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话 小小的光芒

地下设施的走廊比想象中阴森。

远低于地表的气温、冷色的照明灯光、排风扇规律的嗡鸣声和沉闷的脚步声，都令人乔感到莫名的不安。虽然是地下设施，但因为空气循环处理得当，并没有霉味，也不会感到潮湿。可是走在封闭又压抑、仿佛管道般笔直的走廊里，乔却依然能感觉到皮肤表面莫名的黏腻感，大概是心理作用的结果。

“地下一层安置着空气循环设备、电力设备，还有仓库和办公场所；二层则是像宾馆一样的居住房间，女孩们都是从那里救出去的，据说那些房间虽然有舒适的床和地毯，但到处都装满摄像头，根本不可能安心居住；一墙之隔的是实验室，各种电脑和仪器全部都连到地下三层的总控制室。”

罗伯特将搜查人员花了近一天得到的全部资料都整理在平板电脑中，粗略地介绍给乔和Sameen。他故意省略了一些叫人触目惊心的东西，比如实验室隔壁诡异的手术室，电脑里留下的疑似因实验失败而惨死的女孩们的录像……这些没必要让年轻人们知道。

听着罗伯特的讲述，一旁的林乾默不作声，只是附和着点头。

前一天下午，Sameen提出要亲自到地下设施去寻找某些东西，但林乾详细问她寻找什么时，她又说不出所以然。虽然对这个女孩而言，地下设施是显而易见的雷区，就算本人的记忆被清除，但这里毫无疑问就是改造她身体、植入芯片的地方，是个必定充满绝望回忆的禁忌之地。但是，考虑到正是由于Sameen的无心之举，才让他们找到这个非法之地，林乾必须更加重视Sameen的意见。最后，待清查工作暂时告一段落之际，林乾亲自带着罗伯特、乔和Sameen下来搜查。

“少爷，虽然是以防万一，请仔细看一下，这里面除了我们以外有没有他人？”

“我不知道这一层有多大，但我能看到的范围内没有热量反应，没有活人。”

“相信警方的搜索能力吧……”林乾半天飘出一句话。他的嗓音总是让人误会这人是不是没睡醒。

Sameen一路无言，她专注地整理自己的思绪，那些像羽毛般轻飘飘地飞进她脑海里的记忆碎片实在过于零碎了，就算走进这座地下设施，面对着冰冷的走廊墙壁，她也毫无头绪。而且从那以后，记忆碎片没有再继续出现，这意味着线索没有继续增加。

“我对这里似乎有印象，却都非常模糊。虽然感觉有什么在呼唤我，但是真正来到这里，却又没什么感觉了。”

Sameen很无奈，盲目地寻找只会令人烦躁。而且，她也和乔一样不喜欢这下面的气氛。

“可是呼唤你的可能是什么呢。”乔提醒道：“如果真有人在这下面……”

“也许是曾经的我在呼救吧？被抓来这种地方的话，想要求救也是理所当然，而因为我的记忆多次被人编辑过，因而产生错乱，我误把曾经的呼救的自己当成别人，也不是没有可能……呃，我实在想不出什么合理的解释。”

“这番话说给别人听，一定会嘲笑你发神经，但我们作为知情者，会觉得你的猜想其实很有道理。”乔安慰道。

“没关系的Sameen小姐，这几天我们和警察会把这个地方完全查清楚，就算有人留在下面也一定能找出来的。我们可以暂且回去，你要是再想起什么来，我们下次再来。”罗伯特提议。

“说得也是。”Sameen不假思索地便同意了。虽然是她主动提出要来这个地方的，但这底下的空气实在叫她寒毛直竖，一分钟也不想多待。

正当他们决定回程时，走廊上的照明设施突然同时熄灭。

眼前陷入黑暗的Sameen心下一惊，条件反射般地想抓住身边人的手，但顷刻间，模糊的记忆碎片像洪水一般涌入脑海。

为什么偏偏这个时候……？！

Sameen痛苦地抱紧脑袋，大脑变得完全不受控制。她渐渐无法掌控自己的身体，仿佛飘在半空中，分不清究竟身处现实还是掉进幻觉。

Sameen缓缓睁开眼睛时，四周仍是一片漆黑，但身子却靠在软软的东西上。

眼睛本本来就已适应黑暗，待意识完全清醒后，Sameen很快就发现了乔写满不快的一张熟悉的臭脸——这令她感到安心。

她正倚靠在乔的身上。

“你醒了？我还以为你终于要睡着睡着变猪了。”乔冷笑道。

“屁咧，我睡得才不舒服呢，满脑子乱七八糟的。”

Sameen站起来，回过头发现乔坐在地上一动不动。

“你累了吗？被我靠累了？”她问。

“和某个人一起掉下来的时候，我想托她一把，让她别摔得太狠，谁料到那人已经几乎失去意识了，整个人完全压到我身上，把我当成肉垫，完美落地。”

说到这里，乔指了指自己的腰。

“于是我完全起不来了。”

“真可怜，年纪轻轻就起不来了。”

“你他妈还有心情开黄腔？！暂且不管是谁害我成这样的，你倒是好好看看周围！”

Sameen转头看向四周。

和之前所在的地方相似的走廊，同样是白色的地砖和灰色的墙壁，只不过墙上没装壁灯，空气里也有些许灰尘的味道。

“我们是……掉下来的？”Sameen抬头张望，但天花板太黑了，什么也看不清。

“是啊，走着走着突然停电了，然后脚底又突然开了个洞。”乔用手扣着身子下面的地砖，“看上去是普通的东西，其实早已超出常识，这个地方的一切都超乎我的想象。

“如此庞大的地下建筑，就算是以修建表演灯塔当幌子，建一座‘地宫’也需要远多于修塔需用的时间，可是如此长时间的施工却没有引起任何人的注意，要知道这可是公园。”

“说不定真的并没有花费很多时间，这里的实验室可是制造超先进型驱动法器的地方，天知道他们用了什么超出我们知识范围的手段？”

“我本以为我们研究局已经足够了解驱动法器了。”乔痛苦地捂着额头，“这地方简直就像是从未来穿越回来的……嗯？”

未来？

驱动法器的三种基本属性是什么？是转换、空间，还有【时间】。

“卧槽不会吧，这难道是……”

“等下，乔，你朝旁边挪挪。”

Sameen打断了乔的惊叹，推着他看他身后的墙面。

“你看，这里有些液体溅射的痕迹。”她轻轻摸了下那些黑色的痕迹，又看了看手，没有沾上，早就干透了，“是以前留下的。”

“那又怎样？”

“但我觉得，我几分钟前才看到它被溅上去的样子。”Sameen不舒服地别开了视线。除了记忆力那段令人不适的场面以外，最令她不安的，是一种“记忆不属于自己”的恐惧感。

但她不知道该如何表达这种不安，只能漫无目的地循着这条陌生的记忆往下探索：“有痕迹的墙在右手边，然后从这里往前走的话，可以打开左边一扇暗门。”

“暗门吗？”

“可能是吧，后面的记忆就不清楚了。”

左边的话……乔朝Sameen描述的方向看去。没有灯光的笔直走廊，即便瞠目远眺也只看不穿迷雾般的黑暗。但正是黑暗的地方，即便再微弱的光芒，也会成为耀眼的明星。

“你说的那个方向，有热量形成的微光，是人。”

“是你的……管家和领导？”

“不是他们，不一样。”乔紧张起来，“是一个陌生的人。”

Sameen怔怔地看着那个她什么也看不见的方向，半晌，她感到口干舌燥。

“要不然，我过去看看？”

“对方不知道是敌是友，我们应该等罗布和林叔找到我们再一起去！”

你说得对。Sameen在乔的身旁坐下来。

人对黑暗有先天的恐惧，而一个明确的、未知的存在更是叫人提心吊胆。

两个人不吭声肩并肩坐在一起，谁也不知道隔壁的同伴究竟是不想出声还是不敢出声。

“你怕黑吗，乔。”

Sameen不自觉地压低声音问。

“黑倒是不怕，但我不喜欢陌生的环境。”

“我其实有点怕黑……”

啪——

乔点燃打火机。小小的橙色光芒将二人包围。

“这样好些吗？”

“没事啦，有你在我身边本身就不是很可怕。我最怕的是孤独一人，被关在漆黑的房间，身旁那些不知名仪器的指示灯一闪一闪，好像魔鬼的眼睛。我最近……会做这样的噩梦，我不知道这是纯粹的梦，还是曾被埋藏的记忆，但每次醒来都一身冷汗。”

乔怜悯地看着身边脆弱的女孩。她卷曲的长发蓬乱地贴着面颊，长长的睫毛低垂，双手畏缩地抱着手臂，脱下了所有故作坚强的铠甲，s就这样暴露了她全部的软弱和迷茫。而乔是唯一看见的人。

“任何时候，你感到害怕，都可以告诉我。我虽然常常都帮不上什么忙，但聊胜于无吧……大概。”

“瞎说，什么叫帮不上什么忙，你救了我好多次啊，当我落入冒牌家人的陷阱时，当我被子弹威胁生命时，都多亏有你挺身而出。”

“那是因为你没有服输，就算最消沉的时候也没有妥协过，而我的行动，是被你的意志所驱动，是顺势而为。”

“哪有。”Sameen条件反射般地反驳，但当她触碰到乔认真且灼热的视线时，她突然感到一丝感动：“是吗……？哈，原来我这么厉害啊。”

Sameen笑起来，伴随着滚烫的泪水落下：“对啊，因为我是偶像啊，偶像是不会放弃希望的，也绝不会向绝望妥协！”

“你啊……回去以后还是继续做偶像吧，世界上也许再也没有第二个像你这样天生的偶像了。”

嗯。Sameen抹干眼泪：“但是在那之前，还有一件事要做。”

她指向左前方，那个乔看到热量反应的方向。

“我想……我要去见‘她’了。”

“你确定？！你一个人？！”

“我的记忆里有这个地方，我也大概知道在那里等待我的……一直呼唤我的人，究竟是谁。我一直在犹豫……”

“如果你已经下定决心了，我会支持你的。不管你是去，还是不去，我都支持你。”乔鼓励她道。

“我倒是没有下定决心，但有你这句话……我也许可以稍微不用害怕了。”Sameen深吸一口气：“好了，我是应该去见‘她’了。”

“啊……但是如果你感觉到危险，一定要大声呼叫我！”

“当然。”

“把这个拿走，照路。还有这个，有什么事就打给罗布。”

乔把打火机塞进Sameen手中，一起塞给她的，还有电量５％的手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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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ameen走向黑暗深处。橘色的温暖光芒照亮前方的路，她并不感到害怕，每一步都不带一丝迟疑，她的方向清晰又明确。在这条路的尽头，她知道，“她”在等着自己。

记忆中关于这条路的一切细节全部浮现在眼前，S推开那扇丝毫没有破绽的暗门，过了一会儿，她走向最里面最里面房门虚掩的小房间。

房间里，那个女孩静静地坐在沙发上。早已习惯了黑暗的眼睛因为Sameen的打火机的光芒而刺痛，不由得伸手挡住眼睛。房间的角落，各种电子仪器围满一周，红色和蓝色的指示灯一闪一闪。

“小雨。”Sameen叫出了那个女孩的名字。

“你是……编号M？”名为小雨的女孩迟疑着问道。

“没错，我就是与你交换记忆的编号M，我叫Sameen。我听到了我的原型——你对我的呼唤。”

小雨透过指缝，看清了Sameen的长相——和自己一模一样的脸。她始终绷紧的神经终于松了下来。她欣慰地笑起来，她的笑容仿佛有冲破黑暗的力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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