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生有“变”,但更有“常”,二者便如太极之双鱼般往复不息。没有“变”,便是一潭死水般的索然无味;没有“常”,便是永无止息的劳形役力。所以,我们希望的是劳与逸的结合,变与常的互见。
举个例子来说,当我们从小学升上国中,又从国中升上高中,再是接下来的大学与就业,每一个学龄都有不同的学习态度、学习任务、学习环境、学习压力等等。虽然都是“学”,但不能用同一种方法学。比如拿初中的浅尝辄止套在高中,就无法适应陡然拔高的考试要求而落后于大部分同龄竞争者;拿高中的应试模式套在大学,就会钻进牛角尖而无法领略多彩的大学生活。这种突然而然的不适应感就是“变”,每当我们适应了这一个学龄的模式后,对下一个学龄总会体现出这种不适应感。再映射到整个人生,在之后的单身入职、成婚、得子、改变工作等等,都可以认为是一个人生阶段的符号。不过,就像我们生活中的“变”总是某些“常”的打破一样,“常”其实也是长久的“变”的总和。我们跨越每个学龄的开头一阵子总是不适应,而到后来则慢慢习惯;每个人生路标的到来也被我们慢慢接受和跨越,这就是变久而为常的例证。
然而在生活中,我们往往对司空见惯的“常”视而不见,而对容易给人留下印象的“变”耿耿于怀。一个最直接的证明便是,影视作品和戏剧从来不会集中展现日复一日、索然无味的规律作息,而是集中将剧作主角面临的变化、挑战、冲突展现出来。并且,我们的记忆也往往锁定在这些胶卷中的亮色上。我每每在想到这一点的时候,就会动起一个反思:我们是否只看到了生活中的亮色,而忽视了衬托出这片亮色的背景和点缀呢?唐土的古籍《诗经》中有这样一篇《芣苢》,就是一篇放在整本《诗经》中也非常有“异色”的作品。它的特色之处,是将《诗经》全本特色的“重章叠句、反复吟咏”发挥到极致。比如它的开头两句,“采采芣苢,薄言采之”,八个字无非说了“采芣苢”三字;而全诗四十八字,依然还是说这三字,连一个抒情咏叹的文字都见不着。可以说,在诗经这一咏三叹的环境下,这个将“比”坚持成一种“常”的,反而成了群体中的个体“异”。
带着这条反思,我不由得对我们正在阅读的书信产生了高度的警惕感。书信来自于河内同学,是她的亲缘人目前正在面临的疑难。具体来说,是她的表姨妈高桥敦子有执着的意志要参加女儿叶山梦纪在熊本的婚礼,而她的周围普遍认为此事并非完全的善与。河内同学邀请我参与对这件事的分析,而分析的根据,就是这七八年来叶山梦纪陆续寄给她母亲,汇报她在熊本生活的辑录,一共有二三十封。
河内同学拿起下面的一封,放在摄像头前向我们展示:这一封同样是机打字迹和手写的信封,两个手写信封的字迹虽然小异,却不妨碍判断它的大同。这封信的内容,除去寒暄,讲了一件这样的事情:她有一个大学的同学,目前正在恋爱中。这一天,她对叶山梦纪说,她的男友“不可思议”地找到了她的家。她发誓,在自己能意识到的范围内,她从未向男友提到过她家住在哪里。
“你真的没有向男友提及任何关于你住址的信息吗?”叶山梦纪问道。
“是啊。因为我们才上大学,又不是交往已久,总不能一下子就把彼此的信息全部告诉对方吧?”有疑惑的女生有理有据地说道。
“那可奇了怪了,你的男朋友是怎样找上你家的呢?装定位装置吗?”
“我也在纳闷啊。那一天我身体不舒服,上午上完课下午就回了家。傍晚时分,我就听到有人在按我家的门铃。我透过猫眼一看,就发现我的男友站在门前,手里还提着我最喜欢的香酥章鱼烧。”
“嗯……敢说没把地址告诉男友,却早早把自己最喜欢的食物透了出去。感觉这个人和我身边的某个人特别的相似呢。”我看着信中的文字,眼珠却不断乜斜,看向奈惠。然而这个人的脸皮怕也是被我磨得异常之厚,就算她自己也看到了这些记述,能明显感知到我的视线,她的脸颊也没有丝毫的泛红,而是仅仅对“香酥章鱼烧”做了一个说明——它是在九州都算挺流行的小吃,在霞浦也有。因为它的制作技艺比普通章鱼烧要更加繁杂,加上非常的油,做这种零食的师傅往往都是肉眼可见的‘烟熏妆’,一个城市也未必有两三个制作这种零食的师傅。我又岂能不知道她现在的作态是妆出来的?但她既然不搭理我的挑衅,我也懒得在这种细枝末节上和她计较。于是便重新收束精神,读起接下来的情节。
“咱们的衣服会经常换洗,在衣服上装定位器不现实。那你有没有彻查你的书包?”叶山梦纪向她的朋友提出可能的猜测。
“他只要在我们认识之后的任何一次机会偷偷装上,再找一次机会取下来,就知道我住在哪了。要不是这次意外,我还不知道‘他早已掌握了我的住址’。就算我知道了他有可能用定位装置追踪我,现在再查哪里还能查得到呢?”
“我觉得也没有那么可怕吧。毕竟这种装置也不是所有的都像电视剧里演的那样无声无色无形,要做出一个发射红外线的装置,其功率还要能让手持接收端的人在一定的距离之外也能接收得到,它就没法同时保证低价和小巧了。”另一位同学像是很懂这一道,于是也加入了讨论。叶山梦纪对此也表示赞同,于是她又提出了另一种可能:
“那会不会是无意间泄露出去的啊?你看,你的男友知道你最喜欢吃香酥章鱼烧,你会不会是在告诉他这个信息的时候,顺带告诉了什么东西被他记在心里了?”
“我觉得我还是可以发誓,我没告诉过他这种东西。”当事人同学道。“我告诉他这个,是我和他共有一段下课后回家的路程,这段路上就有一家卖章鱼烧的推车摊位。他看到我对章鱼烧上心,就问我是否是喜欢章鱼烧。于是我回答说,我喜欢的是特别的香酥章鱼烧,在来到熊本之后就非常中意这种零食,会经常买来吃,甚至会忍不住它的美味,在买到手还没回到家里的时候就吃起来。”
“既然他和你放学后同走一段路,那会不会是他在某一次,在以往道别的地方先假装分手,然后偷偷跟随你,进而掌握了你家的位置?”另一位女生提出猜测。
“这也不可能。我们每次放学回家,是在地铁站分手的,他家住得离学校比较远,要坐地铁上下学。每次我们分别的时候,我会和他一起进入地铁站,他先买票,然后我站在检票口外,直到目送他上车才离开。既然他已经上车,那地铁至少要开一站才会停,就算他坐一站再坐回来,我也在这两站路的时间走过了一段距离了,他就算追出站,又怎么继续找我呢?”
“会不会是靠着你的手机呢?”叶山梦纪又猜测道。“现在的手机也基本能够给自身定位,还有什么地图、聊天、恋爱等等的应用也都能向另一个人发送当前的位置。举个例子,假设你们都用同一款恋爱软件,这款软件有‘向对方发送位置让对方确认动向’这样一个很常见的功能的话,那会不会是他通过这样的软件了解到你的位置呢?”
“我们只交换了电话和邮件地址,还没到同用一个恋爱软件的地步呢。”她拿出手机,向叶山梦纪等人展示了她屏幕上的所有应用。“而且我使用的这些聊天工具,虽然很有可能会捕捉我的位置,但也不至于随便就让他接触到这些数据吧。”
“那又是怎么知道的呢?难不成是辗转打听到的吗?比如你曾经将你的地址告诉给别人,或者别人看到了你住在某个地方,然后这个特定的别人又恰好认识你的男朋友,或者这个过程中再插入几个‘特定的别人’,这种可能又是否存在呢?”
“咱们同样是到大学来读书,基本都是在外面租房子住嘛。租到了房子,肯定要拜一下左邻右舍,熟悉一下周围环境的嘛。我确信我住的附近没有可能认识我的人了。至于我有没有将我的住址告诉别人……我只能说,我告诉过别人‘我租住在哪个小区’,至于哪一栋哪个单元哪个楼层,我是绝对没有说出口去的。”
听到这里,我已经觉得这个男友找上她家的门已经不难了。
“河内同学,叶山梦纪也把这件事情当做‘寻常但费解’,也就是‘常而忽变’的事情写进了信里吗?”
“是啊,直到这封信的末尾,叶山梦纪和她的同学们都没能给这位当事同学提供一个合理的猜测,于是这件事就以他们的讨论散场而告结束了。”
“如果是我的话,既然知晓了具体的小区,接下来无非就是确定楼栋、单元和房间。奈惠说,香酥章鱼烧一座城市也未必有一两家,而且做这种食物的师傅大多是黑眼圈,那么在小区里非常好找。她常来买,那么师傅想来也认识她,那么留意一下她去的方向,楼栋就可以确定了。她既然如此喜欢香酥章鱼烧,说了没等到回到房间里,就会在单元楼里吃起来。奈惠又说过,香酥章鱼烧含油量非常大,而且是师傅现炸的章鱼烧,那么溢油现象就非常严重。如果我是她的男友,得知她喜欢吃香酥章鱼烧,现在又想打听她的住处,我就会这么做:从她的朋友圈打听到她所在的小区,然后找到黑眼圈的香酥章鱼烧师傅,问到她买完零食后离开的方向,然后到那个方向所在的几栋楼,观察哪个单元的地面有油迹——油迹在往来人的踩踏下会留下比周围更为明显的黑迹,顺着这个黑迹就能锁定单元和楼层。至于具体的户门,每个人都会将生活垃圾留到集中处理日再带到楼下。他们同在一个城市,垃圾处理日的安排是相同的,所以挑一个即将来到处理日的曜日去,寻找门口堆放的生活垃圾中,找寻‘竹签’异常之多的一户。容易溢油,又需要现炸的香酥章鱼烧,显然需要由店方来提供卫生的食具。热乎的章鱼烧不能用一次性塑料手套,所以最经济的选择就是竹签了。竹签多了也没用,所以自然是扔在外面。这样一来,不就可以确定她到底住在哪里了吗?”
“可是,这个男友也未必能打听到她所住的小区啊。就算后面的行动都能保证,但他若是没有从女友的人际圈那里打听到她住在哪个小区的渠道呢?”
“那也可以像叶山梦纪的同学所说的那样,虽然上了地铁,但马上又出来进而尾随他的女友。”
“可是,这不是要等两站路吗?”
“那只是我们‘按常理想来’的结果。就算地铁门已经关上,他也有办法在不久后出来。”
“怎么办?”
“女方既然能确认到男方上车,那么男方也能确认到女方转身。那么,只要确保‘门不会那么快关上,车不会那么快开动’,在确认女方转身离开之后,再从门里出来就行了。至于具体的做法倒是很简单,只需要在上车时带一块较大的磁铁,就会把熊本地铁的磁门限制住。这个老式的设计只有熊本和东京的一小部分线路还在使用,是我在为广桥美和子老师奔波的时候,从千畳敷琉璃那里学到的冷知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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