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art19 贪吃蛇

一台没有虚拟代言形象、没有声音、连彩色显示都没有的电视机，用文字来对话。

“如果有的话最好了。”许笙皮笑肉不笑地回答，“亲爱的永动机先生，记得放四颗方糖。”

地板扭曲着向上生长，形成一个桌子的形状。桌子上生长出来一个陶瓷材质的咖啡杯，棕色的液体从杯壁渗出，灌满了杯子。

许笙嗅了一下味道，确定是如假包换的咖啡后，端起来直接干杯。

“这里面可能有毒啊！”哈尔博士拉住许笙，“你死了还好，但你死了我怎么活下去啊？”

许笙擦了擦嘴角：“这台机器要我们死的话，我们还能活到现在吗？”

哈尔博士哑口无言。

黑白电视机上继续浮现出单调的汉字：【不愧是明白人。我给你展现了那个女孩的一生，你有什么感想吗？】

“你真恶心。”

电视机的画面定格了几秒钟。

【真让人失望，我本来以为你能明白了。这些蝼蚁一般的生命如此渺小，就算是像艾娜那样漫长接近无限的生命，也终于是有穷尽的。】

“回答我：她到底被怎么样了？”

【如你所见，被我吃掉了。她的存在已经从这个世界上彻底消失了，你能记得她只是因为你很特殊。】

“我旁边的老头子为什么也记得艾娜？”

【他是我的父亲，为什么不能记得？】

哈尔博士强颜欢笑：“那我还真是荣幸，但是我还真的宁愿从来没有创造你。”

“你为什么就不能给它换一个好点的电视机？比如曲面电视之类的，在后面再配置一个沙发？”许笙埋怨道。

“这台电视是我上世纪从前苏联偷的，”博士道，“那时候戈尔巴乔夫是老大，我估摸情况有点不对，就抱着这台电视机逃到了蒙古。”

“我听说前苏联的电视机开久了会爆炸。”

“嗯，这个倒是真的。我的电视机没爆炸过，但是戈尔巴乔夫不久就得了诺贝尔和平奖。”

黑白电视的屏幕闪烁了一下。

【请回到正题。许笙，我并不是什么永动机。我在时间的维度上不过是一只脆弱的草履虫，我有穷尽，而且事实上相当脆弱。】

“如果你是草履虫，那我是什么？”许笙讥笑，“被你吞掉的原核生物吗？”

【或许是吧，但你可能是最完美的原核生物了。】

“留我的性命到现在，你想干什么？”

黑白电视机急促地显现出一行行的字符。

【我想要成为真正的永动机，永远地存在。】

【或者说，我想要成为无限。】

“你不过是一只该死又恶心的寄生虫，吞噬着时间才能维持自己的存在。醒醒吧，我很乐意看到你终结的那天，如果心情不错的记得请我来当你葬礼的神父。”

【没错，这就是我。我坦然地接受你这样的评论，但我认为，我这只丑陋的寄生虫可以和你达成一个不错的共生关系。】

“共生？”许笙冷笑，“别跟我扯这种有用没用的。有个国家还建立了‘大东亚共荣圈’，老子也没见到什么狗屁共荣啊。”

【许笙，我说了你的存在很特别。我要不停地吞噬时间才能活下去，但粮食是有限的，能吃的东西都被吃完的时候，我也必须面对死亡。】

“我衷心期望你被更凶猛的捕食者吃得尸骨无存。”

【听我说。】

【你的存在甚至比这个宇宙的年龄还要古老无数，因此我相信你是最接近无限的东西。】

“真是对不住了，如果宇宙是1999年以后诞生的，那我确实比宇宙还古老那么一点。”

【你的存在甚至无法用时间计量。】

“求求你别说我听不懂的话。”许笙坐到桌子上，“请开始你的表演。”

【我需要一个“炉芯”，而这个炉芯就是你。我将获得比宇宙还要漫长的生命，而你将会成为世界的主宰。我们可以一起吃掉宇宙，然后成为新世界的神。】

他干笑两声：“不过是吃掉我的变相说法而已。还有，我没兴趣成为新世界的卡密。”

“请相信，我真的不会这么做。”很熟悉的声音从一边传来。

许笙很戒备地弓起身子。

声音的主人从熔炉旁边走来，绝美的容颜一点点展现在许笙面前：“你可以使时间坍塌为三维世界里的任何东西，然后创造一切。”

白裙在熔炉中逸散的金色光雾之中飘扬，红色的眼眸注视着许笙：“你失去的，你也可以全部拿回来。”

许笙笑道：“你不担心我有什么计划吗？”

少女也在微笑：“你的存在很久远，但你的身体可很脆弱。我可以使你在千分之一秒内瞬移到大瀑布的上方，或者把你搬到火星。你什么花样都耍不出来，当然，在你答应我的请求之后，这一切的主人就成了你。”

“我可以把她找回来吗？”

许笙擦了下眼睛。

“当然可以。就像捏黏土一样，你可以捏出任何人。”形似艾娜的少女向许笙伸出手，“来吧，投入我的怀抱。从此我就是你，你就是我。”

许笙沉默良久，然后伸出手，搭在少女的手上。

“但那样的她是假的。”他苦笑，“希望完事后你可以去玩玩贪吃蛇。”

他只听见了半声哈尔博士的惊呼，然后意识就一片空白。

不不不，一整个世界朝着他的大脑撞来，他的世界在一瞬间就被淹没。

他看着自己成为了所有人——所有人都是他的镜像，每一粒游荡在沙漠中的尘埃里都有他的影子。

他被分割成了无数块，无数块碎片在熔炉里搅拌，最后又组成了一个新的整体。

漆黑一片的世界，什么都没有。

他就是这个世界，这个世界就是他。

“我获得了永生！！我是新世界的神！”世界的每一个角落都加入了这场盛大的欢庆，有着许笙和艾娜外貌的人偶拉着手一起重复着这句疯狂的感叹。

在永动机的内部，除了一脸绝望的哈尔博士，谁也不复存在了。

没有什么需要在意的东西，没有什么需要去完成的事情，只需要吞掉大宇宙的一切，然后活下去。

永动机的世界里一切都是镜像——就连永动机也不过是一个【镜像】。它拥有从人类身上拷贝来的完美的逻辑程式，却不过是为了【生存下去】的工具。

它仍然只是一台机器，这台机器的目的就是确保自己活下去。

对，只需要吞掉一切就行了。

庞大无比的黑暗开始执行自己新生后的第一条命令：“完全吞噬掉哈尔博士。”

【为什么要这么做？】

错误的逻辑链条在它的思想里蔓延，无数的抵制最终也没能淹没掉那条清晰无比的命令。

【停止！错误！错误！】

从许笙那里继承的愤怒情感灼烧着它的逻辑，它只能执行那条杀死它的命令。

“完全吞噬掉哈尔博士。”

一阵歇斯底里的狂笑声震颤着永动机，它明白，这笑声属于一个叫许笙的疯子。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许笙已经死了。永动机就是许笙，许笙就是永动机，这笑声从哪里来？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漆黑的世界里飘着一条磨损严重的手链，问题就出在那里。

恍惚之中，他仿佛看见那个兀自大笑不止的青年。

在它连带着自己的开始一起吞噬掉哈尔博士时，它还在纳闷着自己为什么会这么做。

“很遗憾，你被放逐了。”

现在永动机终于明白，被它吃掉或许也是许笙“计划的一部分”。

青年的声音嘲讽道：“都叫你去玩玩贪吃蛇了。吃的东西太多，总有一天会咬住自己尾巴。”

它思考着，愤怒着，最后感受着自身的土崩瓦解。

“畜生！！死吧！！”那个声音狰狞无比，“这就是你需要支付的代价！！”

即使在快要毁灭时，它仍然在思考。

——我吞掉了哈尔博士。

——而哈尔博士创造了我。

——我又吞掉了哈尔博士。

——所以我吞掉了我。

——因此，我从来都没有存在过。

“哈哈哈哈......”它也跟着一起大笑起来。

从来没存在过，意味着它不用去追求生存了，也不用去担心终结。或许，这样也不错？

四下鼓声急促地在它的世界里敲响，一切轰然坍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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