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谖说狡兔三窟,第一窟便是烧了孟尝君的债券,皇甫遥自觉着在朝堂之上也是个半拉不掉的孤臣,说是这党那党,当年太宗皇帝刚即位的时候让人凑了一个关中军党,好嘛,朝堂之上朋党为奸,还扯上军队了?当时弹劾的奏折真是一叠比一叠厚,皇甫遥险些就要被这群所谓的清流孤臣们给连起伙来抬出皇宫里了,要说这人背运到了极点偏偏就会有好运,正巧着皇甫遥被排挤的差一点就辞官领爵回府养老去的时候,西北的天掉了下来,砸垮了一群清流们的头皮,后来当朝皇帝即为,基本上是洪武年间那群旧臣一路给捧上去的,皇甫遥这个一直挂着事不关己的老家伙也算是蒙荫受福了,以至于皇甫遥一直到现在,年过七十还能扛着锦衣卫这杆大旗。
可皇甫遥烧不起债券,他也没有多少债券可烧,甚至连个债户都没有,他自己琢磨着要是真想像孟尝君与冯谖那样挖出个三窟来,自己也真没有那个本事,所以自己思前想后,除了攒钱,也就没有别的什么方法了。
那个百户脖子都是一抽一抽的,他陪着笑,老老实实的退到一边,就等着宋氏拿着抹布一点一点的擦着地上的泥巴印子,而他带过来的那个小旗正光着脚,站在一旁,两手上还拎着脏的不行的草鞋。
百户狠狠的瞪了中年男人一个白眼,心底里就盘算着要怎么去收拾这个让他丢面的下属,心想着原本说好的十五两银子的赏钱,可现在自己一个铜板都不想着给他了,怕是要这事儿影响了以后自己的仕途,今年升不升副千户完全就是指着这趟活儿还敢的,衙门里六个千户,指挥使大人最亲近的那三个都在外边,还剩下一个给宫里干活动都动不了,自己这会儿还是真的升了副千户,指不定还能从皇上面前露个脸,所以他瞅着中年男人的眼神越来越狠,越来越狠,就像是要生吞活剥了这个脏货一般,他先咬着牙,还装作一副默不作声的样子,等着宋氏将门口的砖都给擦干净了,然后抬起头来,边捶着腰边跟百户说道:
“从边儿上走,这两块砖别踩。”
说着,她露出裙下的那双布鞋,凭空比划了一下。
百户这算是明白了,他连忙点头哈腰:
“夫人您放心。”说完,还转过头去朝着皇甫遥说道:
“大人,那下官就先走了。”
“你等会儿。”皇甫遥似乎想起什么事儿一样,他叫住百户,转身走进屋去,过了一会儿,拎着个小荷包出来,对着百户说道:
“侯引,这些个银票你就当是给下面兄弟犒劳用的酒钱,别省着,你要是觉得不够,就再跟我说。”
“晓得吗?”
说完,就将荷包扔到侯引的手上,侯引也就是轻轻的掂量一下,然后捏了捏,顿时那张臭脸就变得又开花了一般,连声说道:“谢谢大人!”
说道一半,还瞪了站在旁边的中年男人一眼:“刘长地,你还不快叩谢大人?”
中年男人顿时就像是被惊醒的麻雀一般,连忙半跪在地上,大声说道:“谢大人!”
“行了行了!快走吧,别让路上有心人看见你们,从后门走。”
说着,皇甫遥朝着门口一挥手,管家就连忙走了进来,朝着两个男人说道:“两位大人,这边请。”
“再给那光脚的找双布鞋!”宋氏将抹布从水桶里面涮了涮,她大声说道。
管家恭敬的弯腰点头,随后就领着两个男人走出院儿去了。
“你怎么还是自己干这些杂活啊?”
他说着,忙走到宋氏的身边,抬起水桶,很熟练也很有默契的跟着宋氏擦起地来,宋氏每擦完一块泥巴印子他毕竟会将水泼到另一块泥巴印子上,这样宋氏擦起来就不会那么劳累了。
“这些活就让那些个丫鬟们做去,你都多大岁时了,做这些干什么?”皇甫遥说罢,他抬手就想将抹布从宋氏手中夺出来。
“得了吧,你不还是七十岁的人,天天勾心斗角的,不是来的比我还累?”
宋氏低着头,皇甫遥看不见她的表情,可这语气皇甫遥简直再熟悉不过了。
“就这么想让我回去种地?”皇甫遥说道。
“就算是不种地......雇人种地也好....”
“在京城不好吗?多热闹啊,想有什么就有什么,不比回老家那穷困地方自在的多?”
“关中烂了,不是还可以回蜀中吗?”
宋氏抬起头来,她看向皇甫遥。
“哪有这儿好......”
皇甫遥的笑有些干涩,但是他还是将这种干涩隐藏的很好。
“那就去苏杭,去金陵,去你喜欢的江南地方。”
“那里还有你喜欢的女人呢。”
“咱不是说好不说这些了吗?”皇甫遥有些尴尬,他手中提着的水桶有些无处可放。
“这儿,泼点水。”宋氏还是弯下了腰,指着地上泥巴点子。
皇甫遥老老实实的将水给泼了。
可水泼下去了,宋氏却并没有动。
“你要是答应我离开顺天府.....你就是再去找个女人我也认了,毕竟没给你生个儿子。”
过了一会儿,她如此说道。随后才动手擦起地来。
“说什么屁话?”皇甫遥板着脸,他转过身去,看向身后敞开着门的主屋,那里是他处理朝堂与锦衣卫事物的地方,也是私底下收受贿赂处理买卖的地方。
“我连我爹娘长什么样都不知道,这个姓都是我师父给我的,我哪里来的祖宗?没后就没后了。”
这话说完,宋氏也不再擦地了,她拎着抹布,站起身来。
“.......刚才那个人,满脸写着巴结俩字,明摆着就是冲着升官来的。可是你呢?再想要官爵还能生到哪儿去?就剩个皇上比你高了,你还想怎么样?”
“这话能乱说吗?”皇甫遥瞪着眼睛,转过身来。
“瞧瞧你那眼神,就会凶我?”宋氏也不甘示弱,叉着腰说道:“合着我说的还有错了?”
“你一没儿子后代,二不是皇亲国戚。”
“还有轻语呢!她不是你女儿啊?!”
“她嫁人了!”宋氏大声说道:
“她已经嫁人了!成了巩家的人!你就不怕巩家那两个天天来要钱的亲家有一天败坏了咱家的名声?”
“我怕!我怕所以我不愿意放手!我现在位高权重还能镇得住说我闲话的人!可我有一天真的下台了没权了,刀子就会砍到咱家的脖子上!”
皇甫遥压着嗓子,近乎是低吼般的说道。
说罢了,他也没了言语,宋氏也只是撇着头,不愿说话。
“不想跟你说开了......到这一步还怎么退,怕是再也退不了了。”
半晌,皇甫遥才说道。
“你啊......越老越是块石头.......就等着有一天劈下一道雷来把你劈开了,看你肚子里能不能跳出一只猴子来。”
宋氏说完,她刚想接着低头擦地的时候,正被皇甫遥一把抓着胳膊,将她扶了起来。
“别干了,让丫鬟们干去,花钱买她们来干什么的?”
“咱们去吃饭吧,天都快黑了。我让丫鬟们去买了排骨,今晚上正好炖汤喝。”
说罢,他喊来几个丫鬟,让她们将地上的污泥都擦干净,正巧着碰上他派出去买食材的丫鬟,皇甫遥说道:
“排骨做完了吗?”
“老....老爷....”
丫鬟显得有些惊慌,她结巴着说道:
“奴婢无能,没买回来。”
“是没有卖的了,还是怎么着?”皇甫遥一听,他问道。
可能是这语气真是有些缓和,并没有丫鬟想象的那样严厉,她的声音这才正常了些:
“奴婢根本就没进去集市上,那里的路口都让衙役们给堵起来,不许进也不许出。”
“衙役?”皇甫遥显得有些奇怪。
“对.....他们一个个的都拿着盾牌和刀,街上的人都说这些是顺天府上的衙役。”
皇甫遥听完这番话,他奇怪的看了一眼宋氏,宋氏也抬起头看了他一眼。
“你弟干嘛呢?”皇甫遥奇怪的问道。
“顺天府上的大街面见刀兵,他疯了吗?府尹不想当了?”
“咱们要不要先去看看?”宋氏这回也没了主意,她朝着皇甫遥问道。
——————————————————————————
侯引还故意的用手捏着荷包,而不是将它塞进怀里,他自顾自的走在前面,刘长地就这么跟在他后面,眼神止不住的往荷包上面去瞟。
他在余家的屋顶上盯梢盯了四五天了,怕弄脏了好衣服特意找了一身粗糙到喇肉的粗衣,还有半夜冻脚指头的草鞋,为了还不就是侯引答应他的十五两银子?一想到自己一年的俸禄不过也就三十多两,只是难受个三五天就会有十五两银子的收成,所以侯引找到他的时候,他自己二话不说就答应下来了,终于算是忍完了四五天,到今儿晚上就能收到银子了,结果自己顶头上司就像是钓鱼一样拿着装银票的荷包来钓自己的胃口,这着实让刘长地心里头焦躁的不行。
可侯引怎么会不清楚刘长地的意思?光看他那副表情都知道他心里在想着什么,可是刘长地这家伙在自己顶头上司前给自己丢了那么多的脸,怎么能让他心里好受?不堵一堵这个刘长地,心里头憋气的可能就是他了。
“还跟着我干嘛呢?”
侯引走了半天,这才转过头去,相当厌恶的对着刘长地说。
“大人.....大人你那个.....”
“那个什么?”
“银子啊....”
“什么银子?”
“您答应给小的的银子啊,指挥使大人都说了。”
“指挥使大人说什么,你又有什么资格听?”
“不是....指挥使大人他当着小的的面....”
“刘长地,本官告诉你!”侯引突然指着刘长地的鼻子,厉声说道:
“你现在要是没有差事就给本官滚回家去,要是明天一早本官看见你迟到了或者逃班,你升总旗的事儿你别想,听清楚没有!”
侯引骂完了,他将荷包往怀里一揣,转头就想走。
可刘长地一看,侯引正是要往顺天府衙封路的集市上走去,忙着在侯引身后喊道:
“大人!大人!”
“干什么!没完没了是不是!”
“真当自己是块东西啊?!”
侯引被他喊的不耐烦,转身又接着骂道。
“大人,小的是想告诉您,集市的那条街是让顺天府的衙门给封了,锦衣卫的腰牌都不认。”
“顺天府?”侯引一听,连忙问道:
“顺天府封了街?”
“小的也是翻墙上瓦才跑出来的,那里的衙役一个个都穿着皮甲,还带着刀兵。听说带队的是府尹宋谦宋大人。”
“宋大人?宋大人这是怎么了.....这种时候闹出这些事儿?”
“好像是说抓一个女人.......说是....”
“怎么着?说是怎么了?”
“说是那个女人把宋大人的独苗给杀了。”
侯引一听,俩眼睛瞪得滴流圆,可是他沉默了一会儿,又是咬牙又是将手指的关节掰的嘎嘣响。
可他一句话都不说,转头就想走。
“大人.....小的那银子....”
“滚呐!”侯引大喊道,说罢,他抬腿就跑了。
可就当刘长地瞧着侯引跑出这条街,正准备垂头丧气的回家时,侯引又跑了回来。
他从荷包里抽出两张五两的银票,直直的就扔到刘长地的脚下,然后对他近乎威胁般的说:“不许去告诉指挥使大人,否则老子先一刀砍了你的脑袋!”
他威胁完刘长地,又是一抬脚就跑没影了。
明词提示您:看后求收藏(笔尖小说网http://www.bjxsw.cc),接着再看更方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