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死

第七纪元19年，十月三日，秋。

凌晨一点三十分。

秋雨，落下。

冰冷……

而刺骨。

街道上，没有人。

静悄悄的，只有雨声。

哗啦啦啦啦啦啦――――――――

此时，夜。

而且，是深夜。

路边的灯很暗。

淡黄……

似乎连它们自己，都照不亮。

雨水中，混合着不祥之物。

哗啦啦啦啦啦啦――――――――

红色的不祥之物，随着杂乱的雨滴，扩散。

慢慢的，慢慢的……

它们散开。

流入阴沟，被卷走。

混合雨水，被冲散。

最后，最后……

红色的液体，不再流淌。

因为，那已经流尽了。

哗啦啦啦啦啦啦――――――――

他，躺在地上，面朝下。双眼圆睁，嘴巴张开。

他旁边，低着头，面色阴沉，冷漠地看着。

他看着他。

就站在这雨水之中，默默地看着。

看着这具已经没有了任何生气的东西。

看着这个已经被称之为“尸体”的东西。

站在旁边看着的这个人，有一个名字――

洛钦。

躺在地上变成尸体的这个人，也有一个名字――

洛钦。

哗啦啦啦啦啦啦啦――――――――

雨水，轰隆隆地下。

打在尸体上，溅起水花。

但打在旁观者的身上后，却穿了过去……

毫无阻隔的，砸在地上……

洛钦缓缓抬起双着自己如今半透明的皮肤。

沉默着……

这是……怎么回事？

耳畔的雨声，似乎已经消失了。

取而代之的，却是一串疑问。

低下头，望着那个在雨水中一动不动的尸体，看着他后背上那直达心脏的巨大创口，洛钦，问着自己。

再次查看一下尸体吧，现在，他……还是应该说自己？尸体上的整条左臂都已经被卸去，断裂的伤口中露出惨白的骨头，和那毫无被硬生生割裂的肌肉。

以及现在，自己双手中的透明……

身体的透明……

洛钦试着吸了口气……

没有。

他无法吸气，也无法呼气。

肺部无法扩张，胸部也无法起伏。

他，就只能在这里站着。

怒火？

有，但却不足够。

很少有愤怒能够解决事情。而且在现在这种情况下，他不认为愤怒可以对事情的帮助起到任何的作用。

现在，他唯一的念头就只有一个。

为什么……？

想不起来……

想不起来，这究竟是为什么……

是因为自己已经失去了大脑，失去了身体的缘故吗？

他想不起来……

想不起来在过去的那一瞬间究竟发生了什么

仿佛等到一切都回过神来之后，他就已经站在这里，看着地上那个男人的尸体，浸在这暴雨之中……

自己……为什么会在这个雨夜出来？

自己……又为什么会在这里被杀？

谁杀了自己？

为什么杀了自己？

自己被杀的那段时间里究竟发生了什么？

一切……到底是怎么回事？

怎么回事……

疑问，在自己的脑海中一串串的浮现出来。

但这些疑问却没有得到任何的解释。也没有什么方法能够解释。

他捏紧这双半透明的拳头，咬了咬牙。之后，他站在那具尸体上，蹲下去，试图重新回到肉体之中。

雨水，冲刷着那已经泛白的肉块。

洛钦，重新站了起来，望着脚下这具尸体……

看着那些雨水穿过自己半透明的身体，最后，进入那被开创的伤口，堆叠起来……

“死亡的感觉怎么样？”

空气，凝固了。

雨滴，停留在半空。

声音并不是来自哪个方向，而是从四面八方出现。洛钦抬头，望着四周一切都归于静止的世界，思索片刻之后，说道――

“你，是谁。”

安静的世界，那些雨滴悬停的世界……

“你的领路人。”

传来一个既遥远，又似乎很近的声音……

“……我，不明白。显出你的真身来。”

“我代表死亡。死亡，既是我的真身。对于死者来说，死亡本身就已经是我的实体。如果你需要一个更加确切的称呼的话……”

“死神。就是我的称呼。”

洛钦抬起手，那些停顿在半空的雨水，穿透了自己的手掌。

他望着四周那似乎永远都不会再次前进的空间，倾听着周围的声音……

“听到了吗？被你所杀的人类的冤魂。你的手上沾有太多的人命。其中有许多是无辜的。在你活着之时，他们无法对你展开报复。但在你死后，他们却蠢蠢欲动，准备撕裂你的灵魂。”

四周的声音响起，与此同时，原本安静的雨水之中似乎显现出无数双闪亮的眼睛。

这些眼睛隐藏在黑暗之中，发出痛苦的哀嚎……

“……我，怎么死的。”

“对于已死之人来说，这已经没有意义了。”

“……”

“你已经死了。活着的一切东西都已经和你没有了任何的关系。你的生命在一个小时前已经终结。活人的世界再也和你无关。你剩下的所有的一切，都属于死亡的世界。”

“……”

“你，已经彻彻底底的死了。”

四周，那些雨水再次落下。

哗啦啦啦啦啦啦啦……

相比起刚才的停顿，现在的这一场雨，似乎永远都不会停息……

呼吸，没有。

亡者的世界中，这种感觉早已经消失。

洛钦捂住自己的胸口，浸没在那瓢泼的大雨之中。

抬起头周黑暗中闪烁着的眼睛越来越近……

仿佛，准备将自己吞下。

但……

漆黑色的瞳孔，却不会允许任何人侵犯自己的领域。

双眼一瞪，那些黑暗中闪烁的眼睛顷刻间倒退。没有一双胆敢进犯。

这些虚弱的灵魂压根就无法对他的魂魄做出任何的伤害。

除非他愿意，不然，没有人……能向他犯禁。

“死神……”

洛钦沉默片刻，抬起头，倾听着四周萧萧的风雨之声。

哗啦啦啦――――――

“我，如何才能复活。”

雨水之中，这个声音如果让其他的灵魂说出来的话，可能会让人觉得可笑。

但是，如果是出自这个灵魂的口中。那就不像是玩笑了。

而更像是一种……

威胁。

“亡者，永远不能重生。这是规律，也是定律。”

空气中的声音不温不火地说道――

“自从亘古至今，也从来没有过死者复苏的道理。除非你愿意重新转世，抛去过去的所有记忆与力量，重新来过。不然，你的生命已经就此断绝，永远，都不可能接续下去。”

雨水中的声音说的斩钉截铁，地上的尸体，此刻就像是某种嘲弄。

“……”

“你，看起来不信？”

“……我在想。”

“你，在想什么。”

洛钦抬起头，不卑不亢地说道：“我在想，如果我绝对不可能重生的话，如果，我真的已经死亡，成为归你管辖的亡魂的话。那么你……为什么还在这里和我废话。”

“……”

“在统御亡灵的你看来，我也只是一个死者。既然是死者，你为什么还不开始执行你的工作？但你，现在却还在这里和我说话。由此可见，我的身上一定有一些不同的东西。让你……无法对我出手。”

黑暗的雨水之中，那些幽灵渐渐的畏缩。

那些原本凶神恶煞的眼睛此刻看着这名新死人，眼神中却纷纷流露出恐惧的色彩。仿佛……为之震慑。

洛钦抬起着自己半透明的右手在空气中承接着那些雨水，看着它们穿透，然后打在地上，化为一圈圈的涟漪。

“死神，这样，不好说话。现出你的实体来吧。然后，告诉我，你为何畏惧我。以及……我要怎样，才能挽回这一切。”

空气，似乎再一次的凝固了。

雨水还是在下，但此刻，这些雨水拍打地面的声音却是渐渐地轻了。

随着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周的那个声音却像是突然消失一般，再也没有任何的回应。

但洛钦却知道，这位死神，就在这里……就在自己的身边。随时随地，等待着。

终于……

雨水中，开始汇聚起一个人影。

那淅沥的水花开始重合。最后慢慢的变成一个人类的样子。

这个人，他……不，也许，应该称之为她。

她踩着一双黑色的高跟鞋，慢慢，慢慢的从那雨水之中走了过来。赤红色的两条马尾随着她的每一步，而缓缓晃动。

红色的瞳孔，红色的嘴。

但在那红色的瞳孔中显示出来的却是冷淡至极点的色彩。

她的上半身是一套白色的无袖衬衫。下半身是一条火红色的迷你短裙。在那短裙之下，则是一双黑色的丝袜包裹的双腿，迈着猫步，来到了洛钦的面前。

“……月笙……？”

“如果你愿意这么称呼，那么，没有关系。”

“月笙”的声音也开始变得和“月笙”一模一样，但那双眼神，却和洛钦印象中那个女孩却大为不同。

现在，这名死神为什么偏偏以月笙的样子……出现在自己的面前？

“……你为什么，假扮成她。”

“我没有解释给你听的理由。”

月笙左手叉着腰，右手微微一扬，嘴角露出一抹冷笑。

“即使我告诉你理由，你会信吗？你能肯定我嘴里说出来的每一句话都是真实的，没有半句虚假吗？”

“现在，你唯一可以确定的就只有两点。第一，我是死神，是你死亡之路上的代言人。”

“而第二点，就是你的确已经死亡，这一点，不需要有任何的质疑。”

洛钦沉默着，看着面前嘴角露出冷笑的月笙，沉吟片刻后，摊开双手道――

“那么，说吧。告诉我，你想要做什么。”

“月笙”点点头，她张开双手，原地转了个圈。两条红色的马尾在雨水中各划出半个圆。她背着双手，抬起脚，踩着那些雨水，缓缓朝前走出几步后――

“我的任务，就只有一个。那就是带领你踏入轮回，洗去你身上所有的记忆与能力，重新成为婴儿。然后，将你送入轮回。”

“死神掌管的是与死亡有关的世界。你可以在我们的帮助下，重新恢复‘死者的健康’。即使你的灵魂在生时受到了太大的损伤，在亡者的世界中，我们也会修复完毕，再让你完美无缺的重新展开一段新的人生。”

“但你的灵魂太过强大，我的力量不足以将现在的你拉入轮回，重新转生。”

洛钦望着面前的“月笙”，沉思着。等她说完这些之后，他伸出右手，张开，迎接着那些雨水――

“那么……所以？”

“所以，我要释放你灵魂中的力量，逐步的削弱。让你成为能够被我驱逐的弱小魂魄。然后，一切就能按照规矩，逐步逐步的办理了。”

洛钦低下头，看了一眼地上的那具尸体。

“……你的意思，是要打？”

他的左脚退后一步，双拳微微捏紧。即使没有了身体，但这并不代表他会就此束手待毙。

但此刻，那边的月笙却是冷笑一声，眼角媚笑的看着洛钦，轻轻一瞥后，转身，背对着他。

“不，与死者的战斗是不可能决出胜负的。你没有死亡的概念，自然也没有败的概念。另外，我也不想和你打，我有一个更好的方法，来削弱你的灵魂。”

“月笙”指着地面上，那已经逐渐僵硬的尸体，冷笑一声，说道――

“从你死亡之后开始的24小时之内，是你的强大灵魂得以自由的时间。在这段时间内，我无法对你做任何事。你完全可以在这里呆上24小时，不用理睬我。”

洛钦：“……那，24小时之后呢。”

月笙：“呵呵，很简单。24小时之后，即使你的灵魂再强大，也会形神俱灭，变成不管是现在，过去，还是未来，都不曾存在于这个世界上的那种东西。你会消失，你会从一开始就不存在。”

洛钦：“……听起来，这对你似乎有利。那你完全可以把我放着不管。”

月笙：“不，这可不行。带领死者是我的工作。不管是谁，如果我停止带领，那么我就失去了被称为‘死神’的意义。没有意义的东西，等同于不存在，消失。”

洛钦：“……”

月笙：“所以，不关你在生时时多么的十恶不赦之人，也不管你到底是什么身份。在你死后，带你转生永远都是我的工作，我不会挑选我的工作内容。就像你，永远不能逃避生老病死的规律一样。”

洛钦：“……你刚才好的方法来削弱我的灵魂。什么方法。”

月笙走上前来洛钦面前。她支着自己的下巴，抬起头，血红色的双瞳紧盯着比自己高上半个头的洛钦，冷冷道――

“在这24小时之中，我可以给你一个机会。你刚才不是一直都在询问无数个为什么吗？那么，在这24小时之内，你大可以去寻找那些为什么的答案。活人的秘密，只对活人有意义。所以，任何的死者都可以任意的窥探生者的秘密，满足你的求知欲望。”

“……”

“如果，你在这24小时之内，知道了你为何会死亡，以及所有的前因后果的话。那么，我可以用我的能力，将你带回你死亡前的‘一瞬间’。你看，这个交易怎么样？”

月笙的话刚刚说完，周围那些隐藏在阴影中的幽魂立刻开始喧嚣起来。那些闪烁的瞳孔散发着怨恨的光泽，但每一双眼睛都由于恐惧，却不敢有任何的异议。

洛钦思考着……在片刻的思索之后，他抬起头，说道――

“那么，你要如何削弱我的灵魂。”

月笙拍了一下自己的裙子，背着双手，抬起头，踮起脚尖，妩媚地看着洛钦，冷笑道――

“你，现在可以试着离开这里。你可以走多远。”

这是一个奇怪的要求。

但再奇怪的要求，在死亡之后，都已经不能称之为奇怪。

洛钦掂量了一下，随后慢慢的抬起脚步，掠过月笙的身边。朝着那深邃黑暗的黑雨之中，走去……

“……？”

他的脚步，停下了。

而他之所以停下，是因为一股强大的拉扯力，阻碍着他继续前进。

这股拉扯力是如此之大，大的让他豁出全力，也再也无法迈出一步

他只能站在原地，转过头，望着那边正对着自己冷笑的月笙，看着她，她脸上那轻蔑的笑容。

“死者，不能离开自己死亡之地的半径十米之内。”

“换句话说，你的活动范围只有以你死亡之地为中心的半径十米以内的地方。这是任何死者都必须遵守的规则。任何死者，将都会被‘地缚’。”

月笙缓缓走了过来，她极为轻松的掠过洛钦的肩膀那里，望着远处的黑暗，说道――

“接下来，就是你要注意的方法了。对于一般的灵魂来说，它们被地缚之时，我可以很轻松的将他们带走。但是，由于你的灵魂强大，虽然你无法离开地缚范围，我却也无法强行带走你。不过在这种情况下，你不能移动，又要怎么展开调查呢？”

“所以，我会动用我的能力，在得到你的允许之后拿取你体内的灵魂之力，让你可以抵达任何地点。”

“换句话说，我可以帮助你瞬间移动。让你在一瞬间前往任何地方，在那里，你将重新获得一个半径十米范围的地缚圈，可以供你自由调查。”

“但是，这种力量所需要的能量巨大。即使是你那强大的灵魂，也不可能无限次的使用。”

“七次。”

“你的灵魂，最多可以抽取七次，进行这种瞬间移动。七次之后，你的灵魂就会削弱到即使是我，也足够带走你的程度。到那个时候，即使你想再次进行移动，我也不会答应。而到了那个时候，你就会被我真真正正的带入轮回，展开新的人生。”

“而你如果在这七次转移中间找到了真相，知道了最为真实的事实。那么，我会遵守约定，带你回到那一瞬间的时刻。在那个时候，能否存活下来，就看你自己的能力了。”

“那么……采不采取行动，是在这里呆上24小时缅怀过去，还是利用自己多出来的灵魂去游一下山玩一下水，都是你的决定。现在……时间只剩下不到23小时了。如果你希望的话，你……可以采取行动了。”

雨水的声音，在这一刻又大了。

那哗啦啦啦的噼啪声响宛如永不停息的锣鼓，不停地敲击着，拍打着。

洛钦看着面前这个脸上带着冷笑的月笙，望着她那虽然同样的外貌，但却丝毫没有任何相似感的存在。

终于，他转过头，走向自己的尸体。蹲下身，开始查看起来。

尸体的创口，已经快被暴雨填满。

洛钦伸出手，想要扳开自己背上的伤口，可在手指穿透身体之时才想起，自己已经只是一个灵魂。

他缩回始反复地查看这个伤口，再看看自己断臂处地斩痕。而旁边的月笙则是脚步略微踮起，悬浮在半空。她就像是坐在半空中一个无形的椅子上一般，两条腿互相交叉，缓缓地在那里上下浮动。

洛钦瞥了她一眼，一边检查，一边说道：“这24小时里只看着我一个人，也够你累的了。”

月笙呵呵一笑，摇摇头，说道：“不，并非如此。这个世界上每一秒钟都有人死，所有死亡的灵魂旁边都会及时的有我出现。如果，你以为我的形体只有一个的话，那恐怕会令你失望。”

“……他们的形态，也是月笙吗。”

“呵，你猜？不过事实上，这对于你来说是一个不可能得知的事实。所以，你可以尽管想象。”

洛钦收起目光，开始专心致志的看着自己的尸体。在检索了片刻之后，他终究还是摇了摇头。毕竟，这个伤口已经变形，而且上面还有衣服叠加着。不翻开查看的话，根本就不知道伤的到底怎么样。

既然从伤口这里查不出什么，那么洛钦开始转而求其次。他望望四周，很快，就来到旁边的一条小水沟旁边。看着这个盖着铁栅栏的小水沟，他略微想了想后，身体开始沉入地面，越过那栅栏，来到下面的水沟之下，进入水底，看清那深水之中的一切。

那里，有一把薄薄的匕首。

匕首的刃口，因为摩擦骨头而发生了缺口。

在那剑柄之处，镌刻着这样一行字――

“庞贝武器店。”

而这家武器店洛钦知道，那是一家坐落于贵族区内的武器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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