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五章 破碎的记忆〔下〕

“可怜…”

突然，她感到一阵异样，后脊背开始发凉…

因为她刚才…听到了一个声音…

那似乎，不是野兽的声音…那是…是有人在说话…

“…真是可怜啊。”

声音再次响起。

伴随着的，是一阵窸窣的摩擦地板的声音。

这让女孩儿感到毛骨悚安…在这黑漆漆的大房间内，怎么还有另外一个人存在？而且…他看得到自己，自己却看不到他…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真是可怜啊…小东西…”

在这声音响起之后，眼前这只黑色的野兽居然一下子闭上了嘴，再也没有对着女孩儿露出凶相。

甚至还发出了呜咽的声音。

它一下子坐在了地上，歪着头，看着女孩儿，那模样，居然让女孩儿觉得…有些可爱…

“孩子…你…是谁？”

那个声音又缓缓地从黑暗的深处响起，就如同它本人也是来自幽冥一般让人不禁胆寒。

“...我…我是…邵羽…”

女孩儿仍然在惊吓之中，她颤巍巍地说出了自己的名字…然后警惕地打量着端坐在自己身前的这一只黑色巨犬。

“...邵家人？那如何会来到这里…这里可不是王族会来的地方…”

听到邵羽的姓名，这个声音不知道为何，突然变得有一丝冷淡，仿佛他对邵家没有半分的好感。

房间再次陷入了死寂…仿佛这说话之人，似乎是在思考着什么。

女孩儿一点也不敢打扰他，过了大概有十来分钟，那个声音再次响起。

这一次，显得更加地平淡…

“你为何来这里…？”

女孩儿一直将身体紧紧贴着门，一步也不敢挪动，生怕自己有什么动作，面前这只现在看上去很温顺的黑色巨犬就会直接朝着自己扑上来。

“...我…我被命令呆在这，直到宴会结束…”

女孩儿怯生生地说着，那声音听了之后，没有表态，继续说道。

“那就奇怪了，邵家人是王族，尊贵无比，你也是邵家人，怎么可能会遭到如此待遇？”

….为什么？

真是奇怪，自己也想问为什么…

突然之间，世界如同崩塌了一般，一切的日常都慢慢被看不清的黑暗所吞噬…

一切自己以为理所应当属于自己的东西都在一天天远离自己。

就连那最疼爱自己的父母…都…

“我看到了…你内心的不安…委屈，悲伤…还有愤怒…”

当声音再次从幽暗深渊中传来时，女孩儿感觉…这个声音的主人，似乎在慢慢地靠近自己…果然，黑暗之中一个模糊的轮廓渐渐浮现。

那…不是一个人吗？…

女孩儿感觉到了来自心灵深处的恐惧…

那是一个整个身体都趴在地面爬行移动的东西…

它周身裹着破烂的黑色布袍，完全看不清它的面容…

从黑色布袍之下伸出的那双手…不对，那真的是手吗？

如此干枯纤细…如同枯枝一般的那东西，真的是它的手吗？

难怪它会发出如此奇怪的窸窣之音，少女不禁想到，这难道…也是那些贵族们所养的…宠物？

“别怕…嘿嘿嘿，别怕，孩子…我不是什么坏人…我只是对你很好奇…”爬行着的东西仍然称自己为人。

女孩儿自然也不敢反驳什么。

“从刚才，我就能隐隐感觉到…能感觉到你的味道…不太一样…”那爬行着的黑袍生物，已经来到了那只巨犬身边。

巨犬对它似乎一点也不排斥，反而用那庞大的身体不停地去蹭那在地上趴着的怪人。

“嘿嘿嘿…孩子…来，来…”

靠的这么近，女孩儿才辨认出，它隐在黑布后面的脸…仿佛是一个苍老的女人…对，没错，是一个女人…一个十分古怪的老女人…

“您…您到底是…？”

女孩儿虽然不能说完全恢复了平静，但是看到这怪人没有什么恶意，她也稍微安心了一些，并开始对那怪女人发问。

“...伸出你的手…”

女人发出了阴惨惨的笑声，随后她颤巍巍地抬起手…

女孩儿看向了她的脸，那张脸满是期待和兴奋，就如同她马上将会看到什么令她惊喜之物一般。

自己会让她惊喜吗…

她也许…不会和其他人一样排斥我吧？

毕竟，她比我还像怪物…

年幼的女孩儿内心依旧稚嫩，她不禁这样想着，然后伸出了手。

那是一双白皙细嫩的小手。

女人也十分克制自己的情绪，她仿佛也是害怕女孩儿受到什么惊吓一般，慢慢地用那巨大干枯的手掌，托住了女孩儿的小手。

但是就在刚刚接触到女孩儿手心的一刻…

她岣嵝羸弱的身子猛地一颤。

然后她一下子抬起头，惊诧地注视着女孩儿。

“...天啊…”

她的嘴唇在颤抖着，说出的话都显得有些不利索，女孩儿看到她这幅模样，被吓了一跳，随即抽回了手，警惕地注视着这古怪的女人。

“...是了，是了…是她的印记…原来就是你…原来就是你啊…哈哈哈…哈哈哈…”女人的声音突然变得癫狂起来。

她开始发出一种咯咯咯的笑声，听起来就像石头磕在地面的那种声音一般，让人听了心里发毛…

“…您到底是谁…您可以不伤害我吗…？”

女孩儿依然担心着自己的安危，虽然眼前这人现在没有对自己动手，但不代表她会一直放过自己，说不定…她是在享受，享受捕猎的过程，享受折磨自己的过程…

“小可爱…小可爱。”

老女人一下一下磨蹭着身体，凑到了女孩儿身边，她努力撑起身子，那张苍白布满皱纹的脸庞缓缓地靠近紧贴着房门无法动弹的女孩儿。

“…呜…”女孩儿因为惊吓，脸上有一次挂满了泪珠，她觉得，眼前这女人似乎是玩腻了这种游戏，要对她动手了。

她能怎么办呢…除了哭泣，她还能做什么…

“没人有可以伤害你…小可爱…”

突然，女人的声音，慢慢变得温柔…慈祥。

女孩儿发现，她的脸虽然依旧丑陋，可是却满是温和的笑容。

和刚才那狰狞丑陋的老妪简直判若两人。

“没人，没人可以…伤害你…”她慢慢抬起干枯的手掌，轻轻抚摸着女孩儿的头发…

虽然这双手，又冰凉，又僵硬，可是却让女孩儿有一种温暖的感觉。

她红着眼看着眼前的女人，这一刻，她突然感觉，这女人…真的好亲切，那种感觉，就如同自己的母亲一般，可是又有些不一样，母亲的高贵和温和是那种十分圣洁如同天使一般的存在…

这个老女人虽然也给自己很温暖的感觉，但是却让她无法对其产生依赖和信任…仅仅只是一种被欺负了太久之后突然有一个人温柔对待你之后产生的那种落差所带来的感动..

“但是。”女人一边摸着她的头，一边温和地说道。

“但是时候还未到…孩子，你注定还要忍受这痛苦很久…很久，而且…接下来的几年，你的身体会发生巨大的变化，你必须学会保护自己…你必须学会如何去…战斗…”

女孩儿听到这，不住地摇着头。

“我…我不喜欢战斗，我也不会战斗…我不想…”

“不，你必须。”突然，她枯槁的手掌猛地用力，按在了女孩儿的头顶，这一刻，她仿佛又变回了那么来自地狱深渊的恶魔…她的声音中的慈祥和温和一瞬之间荡然无存。

“只有战斗，你才可以证明自己还有存在的价值…这样你才不会像今天这样被他们抹杀，只有战斗…你才能找到你最终想要的答案，尽管你现在并不知道你在寻找什么…但是终有一日，你会明白，等你明白的那一天，我希望…你会做好准备，你会做好准备…嘿嘿…”

说到最后，女人的声音居然开始发出阴惨惨的笑声，听起来让人背脊发凉。

“小可爱…希望你明白，这个世界上，在没有比人心更加可怕的东西…他们会畏惧你，会嫉妒你，会想要你消失，所以…你一定要学会保护好自己…嘿嘿…不行了…我太兴奋了..哈哈哈…我不行了..哈哈哈哈哈！！！”

突然，她的笑声开始越来越癫狂，越来越不像是人类所能发出的笑声。

渐渐地，女孩儿发现，这名老妪的脸，逐渐扭曲，最后她的身体都开始以不可思议的方式弯曲着。

四周开始不停传出野兽的咆哮之声，它们似乎也是受了什么刺激，开始变得焦躁不安。

黑暗的房间内显得是如此混乱不堪。

女孩儿根本动也不敢动一下，她蜷缩着身体，呆滞地看着眼前女人的变化。

她的身体…慢慢蜷成了一团，她的背，慢慢地隆起。

不对，那不应该是背，那是…那是两股想要撑破黑色布袍生长出来的奇怪组织！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来对了，来对了！！本想着只是看看焱都之王会不会很有趣！结果我居然发现了你！！这就是天意啊！天意！！哈哈哈哈！班坦纳斯！！我们还没有输！！！你看到了吗！！”

女人的狂笑和野兽的怒吼混合在了一起，女孩儿感觉到一阵头痛，不得已，她死死地捂住了耳朵，那声音却依然直接传入了她的脑海之中。

终于，终于…

她看到了，看到了女人，不对，她已经完全不能算是人了。

她的身体慢慢膨胀，很快就已经占据了房间绝大多数的空间。

那些野兽被她赶到了角落，但仍旧兴奋地狂吠着。

她周身的黑色布袍已经破碎脱落，但是她的皮肤却依旧是黑色的。

不，那不是皮肤，那是…是鳞片！

那女人巨大的身体完全覆盖上了一层鳞片，她根本不是人类，不是人类。

一条长且粗壮的巨大黑色尾巴砰地一声砸在了墙上，那面墙立刻被撞得粉碎。

刚才一直试图撑破她背部衣袍的那两个组织此时也腾地一下生长了出来，接着朝着两边缓缓展开。

那是…是一对巨大的双翼。

她的身体，还在不停地膨胀，还在膨胀…

房间开始剧烈摇晃，不对，应该是整个宫殿都在剧烈摇晃。

门外不断传来东西衰落的碎裂声还有仆人们尖叫呐喊之声。

他们是否已经知道，所有的混乱骚动，都来源于这个房间？他们是否还有人记得，这房间内，还关了一名女孩儿…？

会有吗…？

答案是没有。

直到这条巨大的黑龙身体逐渐膨胀到房间再也无法容纳她的身躯从而轰然倒塌的那一刻，也没有任何的人，想起来她的存在。

她在头顶的巨石落下的一刻绝望的闭上了双眼…

可是，之后却没有任何的动静…就仿佛，自己的世界陷入了停滞。

她缓缓睁眼，脑袋还在，全身都很完好…只是…

自己头顶那翼膜正在缓慢地伸展着，刚才是它…是这条龙，替自己挡下了石块？

房间已经坍塌，连带着整个宫殿的左侧都全部陷入了倒塌的危机当中。

如今大厅之上已经开始了疏散客人的工作，从那些哭喊的声音可以判断得出，他们还以为这是一场天灾，是一场地震。

他们又怎会得知…这是一条黑龙正在他们的宫殿之内兴风作浪。

这黑龙已经长得快有一半宫殿那么大，女孩儿现在只有它脚趾一般大小。

终于。

远方的人群中爆发出了第一句叫喊。

“龙！！！！”

这一声喊叫震耳欲聋，响彻天地，如同一个信号一般迅速在人群之中传开。

跟着，接连不断的喊叫之声从四面连绵不绝地响起。

全城警备的钟声，集结军队的号声，人们争先逃亡的哭喊之声。

全部交映在了一起，形成了一幅宛如末世一般的诡异画卷。

这头黑龙缓缓地，缓缓地，深吸了一口气，随后，它猛地一下昂起了巨大狰狞的脑袋，巨口猛地张开。

一阵火红色的光亮顺着他的肚子，再到肺部，最后通过脖颈，接着就只见它朝天喷发出了让人难以置信的熊熊烈火。

一瞬间，天空几乎被映照成了红色。

一切的生命在它的面前，几乎都是蝼蚁一般的存在。

人类甚至已经忘记了逃难，他们一屁股坐到了地上，看着这宛如地狱的场景，他们几乎已经到达了绝望的境地。

龙…是龙。

而且还是象征着力量的黑龙，如此巨大的黑龙，到底活了多久…人类已经多久没有发现龙了？

人类还记得如何对付龙吗？

人类…还记得龙的恐惧吗…？

黑龙慢慢地煽动翅膀，一阵飓风突地升起，仅仅是起飞的动作，就让这宫殿数座偏厅一瞬间化为了瓦砾堆。

但是黑龙似乎故意避开了脚下少女的位置，它倾斜着身体，稍微朝后倒飞上了天。

在空中一个转身，跟着又是一声震耳欲聋的咆哮。

女孩儿坐在废墟当中，看着那头天空中无敌一般存在的霸主…

脸上的泪水被它所激起的风压所吹去，脑后的马尾也已经散开。

她努力撑着身体爬了起来。

看着天空当中宛如一团巨大阴影的黑龙，她的心里生起了无数的涟漪...

那黑龙，也似乎在凝视着她…

“...活下去，找到你最重要的东西。”

一瞬间，女孩儿的脑海中响起了一个十分轻柔的女声…

“...是你吗…是你吗?...”女孩儿似乎想和黑龙确认，这是不是她的声音。

可对方…却猛地一展双翼，掠过了集结起来的人类军队，飞向了远方的高空，逐渐消失在了人们的视野之中…

仅仅是低空掠过产生的风压…就让这些人类的军队东倒西歪…如此可怕的战力…没了神王，人类还能战胜巨龙吗…？

“.…活下去…我要活下去…”

女孩儿眼神坚定…她紧握着幼小的拳头…

活下去…

必须要活下去…

我…我得…活下去…

终于，她睁开了双眼，睁开了那疲惫不堪的双眼…而眼前，是一片漆黑发臭的房间…

这里…

是地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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