存在任何一丝可行性......结果学长不也看到了么？就有‘九龙将’很识相，果断选择了能够保命的选项。至于不识相、不知道生命可贵的家伙......不提也罢呢。”

“......呜。”

“‘天子’大人这回真是自作聪明了呢？自认为能随心所欲的家伙往往会在细节之处落败的道理，希望经由这次教训能理解到吧。当时设定计划时，惠惠保守估计也是勾搭到一至两个，既然一口气争取到了三人，那么学长就好好把握机会吧。”

“......事情总没那么容易的。”

但是担忧的就是这点啊，原“天子”麾下的得力干将被招募成自己的部下，固然是不错啦......但又能保证对方是否是真心的呢？

而且惠惠的发言中似乎有着十分隐晦的部分，但任桓之最后还是决定暂时不去考虑那么多。

明明经历了一大堆事已经够疲倦了，现在的他可不想再被一些细枝末节的问题缠绕得不能安下心好好歇息一番。

而似乎也从任桓之表情的细微变化中看出了些什么端倪，总之惠惠果断不再继续这个话题，淡淡一笑的她主动举高了手里捧着的罐装果汁，轻轻地和对方手握的咖啡碰了一下。

“好了，烦恼的事情就丢给明日的自己去思考，总之，最后就恭喜学长安然无恙地度过这个危险的前半夜哦～”

“什么啊，妳那种好像还会存在绝望的后半夜的这种说法......我可是差点产生了应激障碍呢？”

“学长真的很努力了哦～”

“别吧，我可是唯一什么都没做的人呢......”

任桓之最后轻叹口气，泛着苦笑抿了口勉强还只残留一丝温度的咖啡。

苦涩的味道在舌尖上顿时化了开来，还真是有够苦的————他想。

接着，在饮料罐逐渐见底的这段时间里，两人便这样静静地缩在过道的长椅上，感受着这份难得的宁静。

“咚”的一声，任桓之精准地将咖啡罐丢进不远处的垃圾桶内，接着扭头看向惠惠讲道：“好了，时间已经不早了，惠惠妳差不多也得回去睡觉了。”

而且任桓之现在才意识到，深夜离家这么长时间，这家长居然还不着急坏了么？

“嗯......”

只是被这么提醒到的女孩，眼珠“咕噜”地转动了一圈后，发出了类似困扰的呻吟。

“虽然惠惠很想现在就道一句‘好的’，但是，似乎还留有一件最后的问题没有处理呢？”

“什么最后一件事......”

任桓之下意识皱起眉头。

但惠惠没有立即回答她，眼角的余光瞥向了某个角落处的位置。

出于好奇，任桓之也顺着她的目光望去......结果在过道的转角处，赫然发现有个人影正贴着墙壁在观望着这边————而对方，正是此前出手救过自己的护士小姐。

只是不知为何，对方此时表情无比复杂且微妙。

“啊，妳是......”

从什么时候开始就站在那里的？自己居然一点都没察觉到。

“......是这样的吧？蓉蓉学姐？妳就是今晚最后一个问题了吧？”

然而，就在任桓之正想出言询问时，却由惠惠抢先一步开口了。

学着对方的样子也将喝剩下的果汁罐朝垃圾桶丢去的同时，女孩拍拍屁股起身。顺带还扬了扬下巴，摆明是在邀请对方过来这边。

“......”

而见到自己已经被察觉，冒牌护士蓉蓉也没有多作犹豫，带着一脸纠葛的表情缓缓从拐角后方走出，并深深地大吸了一口气。

躲在那个角落的蓉蓉是已经暗中观望有两、三分钟了，在被发现之前，她一直在等待最适合的机会加入到这二人的氛围中去。

早在“九龙将”深夜来袭事件彻底结束后，蓉蓉便想找到惠惠私底下好好聊一聊了。

之前她同目标人物任桓之表现得如此不合常理的亲密的模样，早就引起了蓉蓉本人的困惑，但由于刚才那种混战的场景下完全不适合开口追问这些，因此被迫将这些疑惑暂时给压下了。

待到一切结束，蓉蓉终于才想起这回事。

她越是回忆越是觉得惠惠的表现很奇怪，而且后续的发展根本不像对方最初和自己宣言的那样......总之出于种种理由，蓉蓉觉得必须和对方谈一谈。

只是这时候又横生变故，将几名负伤严重的“九龙将”送往到医生那边时，蓉蓉自己的这身护士穿着让对方很自然地便命令起了她忙着忙那，将她误认为是真正的护士指使了起来，这便导致了蓉蓉又一次失去了同惠惠及时碰头的机会。

待到值班护士陆续赶到后，寻了个机会的蓉蓉终于得以脱身。

而还没来得平复下呼吸，便又急匆匆地开始寻觅起蓉蓉的身影。

结果就是顺着气息沿路招来，最后在过道这边发现了对方的踪迹，与此同时发现惠惠还正在和任桓之有说有笑地交谈中。

重新目睹两人那亲密交谈的场景的蓉蓉，原本稍许被抑制住的那份违和感，在此刻彻底的爆发了————而既然对方也选择主动将自己叫出来，那么有些事情，她必须现在就追究清楚。

“哟，学姐晚上好啊，一副很疲累的模样呢？今晚可真是辛苦妳了。”

巧笑倩兮的，惠惠主动挥手向红头发的冒牌护士打了招呼。

“惠惠，妳......”

而对方也并不算不领情，只是眉头紧锁的模样看着就让人觉得在苦恼些什么。

有股微妙的气息在两人之间渐渐弥漫起来，敏锐感知到这点的任桓之视线来回落在两人的身上。

“说回来，刚才真是多谢由妳相救，实在是感激不尽。但是，惠惠这家伙会称呼妳为学姐......这是怎么回事？”

“嗯？很好理解啊，就是字面上的意思嘛～”

惠惠用一脸理所当然的表情耸了耸肩。

“蓉蓉学姐就是学姐啦，她就是我们学校的学生，还是惠惠特意找来的呢！”

“什————”

闻言的瞬间，任桓之身子夸张地一怔，下意识扭头用惊愕的眼神望向了对方。

虽然在起初时自己确实吐槽过“会不会年轻过头了”，结果不是自己想多了，人家年纪真就是这么小啊......那也就是说，对方其实是假扮成护士的？

而且为什么看这语气......这两个人好像也是认识的耶？

这下子，任桓之的心境在某种程度上，同蓉蓉一样处于困惑不已的状态了。

为什么要这么做，特意找来的目的又是什么......问题一个接一个冒了出来。

“惠惠，为什么妳要......”

“————惠惠！”

然而，眉头锁得比任桓之深多了的蓉蓉踏前了一步，稍微将音量提高了些。

“惠惠，为什么妳会————”

“为什么会同学长一副这么亲密的模样......学姐看妳表情那么复杂，一直想问的绝对就是这个吧？”

在蓉蓉用略显干哑的声音发出质问前，又是由惠惠抢先打断了话头。

“没办法，就让惠惠来为学姐解答一下疑惑吧！解谜时间到了呢～用揭示一段真相来作为一场事件的收尾，的的确确是最为王道的做法呢！”

“唔......”

后者略微一怔，没料到对方会主动提起这个话题的蓉蓉下意识呆滞了更长的时间。

而笑吟吟间，女孩向任桓之的位置踏了一步，改轻抚在胸口的手为缓缓地搭在对方的肩上。

轻轻是这么个体现亲密的小动作，又是令蓉蓉脸上的困惑更浓郁上了几分。

“学姐并不是太过愚蠢的人，有关这个问题的答案，想必早已隐隐触摸到正确的轮廓了。但是因为潜意识里不想去相信，因此强行将这份真相给否决了......这大概形容得就是为了免受冲击性事实的伤害，自我意识组主动作出的保护机制吧？”

“......惠惠，妳究竟在说什么？”

“在说什么？还不明白吗？惠惠一直在强调的就是......学姐所担心的那个真相、下意识不愿去相信的那份真实————全都是正确的呐。”

紧接着，在作出把手腕伸出、和身旁任桓之将胳膊挽在一起的举止的同时，女孩身上散发出的那份暧昧的气场显得更为强烈了。

惠惠一推眼镜：“对不住啦，学姐，若是要用一句话来概括的话，也就是说————惠惠，好像一不小心利用妳了呢～”

说完，最后还不忘冲着任桓之眨眨眼。

“————欸？”

这下子，蓉蓉看向眼前惠惠时，真的就彻底傻眼了。

那一声诧异，在瞬间寂静下来的过道内，却显得如此清晰可闻。

“哎呀，学姐的战斗力真是比最初预想得还要来得猛得多，果然惠惠实在是慧眼识珠，见到学姐的第一眼，‘这家伙是最适合的’————这样的念头自然而然地便产生了呢！”

“......妳......在说什么？”

仿佛又回到了当时父亲宣告自家破产以及欠下巨额高利贷的场景，某种“不应该是这样”的声音在少女脑海回荡开。

蓉蓉嘴唇微抿，想说些什么话。

但说不出来。

就好像有一只手伸进嘴里堵住了喉咙......嘴巴难受、干涩得吐露不出任何的字眼。

估计多半也是意识到自己的这番口吻好像有够恶劣的，因此惠惠双手合十朝着她作出道歉的姿态来：

“实在是很抱歉，因为惠惠在第一天就向学长许下诺言、说要帮助他登上破军的顶点。因此为了能实现这份目标、获得一个能称之为不错的开局，不得已之下，只能将学姐作为棋子来利用......啊不对，是借助一下妳的力量。”

末了轻敲脑瓜哎嘿一笑试图缓解这糟糕的气氛，可惜这并不能带来什么改变。

“惠惠，妳————”

头部传来的晕眩感愈加严重了，蓉蓉踉跄着后退几步。

她向来不都是愚钝的性格，倒不如说，已经表示得那么明显，自己倘若再不能反应过来，那只能说活该被骗了一路了。

一切都破案了。

蓉蓉总算理解那自始至终都萦绕在心头的那股违和感，究竟算是什么了。

也意识到心头涌动的那股不安，其实就在向自己发出警示。

此时此刻，蓉蓉终于明白了。

宁惠惠————

为什么只是区区一一介学生的妳，居然坦言能解决自家背负累累债务的问题？

为什么听到对方是任地狱麾下的“狮子组”时更加展示出了自信？

为什么有意无意将最终的解决方案引到了那个叫任桓之的少年身上？

为什么对后续的发展宛若手拿剧本般了若指掌、能算计到一切？

答案只有一个！那就是————

“......妳从一开始就和他认识的，对不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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