追逐幽灵的少年（十中）

“在这里干瞪眼也没用，不如坐下来休息休息吧。”

陆彩依坐回原先位置，并拍拍身边的空位，示意我坐在那里。

我在陆彩依旁边坐下，陆子修也跟着选择了我对面的位置，只剩赵诗涵还站在那里。

她蹙着秀眉，盯着陆子修和他边上的空座位，露出厌恶的表情。

接着她又把视线移向我和陆彩依，如比较般在二者之间来回移动。

“你坐过去一点。”

我乖乖给她让开位置，赵诗涵在我的另一侧坐下，形成“陆彩依、我、赵诗涵”挤一张长椅，而陆子修独自坐在对面的局面。

“喂喂！这是怎么回事！竟然没有嘉宾愿意为我留灯吗？”陆子修不满的拍起桌子。

“就是如此，根本不会有人为你亮灯，所以你就赶快退场吧，我是说从人生的舞台上。”赵诗涵笑着说。

陆彩依则干脆一句话都不说，低头开始写作业。大概是因为陆子修也算是现充的一边，陆彩依一见到他就开启了“冰山”模式。

陆子修一个人坐在那里看着有些可怜，而且三人共用一张椅子又有些挤，于是我主动站起来，想要坐到对面去。

“二将不对面，吴铭你不能过去。”陆彩依用手拉住我的衣角。

不过“二将不对面”是什么啊？难不成我离开后，你就会被赵诗涵一口吃掉吗？

“‘我很乐意陪在学姐身边’，刚刚你好像是这么说的吧？”赵诗涵拉住我另一边衣角。

陆子修也摇着手拒绝——喂，你是怎么回事，我大发慈悲的打算抛下美少女跟你一起，而你却嫌弃我的性别吗？

两边衣角都被拉住，加上陆子修的拒绝，我只好又顺从的坐下。

敲定座位后，陆彩依继续写作业，陆子修从书包里翻出杂志来读。我和赵诗涵由于没带书包，只好无所事事的坐着发呆。期间我又看了一眼手机，安老师一条信息也没发来，大概还在跟碰瓷的老爷爷纠缠。

“这里的书能翻开看看吗？”

陆子修合上杂志，指着放在桌上的书问。

是三本同样的书，厚度适中，大概被拿去去垫过桌脚，它们的书脊都弯的厉害，封面也布满了脏污。

它们由赵诗涵搬来这里，与之一起的还有副坏掉的三角板。

“随意，你想看就看吧。”赵诗涵说。

因为闲着无聊，陆子修拿走一本回去看后，我跟赵诗涵也跟着各拿一本。

书的标题叫《朝云中学美术作品选》，书如其名，是份学生作品集锦，封面上印着水墨画成的朝云中学。

从简介中得知，这份集锦每隔十五年出版一次，内容以绘画为主，偶尔会有剪纸、雕刻之类的手工艺品出现，主要来源是学生们的美术作业，在作品照片下方会附上作者的姓名、班级。

我翻开目录，目录按照学生的入学年份编成，我推算着日期，直奔吴玖入学的那一年。

其实我早在两年前就听说过这本书，当时我在周姐的文具店充当劳力，吴玖在聊天时向我炫耀，说自己的画作受到老师赞赏有加，还被选入了书里。后来周姐在私下里反复提醒我，让我有机会的话找到这本书看一看。

我对吴玖的画作没有一丝一毫的兴趣，但看在周姐的份上，姑且看一眼也不是不行。

再强调一遍，我对吴玖的画一点兴趣也没有，是出于无聊和好奇才去看的。

我跟着目录把书翻到指定页数，很快就找到了她的作品，是一幅水彩画，画的是夕阳下的湖泊。

日落时分，即将坠入地平线的夕阳与湖泊相贴，将湖面和云朵染成一片金色。

的确是幅很漂亮的画，色彩温暖柔和，线条流畅优美，让人看着很舒服，以高中生的水平来要求确实是幅优秀的作品。

不过它的名字却很奇怪，竟然叫《弟弟》。

难不成跟我有什么关系吗？我不太明白。

或许是因为我盯着这幅画看的时间太久，勾起了陆子修的好奇心，他看了看我的页码，也把书翻到了相同的地方。

“这幅画怎么了吗，为什么盯着它看？”陆子修问。

“也没什么，就是在想它为什么叫《弟弟》。”

“这很明显，因为他的弟弟死了。”

陆子修双手环抱，一本正经的说。

“什、什么？这是什么意思？”

听见自己的死讯，我大吃一惊。

“这位哥哥心里一定很难过吧，自己的弟弟在湖中溺死，所以才会画出这幅画来悼念。”陆子修表情沉痛，“想必故事发生在乡下，调皮的弟弟被成群的大白鹅追赶，慌不择路才落入水中，导致溺水身亡。”

“被大白鹅追赶那一段……该不会是你的亲身经历吧？”

“也不一定是溺死。”

这时赵诗涵也加入对话，她也把书翻到了这一页。

听见我们对话的陆彩依也“咦”的一声，好奇的凑了上来。

“那应该是什么？”我问道。

如果是赵诗涵，应该能替我找到答案吧，毕竟她不光成绩好，人还又聪明。

“也许是弟弟的骨灰撒在这里，所以每当看见这片湖泊，就会想起生前的弟弟，而亲手画下的这幅画，则代表着弟弟永远活在哥哥心中……还省钱了。”

我的期待落空了。

“根本不是这样吧？你们为什么都要以弟弟已经死去为前提？”我情绪有些激动起来，毕竟这攸关我的性命，“而且为什么是‘哥哥’，从作者的名字来看不应该是‘姐姐’吗？”

“你冷静一下，吴铭。我知道你是个姐控，所以能够理解你的诉求。但真相往往跟喜好无关，我们要做到客观公正，不能因为你的性/癖而倾斜。”

才不是！我才不是姐控！我只是恰好对自己的姐姐抱有好感而已！……我本想这样大声斥责他，但边上赵诗涵和陆彩依的鄙夷目光实在太扎人了。

“我我！我也有个想法！”陆彩依兴奋的举起小手。

“大家安静，请听陆彩依同学发言。”

陆子修学着班主任拍了拍手，然后把手掌朝向陆彩依。

陆彩依的脸颊染上绯红，眼神中难掩兴奋之色，小嘴正“呼嘶呼嘶”的喘着气。

我突然有不好的预感。

“首先是哥哥的人物设定，他虽然年长弟弟五岁，但性格有些怯懦内向，做事犹豫没有主见。正如他的名字像女生一般，他的性格和长相也像女孩子，唯一的爱好是画画。再来是弟弟，弟弟比哥哥高出一头，虽然年龄较小，但性格外向阳光，很受女生欢迎，喜欢打篮球还有自己的哥哥。”

“等、等一下！什么叫‘还有自己的哥哥’？他们不都是男生吗！还有血缘关系不是吗！”

赵诗涵的反应跟上周的我一模一样。

但陆彩依并不理会，而是继续说了下去：“唯有弟弟知道，哥哥身上那不为人知的温柔一面。弟弟从小就暗恋着哥哥，最喜欢看哥哥坐在画架前认真的侧脸。终于有一天，弟弟忍不住向哥哥表白，并对其展开了疯狂追求。”

“不……这……但是……好像……还不错……”

赵诗涵小声嘀咕着，脸颊也同样染上绯红，眼神四处游离，就像看见了什么特别羞耻的东西。

“在弟弟的猛烈追求下，哥哥心中禁闭的门扉逐渐敞开，弟弟越来越得寸进尺，有一天他准备了绳索和胶布……咕咚！”陆彩依咽了口口水，“总之，两人之间的距离越来越拉近，兄弟之间的界限越来越模糊。”

“等、等一下！刚刚的‘咕咚’，是不是省略了什么？”赵诗涵听得很仔细，就像课堂上不愿错过任何重点的学生。

“大概省略了五千字。你可以当成在看电视剧，男女主人公拉上窗帘，隔着窗帘我们可以看见两个躺在床上的人影相互靠近……这时灯被关掉，画面切换到高架路不息的车流，天色渐黑又渐白，太阳重新升起，等画面再切换回来的时候夜晚已经过去。虽然整个过场也就五秒钟，但大家心里都清楚晚上发生了什么。”

“哥哥弟弟……两个男人……绳索和胶带……一夜过去……咕咚！”

赵诗涵惊慌失措的捂住红得不能再红的脸，眼睛也成了动画里的那种蚊香眼，头上仿佛有热气萦绕。

这也不奇怪，根据陆子修的《sister list》中描述，赵诗涵最多只是接触过言情小说，尚未触及到“boys love”这一禁忌领域，初次难免会受到影响。

陆彩依继续往下讲：“但正如前面所说，哥哥是个怯懦的人，而哥哥与弟弟，男人与男人之间的爱是不被这个世界允许的。虽然弟弟竭力争取，但哥哥最终选择了屈服。”

“怎、怎么会这样？！”

当然会这样吧？哪有哥哥和弟弟在一起的，你让爸妈怎么办？

“于是在夕阳西下的湖边，哥哥与弟弟最后一次相拥，弟弟流着泪说：《我等你到三十五岁。》从此弟弟离开家乡去外面大城市闯荡，而哥哥则架起画板，履行要继续画下去的承诺。在一次以‘幸福’为题的艺术生考试中，哥哥的眼前自然而然的浮现出那日的夕阳……故事到此结束。”

我也“咕咚”一声咽了口口水，同时吃惊地发现这个故事还不错，若是能把“弟弟”替换成“妹妹”，整个故事的分数应该能翻一倍，若是把“哥哥”换成“姐姐”，则会翻三倍。

“哥哥……弟弟……男人……一夜过去……”

赵诗涵还在捂着脸，还没能从新世界大门打开时的冲击中回过神来。

这样下去可不行……我不能眼睁睁看着无辜少女/堕/入深渊。

“我也有想法！”我举起手来。

“好！现在请吴铭同学发言！”陆子修替我鼓掌。

“首先要说清楚的是，吴玖是姐姐而不是哥哥，这是一对姐弟之间的故事。”

“真不愧是你。”陆子修说。

“年、年下也不差的！”陆彩依说。

“两个男人……一夜过去……”赵诗涵捂着脸。

“故事发生在暑假，老师们布置了作业，让弟弟在假期背诵五十首古诗。可弟弟的记性并不好，背诵到第十首左右时便卡壳了。看见弟弟陷入背诗的困境，躺在沙发上吃冰淇淋的姐姐突然提议：‘咱们出去玩吧’。”

“我明白了，你喜欢躺在沙发上吃冰淇淋的女生。”陆子修突然打岔。

我瞪了一眼陆子修，继续往下讲：“但弟弟并不想出门，毕竟外面太热了。姐姐不断说要出门，而弟弟不断摇头，就这样一直耗到下午三点半，姐姐猛得扇了他两巴掌，然后把他夹在腋下，强行带出了门。”

“吴铭……难道你喜欢扇你巴掌的女生？”这回轮到陆彩依打岔。

“才没有！继续听我讲！”我大声反驳，“姐姐出门拦下一辆出租车，带着弟弟直奔市内的一处风景区，磨磨蹭蹭到下午五点才抵达这个湖泊，这个时候恰好太阳即将落山。姐弟两人坐在石椅上，姐姐指向远处的落日，缓缓背诵出那句诗：‘一道残阳铺水中，半江瑟瑟半江红’。”

那时候的我还在上小学，背诗只会一种方法，那就是不停地大声读出来。

可在那天的傍晚，我看见远处西沉的落日将赤红色的霞光铺在湖面上，随着湖面水波荡漾，红色中又不断有湖水的绿色涌现。

“接着姐姐一一向弟弟解释，什么是‘残阳铺水’，而又为什么是‘半江瑟瑟半江红’。于是弟弟牢牢记住了那首诗，还有那天的景色。这幅画之所以叫《弟弟》，是因为这是与弟弟一起看见的景色，一同度过的时光。”

“这就是所谓的‘寓教于乐’么……真是位优秀的姐姐。”赵诗涵终于从“bl冲击”中恢复，脸上露出赞扬的表情，“你之前是不是提到过，说自己有位姐姐？”

“是有个姐姐。”

“那你刚刚讲的故事，难不成是亲身经历？”

“差不多算是吧。”我有些羞愧的挠了挠头。

只不过姐姐跟吴玖不是同一个人就是了。

不知为何，赵诗涵恢复正常后，轮到陆彩依受到冲击。她抱着膝盖蜷缩成一团，嘴里小声嘀咕着：“可恶，落后好多！差了好多步！”之类不知所云的话。

“其实我有个妹妹，也是当姐姐的呢。”赵诗涵的语气中透着自嘲的味道，“身为姐姐，家中的长女，理应要好好照顾妹妹才对。但我却擅自对她严格要求，还逼着她去用功读书，导致我们之间的关系闹得很僵。她现在在家不仅不跟我说话，甚至不愿跟我待在同一个房间。”

这种情况其实打几顿就好了——我很想这么说，但还是住口了。

“总之，如果我能像你的姐姐那样，或许就不会把事情弄成这样了。”赵诗涵长叹一口气，“你的姐姐一定是个富有智慧的人，真想跟她好好聊聊。”

你是指哪个姐姐？

吴玖的话我也已经完全不跟她说话了，甚至连面都不愿意见。

至于姐姐的话，你们一直都是针锋相对的死对头，见面没准会打起来。

“他的姐姐跟你一个学校哦。”陆子修突然说。

“咦？是这样吗？”赵诗涵十分惊讶，“我更想跟她好好聊聊了，请告诉我她是谁，我有预感我们能成为好朋友。”

陆子修紧紧捂住嘴巴，以避免自己笑出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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