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一个人面临自己无法独立克服的困难时,社会属性就会不自觉地向我们暗示“寻求他人的帮助”。而寻求帮助的对象的第一选择便是自己的亲朋好友。所以,我们往往会在平时便有意维护对亲戚朋友的好脸色,对他们的需求往往也报以积极的回应,目的便是为了留下这些亲情和人情以备自己的不时之需。即便是不这么功利,在血缘纽带下生出的自然亲近感,也使我们在面临亲缘人立场上会更加主观一些。这种观念,有一个名为“收族”的词语来概括。
大抵我们的理念都是认为应当“收族”的,毕竟我们都不敢保证一生之中都可以不依靠亲人自己独立地闯荡。就算是一个人的能力再强,足以给自己开辟出一片天地,亲人的扶持帮衬也至少能让开辟的过程遂顺一些,减少若干阻力。但有一个人却不这么认为,并且做出了一件大悖于人之常情的事。这个人是一位山形的企业家,古贺直氏。他是山形出身,做货运物流的生意,半辈子闯荡下来积攒了足够的底力。现在在网络上可以轻松地访问古贺物流速递的官方页面,在人物介绍栏目,公司对他们总头目也可谓是不吝最高等级的谀美之词。网上也能看到许多古贺物流员工的照片,比如一张摄于熊本,穿着统一的白色工作服的古贺员工们,这张照片体现出很高的摄影水准。
然而在实际上,他似乎却并没有官方主页上说的这般完美。一个最广为人知的例子便是,他在他的企业内似乎执行着一种神秘主义的统治方向。也就是说,他平日里大抵都是待在幕后进行操控,顶多只在企业年会和拜会同等分量的客商这些重要场合才会露面。这个公司最为庞大的基层,也就是具体从事鉴定、运输、分拣、派送等工作的一线员工,几乎是从未见过他本人的尊容。这个公司内部也执行非常森严的等级制,想要让越级的上级看到自己几乎是不可能的事情。但这种森严的级别制度也在古贺物流速递内部产生着一些麻烦,毕竟金字塔式的结构,越往上走竞争压力越大。我们也可以很容易地在网上找到一些古贺的负面情报,比如在一则新闻报道中,身着红蓝两色,款式却同是古贺物流速递工作服的两拨人,正按服色分立对峙,态势剑拔弩张,看来也不是作假。按新闻报道的说法,这两拨人是打算在街头用拳头决定道理,但因为警察的及时发现而消弭了这个冲突隐患。
不过古贺直氏似乎也并不留恋自己所创下的商业帝国,他在事业有成的时候选择了急流勇退,带着自己在业界的好名声和足以安度后半生的资本回到了故乡山形。然而,他却没有和大多数归隐者一样选择恬淡宁静,而是在成为隐居家后不久便闹起一桩大事——强行拆毁了属于自己土地上的所有建筑物,包括自己小时成长的故居。
这个举措得罪了依然在那些房屋中居住的住人们,而他们的人脉又在不知不觉间搭在了我的手腕上,于是我也被迫站上了同一条贼船,去探索企业家古贺到底为什么要这么做。
由于古贺直氏本人已然是上流社会中有头有脸的人物,而这些住人大抵是商贸港口普通的船工家庭,两者的悬殊差距使这些住人求见古贺变得难上加难,他们也有人直接去古贺现住的郊外别墅交涉过,但总是在门外就被守门人给拦了下来。
“但是租客们常年在这些房屋中居住,古贺一方总要有人来打理这些屋子。这些住人自己也说过,他们进行墙体变更,提出水道改造等事情时也是和古贺家族的人联络。加之企业家现在这疾风迅雷般的拆屋速度需要的前期暗中破坏工作,也需要古贺家族的人来主持。换句话说,这些租客至少应该存在一个联系古贺家的渠道才对,他们有没有通过这条渠道来表达自己的意见呢?”我在出谋划策的前期,还是按自己的节奏,先行向高桥睦子进行情况了解和出于个人想法的发问。
“多年前的事情我也了解得不深,只知道近来的一二十年,古贺家就是一个老头子住在山形这里,租客们有什么事情都是找他。但是他差不多是三年前走了,当时我们还都去送了他一程。现在的话我并不知道。”高桥睦子回答道。
“既然三年前这位老人已经故去,而古贺直氏又自恃身份,不愿与这些租客直接接触,那么按照先礼后兵的做法,古贺家总得先有人给他们发出限时搬出的告示,并且也得有人将这些租客们的回应反馈给古贺家。虽然古贺直氏的财力能够让他以请秘书的方式完成这些布置,但秘书是外人,未必就清楚古贺家这些老屋的来龙去脉。真正能知根知底,懂得和这些住人周旋的,还是得由熟悉山形情况,又知晓古贺家底细的角色担任。这样的角色只能是古贺直氏的亲戚了。”
“嗯,跟我经常聊天的人已经跟我说过,当时是一个小年轻来让他们搬走的。这小年轻自称是古贺家的人,是古贺直氏的侄子,但大家都不认识他,而且他也拿不出证据,所以就没当回事。这样的事后面又发生了几次,来的人分别是中年女人、老人,和一个坐着自行轮椅来的人,自称也是越来越令人难以相信,一个说是兄嫂,一个说是叔叔,最后那个甚至说是古贺直氏的亲弟弟。大家看着这一连串的不就是老弱病残吗,加上人又没有重复,所以都没当那真是古贺家的人。可之后就发生了住房被人从外面整个扒了一面墙的事情,大家才知道这是真事。”
“古贺家有这么多老弱病残的家属吗?”我对此反而产生了怀疑。“他是做物流行业的,要在全国乃至全世界移动,根本闲不下来。若是他真有这一大批行动不便的亲戚,他一来需要一个固定的地方去安置,二来他也要在公司的官网里介绍这些亲戚吧?就算侄子啥的不够亲,自己的亲弟弟总是要在官方页面里进行介绍的吧?若是那个自称的人说的话是真实的,我们就应当能在古贺物流的官方页面看到这个人的介绍,但他显然并没有出现在介绍里。”
这么一说,古贺家这些“多出来的亲戚”,仿佛像是不应该存在一般。而这些老弱病残们又全都没有在见面通知住人时拿出有力的证据,并且对于自己的立场也不是特别坚持,一旦住人摆出理由或是强硬地抗拒,这些人全都选择知难而退,用各种托辞直接抽身。现在看来,他们宛如只是一批过来演场戏的角色。
但这些住人的房屋被拆了却是事实,那他们的出现,与房屋被拆却也存在着一定关系。
“河内同学,我想了解这么一件事情。”我另找了一位身在山形的,能说得上话的人。“在山形的习惯里,对于一栋确定要被拆除的建筑,人们会不会对它进行特殊的标记?”
有些地方对使用寿命数十年的楼宇也有与人类似的感情,对于使用寿命将届的楼栋,也会像临终或正寝者那样为它做法事,又或是在它的墙上画一些标记,或是在墙根下插若干标识。但河内同学表示,山形并不存在这样的特殊风俗。
“那这就好说了,我大概知道这是一批什么人了。”我点了点头,给出了一个猜测。
古贺直氏还在现役的时候,他便在旗下的企业中建立的森严的等级制度。从广为人知的事实看,内部能当面见到他的,只有他直属,职位比他只低一等的副职们;而外客前来或是由公司主动拜会他人,他也只会在宾主身份大致对等,或者对方尚比自己为高的情况下才会出面。同样地,在他隐退后,这些他家族土地上的住客求见古贺直氏,却被他聘请的安保人员挡在别墅之外。这两条可以看出,这个企业家本人的阶级、身份观念是非常根深蒂固的,他决不会轻易去见身份比他更低的人们。从这一点来想,他回到故乡山形,却也不进故居,而是在郊外另起别墅,这倒也符合这个风格下的作风。
租客们多是世代的船工,与快递行业各个环节的一线业务员一样,属于最朴实的劳动者,古贺直氏给他们吃闭门羹是在情理之中;但话又说回来,拆房子这种砖瓦横飞、灰头土脸的累活粗活,古贺直氏显然也不会去做,必然要雇请拆迁的夫役,而夫役本身却也和船工与快递业务员的层级类似,古贺直氏也不可能直接去对他们发号施令。这样想来,古贺直氏就要指示自己的亲信,再由亲信去执行。这样一来,具体负责拆屋的行动者,也就是夫役团体,就会得到这样的信息——自己的指使者只是个传话人,而真正有决策权的人却不会来亲自管这件事,这就给自己这些人留下了制造外快的空间。
具体的做法则是:这些拆屋的夫役也是有一个组织的,这个组织在接到这一笔生意后,在正常地谋划拆屋的手段的同时,又派了若干老弱病残妆作雇主的亲属,去被拆的楼栋里,找住人罗唣(这些夫役也是有家庭的,这些家庭成员当中有一些人缺乏稳定的收入来源,就会依托在这个夫役的组织里充当这一类的角色)。
他们这么做,对于住人来说,无论做出哪种常规的反应,他们都有对策:如果这些住人老老实实选择搬家,他们就一方面让这个人一再上门,掯勒搬家的时限,另一方面让另一个人以劳力帮工的身份出现,以“帮工”或“住房所有者的强制命令”为由,将住人的家什全部清出,然后一方面讨要工钱,一方面浑水摸鱼在搬迁过程中顺手牵羊。若是这些住人提出反对,那么上门的人就不断用语言刺激、挑衅,目的是为了刺激眼前这些阶层与阅历相似,同样太半是“粗人”的人发怒动手,这些老弱病残遇到武力,就会非常配合、卖力地一触即溃,然后便会让这些住人陷入伤人赔偿的纠缠。要是这些住人选择回避,派上门的人就会直接招呼自己人,将对方家里的东西席卷而去。于是,现在这些住人出于自然的应对,反而是这些人比较难处理的。因为住人们的青壮年都大抵在外当船工,留着的都是同样的老弱病残,这些人深知自己处于弱势,因此不会自己擅开衅端,并且他们也肩负看住家宅的任务,也不会一味回避。故而,这些看家人所采取的“把对方迎进来,却既不允诺,又不反抗,任由对方把说辞磨烂”的手段,反而是对方所感到棘手的。
这样一想,拆屋的最终形式是“把各家各户不承重的外墙向外拔掉”,这倒也可以由这些专业的拆迁夫役来完成。古贺直氏只给他们下了拆屋的命令,但“怎么拆”却是自由裁决。于是,这些夫役也对碰了软钉子的住人还以颜色,他们观察并掌握了房屋结构后,强行将非承重墙向外扒倒,让冷风往屋子里灌,硬是逼着这些住人无法再住下去。
“古贺直氏想来到底是没有这么多老弱病残的亲戚的。”我以这个想法为基础,想到了这些人员可能所出自的来源,和他们找上这些船工家庭住人的原因。河内同学在听过我的思考后,对此也表示认同。她说,山形这边,各个“卖力”行业的确都形成了有组织、共进退,并且会因为利益冲突而发生肢体冲突。
现在,在这些狡猾的拆迁夫役用计将住人赶出,再将这里所有的建筑整个拆掉之后,这片古贺家所有的土地上已经不再有半点建筑,化作了一片灰土。照理说,既然古贺直氏令人莫名其妙地把这一批建筑整个拆掉,显然是有他自己的理由,在成为一片灰土后理当有后续的动作。然而,这一片灰土,却一直躺在了山形林立的建筑当中,也没有建起公园等设施。若是从高层建筑上向下望去,这一片就显得格外扎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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