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缱绻纠缠

唐土有一句俗话叫“快刀斩乱麻”，意思是面对一团缠绕在一起的麻线，与其将它理出头绪，再还原成一根长线，倒不如直接把它一刀劈成两半来得省事。于是，这种“一怒之下气上心头”的做法也逐渐成为了一种解决问题的新思路，也即是当问题本身错综复杂的时候，与其花费大量时间理顺问题，不如从更外层直接暴力破拆。举个例子来说，当一位挂念孩子的家长发现孩子在校园里早恋，却不知道该劝孩子离开对象还是劝对象离开孩子而纠结时，由学校下达禁止早恋的规定无疑便是斩向这团乱麻的一刀。

现在，随着社会和人情越发进化，成为乱麻的问题团也越来越多，甚至在物理层面上也有反映。比如，一户当代青年人的家里，往往会有各种各样的线：各种电子设备的数据连接线、充电线、耳机线等等，这些线往往又因为电子产品在家里的相对集中而缠绕在一起。于是，当这位青年出一趟远门，要带上手机及配套的耳机线、充电线时，往往就要从一团乱麻中拆出相应的线。这些线至关重要，可不能像麻线一样解得烦了直接一刀斩断，以至于人们为了防止这种情况的出现，还特意发明了鱼骨形状的绕线器来解决各种产品的线预留太长的问题。

河内同学的附近最近也发生了一起“麻烦缠身”的事件：在河内同学的隔壁班上，有一位出了名的“懒人”同学。这位懒人的姓氏是熊仓，其懒的事迹是每天都不做作业，而是找同班同学的作业来抄。除此之外，学校分配的轮值工作他也是能翘就翘，比如班级值日和全校扫除等等，都是请同学代劳的。

“这样不会惹来班上人的厌烦吗？”奈惠抱怨道。

“如果只是求人的话，多了自然厌烦。但这位熊仓同学却不一样。”我转述着河内同学给我的说明。“熊仓同学本人虽然懒，但他也有个别的特点，就是舍得花钱，肯请客，不吝啬。加上他也爱说话、交朋友，和周围人其实相处得不错。打个切身的比方，假设你愿意每天为我玩的那个武将抽卡游戏课一次抽卡的金的话，我也会非常乐意每天将作业借给你的。”

“只可惜，渊子的抽卡运糟糕到我都看不下去了。”奈惠拿出了我放在书架上的实卡册翻看。“就说你游戏里现在最稀有的UR级别卡吧，一共出了四十张，其中你只有十二张；十二张里还有八张是你帮近藤前辈解决问题后她私下里给你的，两张是我帮你抽到的，一张是你参加线下活动扮演鹤姬拿到的，就是这最后一张，还是游戏里的首次充值奖励。”

由于我在集卡册的每一个框里都放了说明卡片的来源的纸片，有些线上拿到但线下缺失的卡片也用纸片说明，这就使奈惠很容易读出我每一张稀有卡片的来历。我自己抽卡时的背运连我自己都不再愿意用科学解释，没等她说完，我已经缩在了房间的一角自我厌恶起来。

“那么，河内同学为什么又会说熊仓同学引起了麻烦缠身的事件呢？”

“因为熊仓非要找她要作业抄。”我的心情因为故事的发展陡然变差，因此我只愿意简略地说两句，然后手指继续在地上画圈。

“熊仓同学为什么非要找河内同学呢？”“熊仓同学完全可以找别人啊？”奈惠好奇地向我问道。见我不答，她又凑近了我，在我耳边吹气。本来我的耳根比较敏感，很怕她这样惹痒，但这次我赌足了气，硬是忍住了自己耳根的感觉，并且硬生生地回复了六个字：不高兴，不想说。

“怎么就不高兴了嘛。”奈惠赔笑道。

“谁让你提起我抽卡这么倒霉这一茬。现在只有UR卡能让我高兴起来。”

“哎，渊子也只有在这一点上像个人类美少女。”奈惠摇了摇头，熟练地打开我电脑上依然开启的游戏窗口。“要我说，这卡池上不是写着UR有2%的出率吗？平均抽一百次总能中两次嘛。”

“可是我从这个游戏开服时就入了坑，到现在都快四年了。按照做任务赠送的抽卡资源和我偷偷课金的消耗大概每周能抽十次。四年是两百多周，除了你代抽的两次，你可曾见过我这两千次抽卡抽出过一张新的UR卡吗？”

“没准这次就出了呢？”

“我敢肯定绝不会是，证明给你看好了。”我用木然的语调说着，同样木然地走到电脑前，熟练地将游戏操作到抽卡画面，点了一次“单次抽卡”。果不其然，一张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充当撑起卡池出率的杂鱼人物蹦了出来。我以同样熟练的操作将这张鱼腩卡片回收成一点游戏里的资源，继续回到了墙角。“证明完毕。”

“那就让我试试让渊子高兴起来吧。”我转过头去，看到奈惠模仿我刚才的动作，又点下了抽卡的按键。然而，画面的特效却是我从来没见过的模样。“你看，UR的毛利元就哦。”

为了保持我在自己记录中端庄的形象，我在这里省去了之后被奈惠描述为“像条小狗一样抱着她撒欢，快要把她憋得窒息”的一系列举动。在痛快地交出自己的作业并款待奈惠一餐晚饭后，奈惠又问回了之前的问题：为什么熊仓同学非要找河内同学的作业抄？

“具体来说是这样的。熊仓同学不仅在班上找人抄作业，也把触角伸向了别的班级。熊仓也不傻，他不会大大咧咧地就径直去要作业，而是先不知不觉地做一个人情，再找上门要作业，一旦推脱，他立马就抬出一手人情，让对方难以回绝。然后，他又找机会做下另一个人情。作业和值日等等工作都是这样。比如说，熊仓本人似乎有着非常多的门路，比如班上成绩好的同学想要一本市面上难以找到的参考书，他往往就能拿出来并且免费送上，这样一来就能从这位同学这里抄到起码两周的作业。又比如，某个四肢发达的家伙想向心上人表白却难以想出合适的方式，而熊仓就在这时为他拿出一个适合的策划，壮实的家伙自然愿意为他代做值日。”

“那他又是为什么缠上河内同学呢？”

“在这个变化发生之前，他也不着痕迹地为河内同学做了个人情。具体就是‘为河内同学家买了两盆花草’。当时，河内家正想买一些植物装点家里，于是河内同学便向班里的同学打听近处的花市。这个情报被熊仓探听到了，他便通过熟人渠道，将河内同学希望的一盆桔梗和一盆雏菊送到了她手中。并且，这些中间人也向河内同学明示，送她花草的是熊仓。

“接下来，就是熊仓找河内同学要作业抄了。碍于之前的人情，河内同学也借了大概四五次作业给他。但接下来的一段时间里，熊仓却像是找到了某个特定目标一般，非要去找河内同学要作业抄。起先的几次，河内同学也当对方是认为‘人情还没还够’，但随着次数的增多，和她与朋友私底下的商议（反正熊仓好做人情、但一定会从抄作业这里讨回来这一点在年级里都不是秘密）也认为，两盆拳头大小的盆栽的人情，这么多次作业也够还了。

“接下来的几天，熊仓还是不断地找河内同学要作业抄。在其他朋友的建议下，河内同学开始向熊仓表示婉拒的意思。比如说‘两个班的教学进度不同’‘有些作业她自己也不会做’等等。不出所料，熊仓便抬出了之前所说的，自己为河内家送上花木的人情。河内同学毕竟不想和对方完全破脸，便还是借给了他。于是，现在的河内同学就面临这样一个情况：每当熊仓找上河内同学要作业，河内同学都要暗示他，我的人情已经还够。但对面就像是充耳不闻，一遍遍地旧事重提，还是重复那个不过是一千元左右的人情，然后再要作业。河内同学对此非常难受，便将这个故事告诉了我，向我寻求建议。”

“那么渊子给河内同学的建议是？”

“熊仓这么做无非是下面几种理由：一是他其实暗中为河内同学做了价值更大的人情，而河内同学尚未领悟这个人情所在；二是他认为这两盆花木的人情河内同学真的还没有还完，这是彼此对金钱与作业价值的衡量的差异；三则是他当真只是脸皮厚，欺负河内同学新到山形还不熟悉交换价位占她便宜。不过，这些可能在河内同学向别人说过后，也都排除了：首先，熊仓在很多人那里都抄过作业，从这些人与熊仓交涉的经验看，熊仓自己并没有什么话中带话的技巧，所挑明的人情都是比较明显的；熊仓的价值观念也不算特别物质，从他向一个人求索作业的次数来看，也往往和其他人认为的‘对价’次数接近；并且从其他人拒绝熊仓的情形看，熊仓也不是死缠烂打的人，在求取到差不多对价的作业或劳动之后，有人拒绝熊仓的请求，也不至于就此破脸。之后熊仓又会为这个人做下人情，然后再次开口讨要作业。从这个描述来看，熊仓也不像是不近人情的模样。”

“那为什么他非要一直纠缠河内同学？”

“这就是因为河内同学的个人原因了。她在霞浦高中的时候，成绩你我有目共睹。到了山形那边，成绩同样出彩也是非常有可能的。如果是这样的话，她的作业除了是一份作业外，也可以是另外一个人情。比如说，除了熊仓之外，另一个人也同样想抄河内同学高质量的作业，但这个人没有这么强的情面和人脉。于是，熊仓也为他做了这么个人情：将自己抄河内同学的作业时，也同样给他抄一份，这样一来自己就做了个惠而不费的买卖，那个抄作业的同学也会心甘情愿为熊仓所驱策，熊仓的值日活动想来他也是愿意代为完成的吧。”

于是，我便向河内同学建议道：“熊仓其人虽然不愿在学习上费脑子，但他可不是完全没脑子的懒人。他的脑筋，在人际上更为发达。他在待人接物上非常圆润，并且也懂得察言观色。在为河内同学做人情的途中，他就已经看透并吃准了河内同学是个不善于硬起心肠拒绝的人，这才使得他屡屡用同一个人情向河内同学索要作业得逞。如果河内同学不希望熊仓持续找你要作业，大不了拒绝他便是；如果河内同学希望熊仓再做一些其他人情来对价交换，倒也可以通过他的人脉将这个期望传递给他。”

“那河内同学自己是怎么选择的呢？”奈惠问道。

“她在这之后，就没再搭理熊仓了。熊仓毕竟是其他班级的人，没法堵河内同学。另一方面，熊仓通过其他途径又开始为河内同学献殷勤，而在河内同学知晓‘人情的背后有熊仓的影子’之后，无论是什么人情她都会即刻还上，目的就是为了让熊仓根本没有机会取得人情。”

“这是为什么呢？”奈惠问。“而且这样也会让熊仓同学心下有芥蒂的吧。”

“并不会。因为熊仓会从这样的选择中知道，河内同学已经勘破了他的用意。从送的一盆桔梗和一盆雏菊看，熊仓的人情不仅是恩义上的布施，还有情感上的伏笔。但他可不是有意和河内同学结善缘，而只是广为播撒情种，再挑选合适的收获罢了。像那样长期为一个人提供高质量的作业，或许也只是情种播撒的一种方式呢。”

所以，我才会暗示河内同学完全地拒绝熊仓的示意。以河内同学的单纯，在对上擅长人际，头脑也不简单的熊仓的广泛撒网时，难免有真心付诸东流的情况出现。为了不让她抱憾，我才以这样的方式对其进行了提醒。我想，我的运气之所以这么差，似乎也不是没有理由的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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