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思晨的眼皮裂开一丝缝隙,意识渐渐自混沌中挣脱出来。
他猛地坐直身子,习惯性地伸手去抓那枚挂坠,却发现胸前空空荡荡,属于他的心武不翼而飞。
他屈膝半蹲在柔软的床上,那双黑瞳警觉地环顾四周。
这里是一间卧室,墙壁上贴着游戏海报,地板铺以黑白两色的地砖,给人以站在西洋棋盘上的错觉,房间主人的个性简直扑面而来。
叶思晨回想起失去意识前的情景,判断自己应该身处克洛诺斯的据点,不仅是心武【夕炎】,连他的终端机都不在身边,现在想要确认时间都做不到。
他看了眼裸露的左臂,那道黑色纹路依然存在,像是正在生根发芽,企图吸取他的血肉茁壮成长。
他将卧室内的衣柜打开,脱掉左臂衣袖被烧毁的上衣,换上衣柜中拿出的白色衬衫,然后推开卧室的大门来到客厅。
呈现在他眼前的客厅十分杂乱,却又个性十足,只是完全没有招待客人时该有的样子。
落地灯的灯光范围内,多米诺骨牌构建起繁复的迷宫;房间角落的盆栽旁,散落着只拼完四分之三的巨大拼图;金属与玻璃混搭的桌面上,扑克牌搭成的尖塔与积木城堡比高;所剩不多的落脚处,也有一块块棋盘将客厅分割成多个战场,黑子白棋相互错落,上演着无硝烟的盛大战役。
红发的王权者坐在沙发椅上,单手撑着脸颊,双眼紧闭,安详的侧脸看起来毫无防备。赤色挂坠被一条黑色细链串起戴在他的胸前,而叶思晨的终端机则被他放在面前的棋盘上。
叶思晨抿了抿嘴唇,脑海内闪过趁此机会向他反击的念头,却又担心这只是对方的试探。
“阿斯特瑞娅……”
克洛诺斯轻声呢喃,梦呓时念出某人的名。
叶思晨紧绷的神经因为他的梦呓而放松,眼前的王看起来和寻常的人类无异,会露出毫无防备的睡颜,也会不小心泄露梦中的某人。
他轻声坐到克洛诺斯对面的沙发椅上,但还是吵醒了感知敏锐的王。
克洛诺斯缓缓睁开眼眸,眼缝间流转着苍穹般的瑰丽光芒。
叶思晨脸色不改,将手伸向棋盘上的终端机,点开屏幕查看时间。现在是四月五日,晚八点二十四分,他昏迷了将近十小时。
“没有擅自逃走,优秀的判断呢。”克洛诺斯淡淡地说道。
“我的心武正挂在你的胸前,当然没有逃跑的资格。”叶思晨不卑不亢地回应。
“要玩游戏吗?”
克洛诺斯指了指散乱的客厅,桌面上的象棋还留有战火的余温,只是孤零零的帅被黑棋围死在宫殿之中。
“这房间的原主人十分热爱棋牌类游戏,我在他手中学到了很多呢。”
“那位主人呢?被你杀了吗?”
“我只是给予他进化。”克洛诺斯坦然说道。
“变成堕者,失去人性,和被剥夺生命有什么两样?”
叶思晨握紧拳头,他无法忘记那个墨绿色头发的女孩在自己面前成为堕者的那一幕。
“进化的过程固然伴随着丑陋,你们口中的堕者,站在我们的角度,那仅仅只是【茧】而已。时光流逝,人类的灵魂将在茧中沉睡升华。”
克洛诺斯竖起食指,然后指向自己,继续说道:“如果进化只是夸夸其谈也就罢了,可实现进化的实例就在你的眼前,即便如此也要否定进化的方向,继续宣称这是剥夺生命吗?觉醒者。”
叶思晨心神动摇,他跨足里世界的时间并不久,但也知道全人类都是堕者的备胎,只要体内的黑日能量暴走就会成为堕者或者消亡。
如果堕者仅仅只是单纯的过渡,是世界步入末日时代后产生的筛选机制,企图将全人类变成堕者,再由堕者蜕变为王权者,完全适应漆黑风雪肆虐的末日世界。
那么,护着人类苟延残喘,阻止着进化大势的觉醒者联盟又是站在怎样的立场?
“我的宏愿是实现全人类的进化,在永夜的星空下建立永恒的国度,漆黑的风雪再也无法带来悲伤与死亡。”克洛诺斯的声音打断叶思晨的思考,“小鬼,如果你也期待着能够带领所有生命跨出这科技牢笼的未来,就为我所用吧。我允许你以觉醒者的身份跟随在我身后,并向你承诺等到伟业实现,我会亲手送你完成进化,然后无论多么久远的时光,我都会耐心等待你的苏醒,在未来与你兄弟相称。”
“开什么玩笑!”
叶思晨面色阴沉,王的所言看似恢弘而正义,却没办法得到他的认同,最起码他自己是宁死也无法接受成为堕者的类型。
“我已经预想到你的态度。”克洛诺斯不以为意,“但是,小鬼,我想要你。以你的个性如果强迫也只会玉石俱焚吧,既然如此就以你的生命作为赌注来进行游戏吧,只要能赢我一局,我便保证你所选择的某人以人类的身份存活。”
“不是赌你的命,而是庭院内的某人是吗?真是过分而又不平等的对赌。”叶思晨向后倒去,后背紧贴着沙发椅的靠背,“我的这条命只能赢取另一条命吗?”
克洛诺斯提出来的对赌条件,是以他拥有威胁全庭院居民的力量为前提,他仅仅是存在于庭院内部,便相当于将所有居民当作人质。
而且如叶思晨所做过的设想那样,掌握激发人类堕化能力的克洛诺斯,想要将庭院搅得天翻地覆实在太过容易。
“这是当然了,个体的价值存在差异,生命本身可不会因为你的存在价值而波动。”克洛诺斯嘴角微翘,“而且,小鬼你可没有讨价还价的立场。”
叶思晨在脑海内思索该如何选择,如果胜利一场赢取一人的存活,第二场游戏再以两人的生命作为赌注,理论上连赢十几局就能把庭院的全部居民保住。
当然这只是单纯的理想化结局,他自己根本没有在智力游戏中胜过对方的自信。
更何况,在搞清楚堕化的觉醒者究竟有何意义之前,他连是否值得承担这份风险也无从知晓。
但是……
“对我来说,正好有一位女孩,根本不需要计较价值或者风险。”
叶思晨将终端机的屏幕朝向克洛诺斯,屏幕中显示的是林夕的照片。
“克洛诺斯,老实说庭院高层都已经做好败北的准备。但是,感谢你给我一个可以保护她的机会,我只需要一局游戏,用我的全部赌她的命。”
“哈哈哈……”
克洛诺斯难以自制地发笑,但并非对少年的嘲笑,仅仅只是出乎意料而感到惊奇。
所谓的游戏,不过是打发时间的消遣,而所谓的赌注,也仅仅是戏言般的诱导。
他并不觉得对方会蠢到答应这种毫无保障的游戏,但他没想到对方竟然抛开理智相信自己的一面之词。
即便如此,克洛诺斯也没法嘲笑眼前的少年。
因为他的眼神过于认真,认真到似乎隐藏着某种执念。
更何况,克洛诺斯绝对不会嘲笑为所爱的女孩而战的男人。
他打从心底对少年这愚蠢的决定报以敬意,并且暗暗决定,等到叶思晨输掉,就将那女孩的安全赠予他当作礼物。
“既然如此,就由你来选择吧,这个房间中任何一个游戏。”
克洛诺斯张开双臂,恶魔型耳饰在灯光下闪过一抹冷冽的银光。
叶思晨站起身,绕着房间行走,视线扫过那局终焉的棋局。
不用多想就能明白,如果选择依赖智力公平对局的棋类游戏,一定会被对方压倒性的完虐。他在决定对赌的时候便已经决定好自己也能拥有胜算的游戏。
“我们来比大小吧。”
叶思晨拿起一副未拆开包装的崭新扑克,回到座位上。
“噢?选择这么简单的游戏,看来你有动过脑筋啊。”
克洛诺斯手摸下巴,看着叶思晨麻利地拆开包装,将扑克牌倒出后随手扔掉两张。
“为以防万一,还是先确认一番比较好。”叶思晨拿出一张黑桃A,“扑克牌的大小,你是否了解,例如‘A’并不比‘2’小,花色的话……”
“黑桃大于红桃大于梅花大于方块,如果你想普及基础的话大可不必。”克洛诺斯挥手打断他,“就这样开始吧。”
虽然对决的项目是扑克,但是那张象棋棋盘依然摆放在两人中间,各自端坐在沙发椅上的两人像极正在对峙的棋手。
叶思晨并非玩牌的老手,洗牌手法也不够花哨,只是最简单的切牌,当他切了两次牌后,发现克洛诺斯的视线一直盯紧牌堆。
他微微皱眉,手上的速度骤然加快,右手带起一串残影,只能看见扑克牌在他双手间翻飞,仿佛要彻底甩开来自对面的视线一般。
最后,他将整副牌重重敲在桌面上,然后用力一推,让扑克牌朝克洛诺斯的方向倒去排成一条不漂亮的直线。
“游戏要公平,既然是我洗牌,就该由你先选。”
“哈哈哈……”克洛诺斯肆无忌惮地大笑,仿佛听到这世上最好笑的笑话一般,“你真是意外的有趣啊小鬼。公平?从来没有所谓的公平,从你将黑桃A翻给我看的瞬间起,你的败北就已经注定。”
克洛诺斯毫不犹豫地取走一张牌,仿佛确信自己的胜利就在那里。他连看都没看,便将那张牌对准叶思晨,“小鬼,你以为用视线跟紧一张牌很难吗?黑桃A,是我赢了。”
“你盯紧黑桃A的位置,我打从一开始就知道了……”
叶思晨抬起头,眼中空无一物,并没有想象中的懊悔、惊恐或者绝望。
“我加快切牌速度,也并非想要阻止你记牢它的位置,而是单纯让你确信我能做的反抗仅此而已。要是我对你的视线不动声色,你反而会怀疑吧。”
他用古井无波的语气娓娓道来,每说一句,都让克洛诺斯嘴角的笑意收敛几分。
“克洛诺斯,你过于自信,而且并没有完全了解人类所制造的事物。我想你下棋的时候也是照着入门书籍现学得规则吧,我想你也并不知道新扑克牌内有一张标注厂家广告的废牌,你以为我扔掉的两张牌是什么?”
克洛诺斯的黑气卷起地面上的两张牌,当他看到牌面时终于明白叶思晨做了什么。
开局前他确实问过,扑克牌的大小是否了解,阻止他继续说下去的自己相当于默认了解规则。如果最开始使用的牌并非五十二张,而是五十三张,多出的那张牌自然呼之欲出,拥有比黑桃A更高地位的牌。
“黑桃A,只是我刻意送到你手中的。”
叶思晨伸手向前,在笑意凝固的克洛诺斯面前,他将手伸向牌山的末端,取走离自己最近的一张牌,也是切牌时候一直待在最底部的一张牌。
没错,他的胜利,在游戏开始前就已经确立,因为他绝对要保护她,无论何种境地,他都没有失败的余地。
“输的是你啊,克洛诺斯。”
他没有摆出胜利者的姿态,只是用最平淡的语气诉说着事实,而那张王牌内的小丑,却代替他嗤笑着对手的狂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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