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两人几乎是并肩冲过了一个转角之后,他们突兀的顿住了脚步。
那是一条已经看不出原型的堑壕遗址,平射的一百二十毫米彻甲弹炸毁了整个护坡和胸墙,在整段堑壕上挖出了一个巨大的伤口。
身体残缺不全的士兵趴在还未坍塌的胸墙上,手里还紧握着冒着硝烟的枪械;半边身体都被炮弹炸碎的士兵依在堑壕的墙壁上,他低垂着头颅,几乎被绞成碎肉的组织从IBCU的巨大裂口中流出;躺倒在洞开的堑壕口处的战车型逝者侧面留有巨大的撕裂伤,被搅碎的机械内脏从焦黑的破口处流出……更多的逝者瘫倒在堑壕之外,更多的士兵连用以分辨的残骸都没有留下。
被烧干的血液把地面染成触目惊心的暗红色,即使被防毒面具过滤,那股浓郁的,令人作呕的味道还是不停的往鼻腔里钻。
“检查一下有没有活着的吧,还有小心诡雷。”
“知道了,你也小心。”
两人低到近乎耳语的声音未落,他们就分头开始了自己的行动。
但即使说是检查,其实也只是相当简单的一个过程,只需要用生命探测器扫过这周遭就可以了。
但看着投射到镜片上的数据,医生只是轻轻的吐出了一口悠长的气息,没有波动,生命探测器的波形数据呈现出一条微微跳动的曲线。那个一开始探测到的数据消失无踪,就像在这里的活物就只有他和雷巴科夫两个人一样。
向雷巴科夫比出一个没有幸存者的手势后,医生无意中走到那个依靠在堑壕墙壁上的士兵身边,在他的脖颈上,隐约有小小的银色光辉在闪烁。
蹲下身,医生才看清,那是一枚小小的兵籍牌,但本来挂着三枚兵籍牌的链子被扯断,只剩下一枚兵籍牌还留在身上。
但医生并没有取下那枚兵籍牌,因为细小的几乎肉眼不可见的银灰色线条正缠绕在纤细的链条上。
诡雷。
逝者即使暂时撤退也会给搜救的士兵留下的礼物,这种缠绕在尸体上的地雷早在大战时代就成为了医生阵亡的主要原因之一。
不过,也并不需要去取那枚被绑上诡雷的兵籍牌,医生俯身摸了摸士兵的军靴,从鞋舌下抽出了另一枚兵籍牌,而这,本就是士兵为了防止被炸的看不出原型时留下的准备。
兵籍牌落入口袋,和其他的数十个相似的铁牌交击,发出了沉闷的声音。让那个小小的口袋又增添了一份沉重,无论是谁都知道,那,是生命的重量。
医生看了看雷巴科夫的方向,从堑壕上那个弹坑般的豁口另一端,无边无际的原野上,一缕阳光从天空落下,为整个战场镀上一层残酷的暗红色,隐隐的竟散发出一种残酷的美感。
“医生!这边发现幸存者!”
耳机中想起的雷巴科夫的声音唤回了医生有些飘远了的思绪,他敲了敲脑袋,明明从前从没有这么悠闲过,尤其还是在战场上。
微微露出一个苦笑的医生三两步就赶到了雷巴科夫身边,但老军医并没有急于去救治这个来之不易的伤员,他只是卸下了手边的医疗箱,单膝跪在坐倒在地的伤员面前。
被雷巴科夫的背影阻挡,医生没办法看清伤员的样子。他走到伤员身边,在微微一怔之后,像雷巴科夫一样单膝跪在了伤员面前。
那是个靠在一具被击毁的近距游击型上的士兵,在他的身边,依靠着一挺二十二毫米重机枪。他的头盔破损,露出了面罩下被血液浸染的面孔,以及几缕被血液染成暗红色的头发。
他很勉强很勉强的半睁开了一只几乎被血污糊住,血丝多到几乎看不清原来的瞳色是什么的眼睛。士兵的眼瞳缓缓的掠过两个灰袍的军医,视线在他们左臂的灰色十字上停留了一瞬,然后重又合上了双眼。
没有人说话,医生也没有上前救治,他知道雷巴科夫为什么只是跪在士兵的面前了,因为在不算是明亮的光线下,纤细的金属丝正闪烁着朦胧的光。
“……又是诡雷……”
雷巴科夫的声音低沉,被防毒面具掩盖着的脸上不知露出了什么表情。
他救不了这个人,而这,就是逝者用来恶心他们的手段。
医生没有说什么,他沉默的从自己后腰的枪套里抽出了一把滑套式的小巧手枪,用手轻轻的触碰了一下面前油尽灯枯的士兵。
看着士兵再次睁开了眼睛,医生很缓慢的比出了一个手势,士兵眨了一下眼睛,表示自己了解了。
他聋了,刚才的那个手势就是在询问他能不能听到,医生微微的叹了口气,然后向上掀开了防毒面具,用唇形,缓缓的对着士兵开口。
“还有什么想要说的事吗?”
士兵的喉咙中滚出了呼噜呼噜地声音,他的内脏也受了重创,每发出一个音节都会给他带来莫大的痛楚,但他还是断断续续的发出了声音。
“……鞋子……照片……我……手……”
伸出手,医生止住了他继续说下去的话。
“别说了,我知道。”
医生伸出手,从他的鞋帮里摸出了一枚兵籍牌和一张照片,一个穿着白色连衣裙的女孩正在照片里微笑。把照片放到士兵的手里,帮助他无力的手指握住这张照片后,医生站起了身。
“……谢……谢……”
士兵沙哑的说着,嘴角弯出了一个微笑的笑容。
雷巴科夫也从地上站起,双手交握,向他献上了短短的祈祷。
“……要让我来吗?”
雷巴科夫依旧看着面前的士兵,看着他再次合上了双眼,轻声的开口。
“不……不必了。”
“睡吧,希望天堂没有战争。”
医生举起手枪,扳开击锤,然后,扣下扳机。
在这个死寂的堑壕里,响起了一声空洞的枪声。
一缕温热的血迹从他的额头缓缓留下,听不见声音的士兵露出了一个无声的微笑,在他慢慢变得僵硬的手指间,轻轻的夹着一张没有沾染上丝毫鲜血的照片。
把还冒着硝烟的手枪插回枪套,医生在向他献上短暂的默祷后迈开了脚步。
“走吧。”
他轻声说。
雷巴科夫再一次走在了前面,医生看了一眼手中那枚兵籍牌。兵籍牌上仅有几个数字,以及那个士兵的名字,雷梅德·特雷。
把兵籍牌放回口袋,医生收回了自己的视线,大步的跟上了走到前面的雷巴科夫。
两人相继离开,只有那一声空洞的金属相击声在风中久久回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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