妮维法尔揉揉酸痛的肩膀,走进自家的城堡的大厅。
嗯,父亲又不在吗?
她解下自己护甲中较为不重要的几具,护手、护腿随手扔到一边,一会女仆会帮忙收拾到一起。
因为是事关性命的护甲,一般妮维法尔会自己维护,但今天实在是没力气。
为了勇者拼命战斗,为了安道尔的请求拼命战斗,被异端审问会痛揍一顿,然后被抽走全部力气。最后惨兮兮的被神术封印,是异端审问官为了防止魔物杀掉无力化的自己,也防止恢复力气的自己逃出去。
然后,今天的酬劳是……一金币。
虽然是休假中,算是外快,但只有这么一点酬劳连维护护甲都不够。
真是麻烦,今天亏大了,下次不能由着性子,随着气氛来了。
“小妮维,你回来了吗?来一起吃顿饭吧。”
母亲看到自己,兴奋地从楼梯上跑下来。
“妈妈你都已经四十多岁的伯爵夫人了,别像个小孩子啊。”妮维法尔话是这么说,内心还是对母亲的亲切感到温暖。
“唔,可是我一看见妮维法尔就很开心啊。”
不在乎她身上的淡淡的血腥味,母亲给她一个大大的拥抱。
一个伯爵的正妻是陪酒女,这也没什么不妥,根据生命女神的教义,所有人爱与被爱的权利相等。
白银时代的贵族制度也没有后世那样森严,贵族的意义在于统领并保护辖区的人民,而不是装作伟大来摆架子。就像是身为贵族的父亲在年轻的时候,不也组建了一个佣兵团去杀魔族,自己现在还继承下来。
只不过父亲在贵族酒会上,因为母亲的自由自在的个性,少不了被其他贵族调笑两句。
“我今天是来看看弟弟,饭我已经吃过了。”
其实还没有,妮维法尔现在还在饿着肚子,她给自己定下规矩中有一条,就是“回到城镇后,一定要先清洗身体再吃饭”。
也许这也算父亲教给自己贵族的矜持?另外她的经济状况也是和家里分开的,也许是想证明自己也能养活自己,也能成就些什么。
“可是今天爸爸带回来巴洛兔王哦,是很少见的美食。”
与普通体型的巴洛兔不同,巴洛兔王身高三米,肉质极为鲜美,学者说是正常巴洛兔在食用某些带有光明元素的植物后,体内魔力异变,身体也在不断强化适应魔力。
尤其是用带有光明属性的火焰烧烤之后,清理掉所有黑暗面的魔力,散发出难以置信的沁香。市面上售价五十金币一只的高档食材。
半年前佣兵团的副团长曾经猎过一只,那味道现在想想还让人流口水。
如果能和安道尔一起吃……等等我在想什么?!
妮维法尔咽下唾液,因为羞愧而表现出平常坏人的表情掩饰内心,选择拒绝。
“不用了,我已经吃过了。”
“呜哇,小妮维难道也有喜欢的人了?你每天只会打打杀杀妈妈好担心啊,现在终于像一个正常的女孩子了。”
“不,并没有……”
坏了,母亲以前是做陪酒女的,对人情世故非常老练。妮维法尔假装冷酷的假面也被母亲一眼看穿。
“哦哦哦,女仆长,给小妮维装几块兔肉带走,要肉质最好的,她要和男朋友约会的时候吃便当。”
“诶诶,我说妈妈你……”
母亲蹦蹦跳跳地逃走了,妮维法尔只来的及伸出手去,却没能抓到她。
“……算了,我是来探望弟弟的。”
妮维法尔尴尬的自言自语道,沿着城堡的走廊走到**花园。她知道自己同母异父的弟弟经常在那里休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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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埃尔文,今天感觉怎么样?”
“……嗯,还好吧。”
“吃药了吗?”
“……吃了,妮维法尔姐姐。”
“你的身体一直很虚弱,我是说……嗯,不要想太多,你要继承爸爸的爵位。就算无法亲自上阵,你也能成为一个智谋型的伯爵。”
“……啊,嗯。”
埃尔文不擅长和姐姐交流,只能问一句就答一句。
感觉两人之间的气氛很尴尬。
妮维法尔姐姐推着自己的轮椅在庭院中漫步,虽然自己看不见,她知道自己还是喜欢风划过自己身体,有切实还活着的感觉。
自己本来就身体虚弱,后来又因为魔物的袭击而目盲之后,更是因为自卑将自己的活动范围局限在后院中。
好在,妮维法尔知道他的沉默并非有恶意。
知道自己只是笨拙而已。
“对了,你知道吗,我最近遇见一个人……”
似乎急于打破两人之间的平静,妮维法尔开始讲述最近的冒险经历——这也是她平常和埃尔文聊天的方式。
而这次她讲着讲着,就讲到了安道尔身上。连妮维法尔自己都没有意识到。
只是单方面的讲述,偶尔能得到埃尔文几声回应,目盲的弟弟也不知道是否在认真听,但这是妮维法尔也只知道这种交流的方式。
妮维法尔也是个笨拙的人,从小的时候埃尔文被魔物袭击而目盲之后,双方的关系似乎就出现了一层隔阂。
埃尔文自己并没有顾虑太多,毕竟被魔物诅咒而目盲也是没办法的事情。好像其他人把自己当成易碎品来对待。
小心谨慎的顾虑着自己,虽然是好意,依旧让人很不舒服。
以为关系会慢慢缓和,回到过往的亲近,不过呢,有些事过去了,就再也回不来了,僵硬的关系渐渐固化,埃尔文与城堡中所有人都无法坦诚的交流。
“……然后呢,安道尔就一剑击败了腐朽骨魔,说‘伤到女孩子的脸庞是无论如何都无法原谅的’。啊啊,觉得他好帅啊。”
妮维法尔模仿着安道尔的动作,埃尔文听声音传来的位置大概知道了那是什么样的动作。
是很帅啊。宁可受伤也要保护女孩子,强大又温柔,默默为他人使用自己的力量。
他就好像是完美男人的偶像,女孩子的追求目标。
明知道没有天赋的自己永远无法成为那样的救世英雄,也还是在羡慕那样的人物。埃尔文陷入自卑中,错过了妮维法尔的提问。
“……你觉得他怎么样?”妮维法尔看出了埃尔文的低沉,变得手忙脚乱起来:“抱歉,我不该提起的。”
不,这是我的问题。埃尔文想要道歉,但最终也没能坦诚的说出来。
“……没事。”只能说出这样的话,好像自己还在生气一样。
之后又聊了一点什么,埃尔文不记得了,只知道最后还是没能让气氛回升。
“……那个……不,没什么。”
已经到嘴边的话也还是没能说出口。埃尔文痛恨自己的胆怯与笨拙,等到妮维法尔走远,他反而松了口气,对于不必自己做出选择而放松。
已经没办法了,姐姐已经离开了。下一次吧,下一次我一定会坦率的和姐姐说出自己的真心话,认真地谈一谈。
决心下的连自己都不相信。埃尔文面向她远去的方向叹了口气。
“你已经下过多少次同样决心了,但最后还是什么都没有,没能做到任何裨益,没能拯救任何人的心。”
没有听见脚步声,那人似乎从来就站在那里,对方仿佛看穿了自己的内心,用圣洁的声音说道。
不,对方确实是看透了自己的内心。
埃尔文又叹了口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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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神明无法容忍人类的脆弱吗?就像是你给我讲的那加什的故事? 】
埃尔文调转轮椅的方向,面向神明。
对于神明,不需要埃法尔笨拙的语言才能传达,直接就能够用思想沟通。
神明——海顿轻轻点点头,就连动作都能直接传达到凡人的思想中。
【那加什已经不再是故事,他已经成为历史。】
【是吗,又一个英雄的逝去啊。】
【你并没有什么感想。】
【那种“神明并非神圣”的思想离我太远,我无法认同,所以不觉得他死在勇者面前又有什么值得感动的。反倒不如姐姐讲的安道尔的故事有共鸣。】
【我们并不在意幼子思想的贫瘠,也不在意幼子身体的脆弱,我们更在意的是,幼子是否有前进的勇气。】
【我……我有的。】
【你有的只愿望,那是与勇气截然不同的事物。今天对妮维法尔说明你自己两个月后会死吗?】
【那样残忍的事情……我实在说不出来。】
埃法尔在轮椅上惭愧地低下了头。
对于埃法尔的不争气,也许萨恩会愤怒会生气,但海顿不会,绝对不会。
祂是“理性”的具现,即使期望无法达成,即使有所不满,也不会有不智的行为和语言。
也因为,祂早已看透了一切。
【埃法尔,你本应能做到的。你需要有自己的执着和理念才能变得更强。】
【执着和理念?】
【你可以更贪心一点,有人说无欲则刚,但对于软弱的人而言,欲求则是动力。你想和姐姐一起开心地说话,这并不逾越的要求,只因为你自己的胆怯才会无法实现,让所有人都痛苦。】
【我可以接受自己两个月后死掉,反正我也没有才能,死掉也不会对人世造成任何损失。但我受不了姐姐的因为我的死而哭泣,我的神啊,求您解了我的惑。】
【神明所做的,并非给你一个让你放弃思考的答案,而是敦促并引导你自己思考,自己得出结论。愿望是你的,勇气也必须是你的。】
【……我】
【用你的语言,亲口对我说出来。】
“我……果然还是想和姐姐说,让我们的关系重新回到曾经美好的时候。”
埃尔文拼命大声喊出来,尽管以为体弱,声音还是很小,但对于只有十三岁的埃尔文来说已经是一大进步了。
海顿感到很欣慰,然后祂开始说明自己的来意:
【关于我需要你的身体,让我行走在人世间,你考虑的如何?】
【这个……我一定要死去吗?】
刚刚兴奋的埃尔文顿时冷却下来,好像回到了原本的胆怯。
【对,你的灵魂无法承载我的思想,所以当我凭依在你身上,你必死无疑。】
【为什么一定是我?】
【因为我的光芒过于耀眼,只有目盲者才得面见。因为我的语言过于沉重,只有讷于言者才可调和。因为我的思想过于伟大,所以需要觉悟向死之人才能承载。】
【我是唯一的?】
【你是唯一将死的,不论你的意志,你在两个月后必死无疑。】
【这还真是令人绝望,】埃法尔苦笑着,他的整个身体都在颤抖起来,恐惧着将要到来的死亡【我会听从您的意志,但是,您可以明天再来吗?我想先和家人告别。】
【来不及了,我现在就需要你的身体。】
海顿面色阴沉。
【“他”已经来了。】
【可是,可是我刚刚才下定决心,而且您也鼓励我……】
【我在尽可能减少你的遗憾,哪怕是无法达成的也好,至少要让你下定决心更进一步。】
【神啊,在人世中是没有这样谈判的。您,哪怕蒙骗我也好啊。】
【这并非谈判,我们的关系并非对立,只是我自身在向你请求。而且,我是神,我有守护人世的责任,也有守护你的责任。】
【……如果是魔鬼的话,至少会说:“会照顾好你的家人”。】
【正因为我才是神明,不会给你任何虚伪的承诺。甚至不会给予你报酬。】
【那么为什么还有很多很多人在信奉追随着神明呢?】
【因为人们知道,神明的所作所为,必然是为了人世更加美好。这点与魔鬼相反。】
埃法尔哑然失笑,面带微笑抬起头来。
【神啊,我有一个问题,如果我拒绝您,您会怎么做?】
【你不会拒绝的,我确信。】
因为我看到了必然未来。海顿不想践踏少年的觉悟,所以将这句话藏在心底。
【您真的是无所不知啊,那么能替我向姐姐告别吗?妈妈和爸爸我已经写了一封信。】
【自然,如你所愿。】
埃尔文用自己认为最帅的方式张开双手,迎接神明的到来。
光芒从海顿的虚像上扩散,聚拢在埃法尔的瞳孔中。
不久,少年从轮椅上站起来,面色阴沉。
他睁开眼帘,其中没有眼珠,只有璀璨到让人无法直视的神光。
活动一下身体,海顿朝安道尔的方向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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