艾尔·弗雷德(二)

(为什么会有人对话的声音……！)

感到不对劲的芥川，静悄悄地原地蹲了下来，将身体伏在木质的拉门旁。

之后，传来了奇怪的声音。

(男人的声音……)

有两个男人的声音断断续续，但还是以能够让人听清的音量从右侧房间里传来。

「……至此，所有的研究成果都已经回收完毕，接下来就只有中途脱逃的老鼠还没有逮住。」

说这句话的人，声音听起来有些畏缩。尾音带着颤抖。

「……老鼠？哦，我懂了。你们说话还真喜欢拐弯抹角。」

第二个声音与前者完全不同，带有一种落落大方的气度以及异常强烈的自信。

自信。不是自负、自大这类情绪，而是纯净彻骨的「自信」。仿佛说话的人身上带有阳光般的热度，能够在不知不觉中感染他人的内心；当然，在必要的时候也能化为烈阳向敌人发出最猛烈的攻势。这年轻的声音就是会给人留下如此强烈的印象。

(这声音的主人，究竟会是什么样的人呢……？)

芥川调整了一下姿势，继续偷听屋内两人的对话。

「木户重工的防卫线重新巩固得怎么样了？要知道，我们的时间并无余裕。」

「少主已经与本家的人联络，」那个畏缩的声音轻轻说道，「第一批的机器已经运往京都。我们亲自挑选合格的『Player』。请放心，艾尔先生，这批小白鼠将会决定我们日后的实验方针。」

「很好，博士。」

被那个畏缩的声音称作「艾尔先生」的男人似乎点了点头。

在这之后，他似乎是在忌惮着什么，主动压低了声音：

「计划……逐步进行，我就越发喜悦，」艾尔先生说道，「这座空旷城市真是越加无趣，我迫不及待想要……我的『那位挚友』……我所期盼的世界了。只要通过那台充满了无限可能的机器——掠夺神格，剥夺权限，也是轻而易举的事情。」

由于他故意压低声音，芥川稍微调整了一下自己的姿势才重新听清。

「……但是您要记住，艾尔先生，」『博士』用沉重的语气说道，「神火未熄，王座不见王影，当适格者出现，新一代的神之王会混于其中。只有将所有敌人斩杀殆尽，才可高枕无忧。」

「放心好了，『她』就是我已经准备好的杀戮天使。有『她』在，一切敌对力量都将被摧毁。」

说完这句话以后，房间内就不再传出声音了。

(神明……王座……适格者……？这是什么意思？为什么我一句也听不懂)

感到无比困惑的芥川，在脑海中悄悄呼唤盖尤恩。

然而……

『是他……这个声音……没有错，绝对不会错……！』

「你在说什么……？盖尤恩？！你怎么了？」

无视芥川在内心里发出的焦急呼喊声，盖尤恩的声音饱含着隐忍和让人不知所措的痛苦。

「……如果你实在觉得难受，就别……」

『……是他。』

笃定而又充满了不可置信的声音，在芥川的脑袋里响起。

「谁……？」

『一个让我这辈子都忘不了的人渣。』

他的声音咬牙切齿。该是多么痛彻入骨的仇恨，才让青年的声音变成这样？盖尤恩在他脑中就好像已经失去所有力气般撑着墙壁，断断续续地低语道：

『在我所生活的世界里，有一个庞大的势力整合者。它的名字叫做……十字教会。』

未曾暴露在阳光下的暗迹，被盖尤恩毫无保留地全盘告诉了芥川。

在诸神时代，有十万神祗守护着拉结尔大地。每一位神祗掌管一种神火，并将神火的力量赐予他们的眷族。

在神明未曾陨落下界，端坐十万宝座之时，人类因为太过弱小，没有任何神明情愿让人类成为自己的附庸——

于是，人类被役使。

在长达万年的时间长河中，因为没有力量，人类只能依靠善良神明随手「施舍」的神火余晖制造出「英雄」，一步步艰辛地壮大着自己的势力。

这样的情况，又持续了数千年。就在最初的「王」几乎走投无路之际，一名牧师横空出世。

在拉结尔之地，这名牧师的名字可谓是如雷贯耳、家喻户晓——

『光明教宗』，艾尔·弗雷德。

当他与『王』的交谈结束以后，最初的人王和最初的教宗并肩站在一起，集结三百人类国度，创立了最初的勇者军以及十字教会——发动人类史上第一场规模最为宏达壮烈的反击战——『救世之战』。

这便是盖尤恩小的时候就已经听晓的传说，『亚瑟一世』与『教宗艾尔』的传说。即使历经岁月变迁，能感受到的英雄之气还是能透过发黄破旧的古老纸张迎面而来。

三百国全民皆兵。人王与教宗率领五千英雄级强者，一步一步杀进神国，将阻挡而来的神明统统杀戮殆尽。巨人，龙，乃至恶魔都在他们前进的步伐中倒下。

在传说的最终章，教宗与人王终于站在了「神王」面前。

那是就连诸神都会畏惧的无敌存在，「神国之王」。或许说，「秩序守护者」。

传说这二对一的讨伐战持续了数十天。中途神王的巨剑扫荡撕碎土地，于是世上有了山谷和海峡；教宗的巨型魔法漫天飞舞，于是北方的天空上有了极光；人王的战技落在地上，于是大陆的板块被动摇，海水上升昼短夜长。

最后，神王高大的身躯在人类的两位最强者的接连攻击下轰隆倒地。它的身体滋养了世间万物，将秩序的漏洞修复，使世界恢复到了原来的平衡。

但故事到这里才刚刚进入正题。

『……艾尔·弗雷德得到了神王的神火，相当于拥有了处置所有神明的能力。至于人王，却只得到了神王的武器。』

在人王幡然醒悟的时候，已经太迟了。

『艾尔·弗雷德将所有神明的神火剥夺，全数归于己有。但保留了他们作为神明的能力，便于管理。就如他当初所承诺的一样，神明变得和普通的平民没什么区别。顶多算是一些怀有特殊力量的冒险者罢了。』

紧接着，艾尔·弗雷德所做的第二件事，便是让人王背起所有骂名，并将他放逐于抵挡魔王之地，放逐于世界秩序的守护之外。

人王持有神王的武器，那把神兵与他融为一体，单凭教宗无法完全杀死他。所以让他成为一个无名者是最妥当的选择。只要艾尔一直活着，他就无法回来。

『你明白了吧？在王都我所见到的教宗……就是艾尔·弗雷德本人……！』

「——嘶……！！他活了……几千年？！」

尽管自己已经全力克制住音量，但芥川还是不由自主地倒吸了一口凉气。

观看过盖尤恩记忆的芥川，一瞬间就能明白为什么盖尤恩这样愤怒了。

他们之间可是有着难以想象的仇恨啊！

「……盖尤恩，冷静……！」

『让我看一看……该死，我必须先冷静下来……』

说实话，芥川也对这位艾尔·弗雷德非常感兴趣。

(这样没关系吗……？如果和他记忆中的那个教宗是同一个人，那……)

「就偷偷看一眼哦？盖尤恩。如果情况不对劲……千万不要乱来！」

毕竟我死掉的话，你那边也一样啊！

『……』

「盖尤恩……拜托了。无论是不是……那个人，我们都只看一眼。」

过了半晌。

最后，盖尤恩似乎是妥协了。他轻轻地在脑中叹出一口气：『我准备好了。』

「好。」

就像盖尤恩信任着他一样，芥川也信任着盖尤恩。于是他将手掌附在拉门上，在尽量不发出任何声音的情况下轻轻将门拉开一丝缝隙。

呈现在面前的，是一间大小适中的和室。米茶色的榻榻米上放置了一张桌子。

当芥川将视线投向室内的两个人——剧烈的冲击就从脑中的第二个灵魂处传来。

那是……强烈的呕意，以及……惧意。

一个全身呈现深黑的高大人影站在和室的正中央。

那是一个满头金发的壮硕男子。

男人的身上正穿着一套样式古老奇异的阵羽织。

那是最初的讨鬼者在古老史诗里所穿的衣服，黑色的宽大羽织上罩着一整套完整的和式装甲。从绘满了罗刹的华贵披风到坚实甲胄下流窜整件衣物的金色鸦天狗，这身古气的装备向四周散发出无与伦比的压迫力。

一张「般若鬼」的面具覆盖在他脸上，若是没有那头流苏般的金色头发，看上去就像是一个标准的杀鬼剑士。

芥川把目光投向悬挂于他腰间的两把太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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