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晨的高原上,虽然阳光灿烂得几欲让人睁不开眼睛,然而这点小小的温暖,却依然敌不过遍布大地的,渗入骨髓深处的寒意。
不过,所幸的是,半山腰的高度仍不是冷空气所能触及的领域。更不用说坐落在这片荒地中的庙宇间传出的朗朗诵经声,在带来几分人气的同时,更是让听到的人感到仿佛有一股暖流流入心间……
而就在这众僧诵经的庙宇之外,爱丽丝正身着和僧人一般无二的粗布衣,抱着扫帚在外面做着清扫工作。不过,她的面容依然如同被冰封一般,毫无波动。
——住持大人虽然纠结了一会吧……不过还是同意了啊。说你可以被收留在这里,直到外面的积雪开始渐渐出现消融的迹象为止……
——不过,相应地,你也要承担这个寺庙里的杂活……就像我这个老头子一样。毕竟在这样艰苦的地方,无论男人还是女人都得努力地干活啊,哈哈……
——当然,如果你支持不住的话,就尽管说出来。毕竟再怎么说你也是在死亡线上走过一遭的人,突然承担起如此重负也不好受吧……
想到当初老人告诫自己的最后一句话的时候,爱丽丝的嘴角悄悄上扬。紧接着,几不可闻的无奈笑声便从她的嘴里漏出。
直到现在,这个老人依然相信着爱丽丝从被冻死的边缘起死回生只是个奇迹……却始终没去想,这个奇迹背后的真正诱因。
不过,不管怎么说,爱丽丝的清扫工作仍没有停下。虽然她自己对于可能的偷懒的下场无所谓,不过考虑到那个老人的存在,她还是宁愿选择在这个寺庙中多呆一会。
现在,她清扫得格外地慢,仿佛要把这栋诵经房周围的每一寸边角都扫干净似的……而她的耳翼,在这一过程中,亦是时时微动。
随后,就在诵经房的后墙角,她与那个同为杂工的老人正面撞上了。
爱丽丝点头致意,刚想就此别过的时候,她的脚步却被老人的话语牵引着停下了——“在你开始清扫这片区域的时候,我就注意到你了……对这间房子真上心啊。还是说,你也想听着诵经声,多逗留一会呢?”
爱丽丝停下了脚步。在她的背后,老人只是随意地摆了摆手:“没事没事,只是我自己虽然大字不识一个,但也对这些有点文化的僧人所读的经书有点兴趣。只是基于我自己的想法的一点猜测而已。”
短暂的沉默后,爱丽丝那仿佛永远平静如死水的声音飘来:“是的……我也对这里的经文内容有点兴趣。和我之前所习的宗教有不小的差异呢……”
“那不是挺好的吗?”老人咂了咂嘴,“跟你说啊,你现在听到的这些东西,全是上百年前的老祖宗传下来的东西!多听听,肯定有所收获。我不诓你……”
“所以,等闲下来之后,能不能关于这些经文的内容稍微聊一下呢?”爱丽丝紧接着道出的话语,却是让这个老人始料不及。
在长久的沉默后,老人道出的,是属于他们两个杂工的,最现实的问题:“我们先忙着吧。之后帮忙打理大家的中饭和晚饭,还有趁着大家午休的时候打理一下他们诵经的地方……要做的事,还很多呢。”
爱丽丝点了点头,紧接着便握紧了手中的扫把。
若让她直抒自己的想法的话,那么现在的爱丽丝的心灵,几乎尽数为指向各个方面的求知欲所占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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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论是清晨还是晚上的高原,都是一片寂静。不过,早上的高原由于明亮阳光的存在,依然给人一种生气勃勃的感觉……不像晚上这样,在漆黑的夜空的笼罩下,留下的唯有一片死寂。
在属于这位老人的房间中,老人早早地爬上了床,缩进暖和的被子里,只把脑袋探出来,借着油灯看着稍远处跪坐在垫子上的爱丽丝。
或许是因为静养了几天,爱丽丝原本称得上“枯槁”的金发又恢复了光彩,只是有一点仍未改变……就是她那黯淡无光的蓝水晶眼眸。
“找我聊经文,担当不起啊……”老人说着,无奈地笑了起来,“我可不是什么大师,关于这些经文,我也只是粗懂个大概而已啊……”
爱丽丝摇了摇头,盯着老人:“没事,不如说,在这个寺庙里我能聊得来的人,只有你一个了……”
——她没有忘记,当她排在僧人队伍的末端领着作为食物的一小包牛肉时,僧人们齐齐投在她身上的,如同要把她的外壳扎穿一般的怀疑眼神。她并不确定,自己从冰天雪地间转移到这个寺庙里来的时候,众僧人看着“尸体”的眼神,是否也是如此……
——她也没有忘记老人的描述,“住持是纠结了一段时间,才愿意接受她作为一个杂工”。
“好啦好啦。”老人的话语唤回了爱丽丝的思绪,“那么,你想到的问题是什么呢?既然你这么相信我,那么不管我能不能回答点什么想法,我也只能洗耳恭听了呢。”
爱丽丝沉吟片刻后,以一个简单的词,作为这段夜谈的开场白——“六道。”
“天道、阿修罗道、人道、畜生道、饿鬼道,以及地狱道……根据我听到的只言片语,无论是处于哪一道上的存在,都会因为自己的作为,而决定在其死后转世,是堕入更为低劣的层次,或者晋升到更为高级的层次吧?”
老人点了点头,他那清澈的黑色眼眸倒映着烛光,竟也显得有些目光灼灼。而他的沉默,分明就是在示意爱丽丝继续说下去。
——这让我想起了《圣经》里关于最终审判的描述……不过那个相对就简单多了。善者随神子上天堂,恶者堕入地狱,不过大家都只有这一次机会……
爱丽丝没有把自己想的这些说出来,对于一个连不算太远的“俄罗斯帝国”都没听说过的老人而言,理解另一个宗教的内容更是难上加难。与此同时,她的嘴唇则是微动,最终道出了自己的问题——“那么,如果是那种无法通过死亡以踏上转世之途的存在呢?”
回应爱丽丝的,只有老人一阵笑声,以及接踵而至的咳嗽声。
在缓过气来后,老人才做出了他的回答:“不死又怎么了?我们在这一道上的作为,就已经决定了我们在以后,要去往何方了啊。”
“你要知道,给寺庙干活的那个负责放牧,给庙里提供食物的小伙子,在听过一点这方面的内容后,整天怕自己堕入畜生道呢。”
“他似乎也在努力地补偿自己养着的牦牛们,把它们养得肥肥胖胖的。虽然最后还是要经由他之手把这些牦牛宰掉从而给庙里的人提供食物……不过,听说他在宰杀之前,如果有条件的话,也会给牦牛念上一句不知从哪里听来的经文呢。”
“再比如说庙里的僧人们。他们整日诵经练功为的是什么?而且,你可能不知道,我们这样的寺庙,收留你这样在雪原上死里逃生的流浪者,也是家常便饭啦……不算什么稀奇的事,倒是你被送过来的时候所有人都以为你已经死了,但却仍能听到心跳声的时候,都吃了一惊呢。”
“而且呢,其实这些僧人有不少在之前也是像我一样,大字不识一个。现在怎么能如此流畅地诵读经书呢?就是被寺庙里的人教出来的啊。”
“从最初建立这座庙宇开始,他们积累着这些善行,就是为了在转世之后,能尽可能地去接近罗汉、菩萨的高度啊……”
说到最后,老人略翻身起床,好让他的视线与爱丽丝的相接:“所以啊……就算无法踏上转世之途,你所谓的,不会死的存在都做了什么,他自己心里还没个数吗?他自己也肯定明白的吧,因为自己的作为,自己已经成了那一道上的人。”
听着老人的叙述,爱丽丝垂下眼帘。当她再度扬起眼睛的时候,她那蓝水晶的眼眸深处,燃烧着和油灯灯芯同样的,如同熔岩般的色彩。仿佛有什么东西,即将从她的心灵深处喷薄而出。
“但你有没想到呢。”爱丽丝喃喃道,不知是自言自语,还是说给和她对谈的老人听,“不死的存在,其势必有充分的时间去做任何它自己想做的事情,不是吗?如果,他把每一道上的生灵们的作为,都做了个遍呢?到时,又会如何?”
这下,轮到老人沉默了。爱丽丝的灼灼目光也开始渐渐冷却下去。
“我想,他既然有那么多的时间去做各种各样的事,那么他也一定有同等的时间,去好好想想自己想要踏上哪一条道吧。”
老人说着,从被子里伸出手来,指向窗外。爱丽丝顺着他的指尖望去,皱起眉头:老人恐怕绝对想不到,即便在这样的深夜中,她的视野依然如白天时一样广阔。
而此时的爱丽丝,已经注意到,老人所指的方向并不是诵经房,而是在这之后,在更接近天的山腰上的什么地方……
“会在诵经房里的,都是还在修行中的普通僧人。”老人说着,言语间不由得带上一份敬仰,“而那些通读各类经书,更是在日常的一言一行中都在积累着善举的高僧们,他们有他们的去处。”
“我听说,他们也会对经文的理解进行辩论。但更多的时候,他们会冥想。他们在冥想些什么呢?这就不是我一个粗浅之人能理解的了。”
“不过,在冥想的时候,他们应该会想到经书中的一切吧。那么多的,老祖宗传下来的知识和经验,足以在他们心中构成一个指明目的地的路标了吧。”
老人再度对上爱丽丝的眼眸,他注意到,爱丽丝的眼眸似乎不再黯然无光。
或者说,黯然无光的外壳,濒临破碎的边缘。在那深处,似有何物在涌动着。
“而对于你所谓的,不死的存在来说。他们的所作所为中积累下来的经验,就是决定他们应该踏上哪条道的路标了吧。”老人以这句话,作为自己的叙述的总结,“而决定了目的地后,就算有做了什么不好的事,也可以拼尽全力地去弥补回来。别忘了,那个放牧的小伙子啊。”
爱丽丝沉默不语,这一次,她连头也低了下去,彻底把她的颜面覆盖在阴影中。
老人的耳朵微动,有一会,他以为是他自己听错了。
“啪嗒啪嗒”的滴水声,渐渐地不绝于耳。
“我不懂……我完全不懂啊……”爱丽丝的呢喃中明显有着一分抽噎,“什么‘过去的经验能成为自己的路标’……我已经不知道,我该往哪里去了啊……”
老人挑了挑眉。再怎么迟钝的人,也该听出隐于面前女孩那强作镇定的话语下,如同激流一般奔腾的情感洪流了。
爱丽丝猛地抬起头来,之前潜伏在她的瞳孔深处的情感洪流最终化作盈满双眼的晶莹,豆大的泪水不断地滴落在地。
“你为什么能如此确定,‘无法踏上转世之途’的存在,一定就能找到属于他们的,前进的路标呢?”
而爱丽丝道出的质问,只有这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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