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叔,方便说一下你的名字吗?”我将红笔盖扣到尾部,抬起眼问我的‘学生’。
“陈平道,平坦的平道路的道。”陈叔回答。
我“嗯”了一声,在书法纸的第一行正中工整地写下了他的姓名。有些国家是不能用红笔写人名的,但我们这里不讲究。
“你也来试一下。”将书法纸推到陈叔手边,我一面说一面认真观察他书写时的腕部动作。
也许是受到气氛的影响,陈叔写得很慢,遗憾的是在掌握技巧之前单纯地通过快慢是没法把字写好的。
“好。”在陈叔收笔之后,我将书法纸拉到我们两人之间,开始说明陈叔的问题,“你下笔力道很足,但是线条在抖,手太紧张了。”
“耳刀旁和走字底实际上并不是简单地画弧线,是有平直的部分的,另外走字底的笔顺在最后。”
陈叔认真地听着我说话,但是他的脸上已经露出了难色,毕竟开头就说一堆要注意的地方任谁都受不了。
“其实第一节课不用着急写字,主要是锻炼手上的动作和静心。”我出言让陈叔稍微放松一些,然后由轻到重在纸上落下一串线条。
“这是‘左尖横’,是用来练习手腕灵活和控制力道的,一开始把握不了轻重也别着急,主要是把习惯改过来,动手腕而不是动手指。”
回想着我过去所学,一点点倾注到他人身上,在教晓的时候我就有这种感觉了,思绪飘到很远很远的某个时间的感觉,光和风都带着朦胧的味道的时间。
不知不觉就会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在稀疏的几句交谈之间包裹着大量安静的空白,只有笔尖在纸上摩挲的轻微响动和一点点延伸逐渐占满纸面的左尖横能让我意识到时间的确流动了。
能把每笔之间的距离控制均匀,让线条接近平行并尽量笔直写完就算是起步了,这个过程会花上数天。
在休息的时候,我把晓的字拿来给陈叔看。虽然没有笔锋,但该直的线条都没有无力地下垂,能在这么短的时间里取得这样的成果我还是很欣慰的。
在陈叔一面感叹一面担忧他不久就会连晓都赶不上的时候,我又偷偷展示了晓初来时的作品。但凡是包围结构的字都会胖成一个球,只要出现了“口”和“日”就会变成圆圈,自然而然地就写出了艺术字体,而且辨识度相当不容恭维。不久前我答应晓会把这些东西销毁,但是怎么说…就像是小时候爸妈偷偷拍了我洗澡的照片一样,烧了怪可惜的。
虽然我现在做的事跟爸妈把我的不雅照片摆在客厅也没差就是了。
“别跟晓说哦。”像做了亏心事一样悄**地把那张书法纸重新叠好,我露出了一个小人得志般的笑。
“她学得真快。”陈叔的眼神无奈中透露着羡慕,“是个有才能的孩子啊。”
对于晓的聪明我不可置否,但是她绝对不是天才,倒不如说很多时候还有点蠢兮兮的。
“是拼劲。”我说,“晓经常帮忙搬动接近她极限的杂物,还会在桌前一坐就是一个下午,看书或者写字,出神的时候吃饭都要碰碰她的肩膀才能叫动。”
“认真也是天才的一种呀。”陈叔轻拍我的肩膀,将茶盏中剩下的内容物抿完,收好纸笔起身告辞,“我回去会再试试的,放空脑袋感觉不差。”
我应了一句后也起身,将陈叔送到门口后向他告别。
接近中午,客人都相继离开,我也差不多该去接晓了,将店门关好挂上牌子,即刻出发。
远远地能看到高楼簇拥下的塑钢管道,一圈圈刷着白漆的金属骨架将新型的交通线撑起,再过不久这座城市的第一辆空轨就会开通。说实话我也有点害怕那种离地数十米的载具,但仔细想想高架桥和过山车不都有那么高吗,乘坐空轨直达文化区离私塾还更近,转车的麻烦都免去了。
虽然想要说服晓完全是另一回事,但我会努力尝试的。将手掌撑成拱形架在眉头,我向道路的另一端迈开步子。
…
“‘仮’跟古中文‘假’同义,是借的意思,面具是‘借来的脸’,也就是我们的‘仮面’,好记对吧。”
讲台上,一位年纪不小的老师极有活力地抓着酒精笔,让线条在白板上飞舞,通过图文结合的方式让孩子们更好地吸收课程。圆圆的脸上泛着红光,小镜片后面的眼睛虽然有着天生的垂眼角,但却不住地向外散发光彩。
老师名叫大久九,不但在语言教学上颇有经验,对地理乃至于中医药都有了解,同时也是晓家的熟人,之前我来接晓的时候他还跟我聊了茶道的事,老师的博学程度真是让我佩服得不行。
“好,这节课留的问题。在坐车的时候司机开得太快,说怖い(kowai)后车速反而加快了,这是为什么呢?回家思考,下课。自己回去的同学注意安全。”老师讲完了这节课最后的内容,将酒精笔盖好放到白板下,双手撑着讲台向孩子们道别。
“椰子先生再见!”由淘气的孩子起头,他们用老师的昵称回复了他。因为“九”和“椰子”发音相近,而大久老师脸形偏圆,“椰子”自然就成了他的外号。
当然,这间私塾里现在站着的人里我的名字才是最尴尬的。
如果是被孩子们叫做“魔王”我反而会轻松一些,要命的是老师给我起了个让我哭笑不得的名字——富士俊男。富士和“不二”同音,翻译成中文的话大概是跟帅帅帅一个级别,念的时候抑扬顿挫还挺好听。
“马昂叔叔再见!”
在孩子们陆续从教室走出,我也准备用手糊住脸的时候,意料之外的称呼将我的双手从脸上扯了下来。先不论辈分这样的老问题,如果我没听错的话…
感动哭。
在我欣慰地回应那个奇迹一般叫对了我名字的小妖怪的同时,晓来到了我的面前,她举着手中的课本,把亲手写的用假名注了音的我的名字指给我看。我的自我牺牲换来了孩子们学习的兴趣真是太值得了。
“晓的汉字写得相当好了。”大久老师简单地叠好教案和课本,将它们夹到腰间,关掉教室的灯后走到我的面前,“别的孩子都还在画圆圈,要么就是笔画散开不连在一起。你把晓教得很好。”
得到老师的褒奖我真是受宠若惊。
“晓讲了你带她去玩的事,有更多像你这样的年轻人,跟人类共处也会变轻松。”
在想着该如何恰当地接受老师的褒美之词时,晓也在努力地思考些什么。
“另外,晓拜托我想了你们遇到的谜题,的确是不居好心的文字游戏。‘我见到你了’和‘老师要见你’,没有语言基础玩起来真的相当为难。”大久老师眼睛微微眯起,扶住了晓的肩膀,“我的提示是多多思考这两重含义,不是说去深挖含义本身,而是想想‘两重性’的问题。晓的想法已经很接近答案了,你们可以再多聊聊。”
只要是跟语言有关的东西晓都喜欢问大久老师,毕竟他也算是晓的老熟人,两人之间本来就没有什么距离感。晓的父母最开始也想过拜托老师照顾她,遗憾的是老师太忙没有额外的精力,于是这个重担就落在了我的身上。
我点点头,而晓也结束了她的思考。
“因为司机听成‘快’了!”晓的眼中冒出有精神的光,用确信的语气说道。
“哦?课后问题已经解决了吗?”大久老师嘴角牵起淡淡的笑,摸了摸她的脑袋。
晓实际上是很排斥被摸头的,除非真的是关系非常亲密的人,否则绝对会被拼命躲开外加谴责。
从最开始的“人间不居”到现在仅凭读音就能完成联想,不知不觉就过去这么久了啊。
在晓也如愿受到了来自老师的表扬之后,我们便适时向他告别,踏上了回家的路。
“晓,空轨修好了不去坐坐看吗。”我指着玻璃幕墙间穿行的银龙,问。
“晓不要坐那种会被风吹掉的东西。”她揽着我的小臂,答。
我微微笑着,没再说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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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小时后还有一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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