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文化曾公开讨厌过很多人。
公共场合,向着媒体,大着声。
他说我讨厌他们。
譬如王大明。
李文化烦他认真——他再说一句我做什么像什么老子就把他嘴从脸上撕下来!
譬如麦克雷。
李文化烦他啰嗦——他再说一句上帝是爱你的老子就把他嘴从脸上撕下来!
再譬如枪鬼。
李文化烦他努力——但没说过要撕他嘴巴。
因为枪鬼不用嘴巴。
倒不是哑,只是不大说话。
群众普遍认为枪鬼是本届七杰中相貌最丑的。
也有少数人说,园颐和可能比枪鬼还丑——毕竟她总带个面具,没人见过她脸。
此言一出,当即遭到园颐和粉丝的反对,他们说你看小园那身段,那腰,那手,那臀,百分百的美人,不用怀疑。
再看枪鬼——
黑皮,矮个,短颈,秃顶,二三十岁的人长张四五十岁的脸——你们居然拿这玩意和我们小园比?
总之,枪鬼很丑。
他不光丑,还无聊——
枪鬼是七杰里私人生活最单调的。
他不娱乐。
从不娱乐。
他的生活跟他手上那枪一样,直线,只一招。
练习,练习,再练习。
就一招,无数遍。
李文化喝酒回来,见枪鬼在园里突突收收。
王大明代言刮胡刀回来,见枪鬼在园里突突收收。
麦克雷传播爱回来,也见枪鬼在园里突突收收。
一次下雨刮风,七杰都在七杰园,自己房里休息。
独这枪鬼。
一人一枪,雨中操练。
李文化下到廊前,隔着雨帘,叉腰,看,说你他妈就不能干点别的?这么大雨还练,装逼有瘾?
枪鬼不作声,重复动作,机器一般。
李文化讨了没趣,扭头,见王大明房里的窗户开着。
王大明呢,窗前站着,也看枪鬼。
王大明对李文化说过,你是名副其实的第一,我这第二,却不见得有多实在。
李文化说为啥。
因为他,王大明答。
这个他,指的就是枪鬼。
枪鬼,北国第五。
对于这个名次,他很满足。
他爸爸告诉他,一百年前,北国第五就叫枪鬼;一百年后,这第五还得是这名字。
枪鬼的爸爸,老枪鬼,是枪鬼的人生中影响最大的人。
枪鬼在他爸面前,挺能讲话。
枪鬼的孩提时代——
老枪鬼就对他说,你记着,这世上只有一个枪鬼,不是我,就是你。
所以枪鬼小的时候没有名字,有时候叫“喂”,有时候叫“嘿”,有时候叫“你”。
老枪鬼还说,如果你只做一件事情,做很多年,就能出来。
小枪鬼不懂什么是出来,出什么来,或者从哪里出来。
他只懂练枪,听爸的话,练枪。
等枪鬼再大一些,老枪鬼给他讲了一族的宿命。
他说你会长大,长到比现在更大,然后赢过我,继承鬼的名字。
枪鬼不懂,说爸,您说做一件事,坚持越久,越出色,您使枪比我久,我怎可能胜过您。
老枪鬼笑,五官扭到一起,说会有那么一天的。
枪鬼执着,追问原因。
老枪鬼就说,爸会老的。
枪鬼不记得他妈。
他妈生他没多久就跟别的男人跑了。
因为老枪鬼不是个好丈夫,他不懂关心女人,只在乎枪。
那女人和他一起也不过图个北国第五的月饷。
枪鬼是二十七岁对上他爸的。
那天早上,正练枪,老枪鬼过来,站着看他练会,突然说,今天比武排位,你上台,我瞅瞅你实力。
老枪鬼说完,儿子就明白过来——
这天到了。
瞅瞅实力——不过说辞,图个好听。
谁都知道,上了七杰的擂台,除非一方死亡,比试是不会结束的。
二十七岁的枪鬼,已经完全理解自己的使命。
他知道有天他会杀了父亲,拿下枪鬼的名字,站上北国第五,找个女人,生个孩子,把那孩子培养成下一个自己,最后,等待他杀死自己的那天。
这是一族的宿命,他的爷爷,太爷爷,都是这么过来的。
现在,他的父亲也要踏上先人的足迹。
他理解。
可理解并不意味着顺从。
枪鬼很早便决定——反抗自己的命运。
他要当着天下人的面,亲手斩断枪鬼一族的弑父循环。
世上若只有一个枪鬼,那也是父亲,不是他。
枪鬼的方法极其简单。
上擂对战,输给父亲。
为此,他做好了死亡的准备。
他洗了身子,小了便,穿了干净衣裳,又仔仔细细擦了枪。
他从家出发,选了条以前不怎么走的路,边走,边看,心里顺着那些路边小店的名字,一个个念——可惜他只比李文化多识几字。
路上称了半斤芙蓉糕,吃了两口,剩下的给了乞丐。
到了比武排位的场地,他去了枪套,握上枪。
左数第五个,观众最少的擂台上,父亲正等着他。
他上去,两人对视,行礼。
比试开始。
他的计划——父亲出枪,自己不闪。
幼稚,简单。
是这些年只知习枪的他想出来的。
他以为站着不动很容易。
他错了。
他错误的估计了自己的实力,错误的认识了自己的身体。
二十多年从未间断的练习——同一动作,重放,重放,永无止境。
他的身体早已形成记忆,他的肌肉早与那枪融为一体。
两人接近。
父亲先出的手。
枪头突来,枪鬼闭上眼睛,放下思考,迎接死亡。
路,便是从这里偏的——
意识脱离的瞬间,身体掌握了主权。
他的脚挪了,他的手动了,运着枪,朝前,一送。
凌厉,自然,朴实,简单。
是重复过无数次的动作。
是每天都会重复无数次的动作。
只是这回,他刺进的不是空气,不是木桩,不是草人,是父亲的心脏。
无需思考,意识到危险的身体,自动展开了反击。
枪鬼的枪,远远快过自己老迈的父亲。
枪鬼睁眼。
惊恐,无措。
不相信自己做了什么。
手里的枪,重得端不住。
一系列的反应,全被父亲看在眼里。
老枪鬼不在乎自己的伤口,他望着儿子,说这就对了,这就对了,儿子,你出来了。
然后就倒了。
胸口拔了枪尖,血直冒。
枪鬼过去,想按那伤口,又不敢。
老枪鬼躺着,最后挤了几个字。
他朝着天,说,后继有人哪。
说完就死了。
后继有人。
四个字。
锁了枪鬼一辈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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