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中鸣响之物（五）

当我看见从购物中心开始就显露出轮廓的巨大摩天轮以及齐萱望向它的眼神，就知道事态已经失控起来，但我该怎么做呀？

“真是华丽的摩天轮，你不这么觉得吗？”

齐萱问我的时候我心不在焉，根本听不见她在说些什么，我能听见的只有胃部发出痉挛时的咕噜咕噜的声音，它仿佛在用这种方式告诉我，“嘿，老兄，你真的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吗？”

我真的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吗？真是愚蠢的问题，我当然不知道，你以为我究竟是怎么活到现在的？

“陆君，你在听吗？”齐萱问我。

“当然，当然。”

“据说这座摩天轮是游乐园的有名设施，只要把安全锁去掉，当它旋转起来的时候，车厢就不再保持平衡。”齐萱说道。

“……这倒是个新知识，我该记住这点。”

“哈哈。”齐萱不知为何笑了两声。

我们坐在轿车里，继续朝前行驶着，没过一会儿就到了目的地。

“现在我们要进去了？”

从车上下来的时候，我朝从车子另一端下车的齐萱问道。

她从容的把车门关上，“你说呢？”她说。

我虽然有些想建议她，其实这个城市有趣而且能够消解压力的地方有很多，不只是这个地方，甚至我怀疑这地方是否真的能够消解压力，我猜这根本是个谎言，齐萱看的那本书根本是由谎言堆积出来的虚伪之物，然而尽管如此，我还是没能说出声，也许是因为齐萱拉扯着我的动作太过急切，又或许我本身就是个受虐狂……不，唯有这一点绝不可能。

在我对自己的癖好生出怀疑之心时，齐萱已经和售票处打好了交道。

“他们不跟我们一起来吗？”我问齐萱。

他们指的是黑衣人，黑衣人们一直都跟在齐萱身后，甚至让我以为他们是一体同源的存在，无论是单独见到黑衣人或者是单独见到齐萱，对我来说都是稀奇的事情。

“至少今天，就让我们两个人在一起吧。”

齐萱的声音一如既往的低沉，她说这句话的时候没有看向我，她拉着我的手走在我前面，眼睛也一直看着前面。

我想，这是因为齐萱是个只注视着前方的人，而不会被过去所纠缠——她和我，和孙雯雯，大概都是不同的人。

现在我们坐在摩天轮上，在我舍弃一切尊严的请求下，齐萱终于勉强同意了仍使安全锁开启，我们坐在透明的车舱里朝外看。

齐萱坐在我对面的椅子上，看着透明的车底，看着我们一点点离开地面，然后她又透过车厢壁朝外看，如同她所说的，齐萱大概真的从来没有来过游乐园，更不用说坐上摩天轮了，她眼中的一切都是新鲜的事物，她用一种好奇而且兴奋的眼神看着它们。

然后车厢开始震荡起来。

“诶？”

我措手不及从座位上朝前倒到地上，准确来说是舱底。我茫然的抬起头，却发现齐萱像是早有准备似的抓住舱内设置的安全杆。

“哈哈……”她笑起来。

我在舱内摔得七晕八素，最后下来的时候根本分辨不清楚方向，我按着肚子，觉得自己下一刻就要吐出来了。

“陆君在地上滚得像只小狗一样，我果然没有白来。”

齐萱在我旁边若无其事的说着。

“这是怎么回事……”我说，“我以为安全锁是开着的。”

“我让他们关上了。”齐萱笑着说，“好不容易来一趟，当然要试试这个，陆君不觉得有趣吗？就像我们身处于肆虐的大海之中，四面八方都有浪潮涌来。”

我皱起眉，“不，我不觉得这有趣。”

“那可真遗憾。”

齐萱嘴上说着遗憾，但笑意仍未消减，所以我不觉得她真的觉得遗憾。可这是为了什么呀？

我摸了摸因为撞在舱壁上而发疼的后脑，觉得那里说不定长了个肿包。

我本来以为齐萱已经放弃了作为加害者的身份，变成了一个更好的人。

“陆君。”齐萱突然叫我的名字。

“什么？”

“你还记得大概一年前你和方慧绪去水族馆玩吗？”

我愣了愣，从记忆中开始搜寻，终于在某个角落里捡拾起一些片段。

“嗯。”我说，“因为方慧绪和朋友的约定，我们一起到水族馆玩。”

“我也在那里。”

“诶？”

“我也在那里。”

齐萱说了两遍，再次笑了一下，拍了拍我的肩膀。

可这又是什么意思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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